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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平阳侯,论辈分得叫她一声皇姑奶奶。为显得血缘不是那么遥远,便勉强称了她一声皇姑母。
文武百官,彩旌仪仗,气势威严的列开时,她登场便看到了一个摇头晃脑不怎么沉稳的少年,带着轻浮又轻浮的笑,模样倒像个醉生梦死的末路君主。
好歹也算是半个皇帝,虽然只是个候爵,百官也得齐刷刷跪拜。
只是这孩子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是以她刚要屈膝,就被他急忙忙托住,“济升还未等大宝怎敢受姑母如此大礼”。推脱的很是仁德恭孝。
她便也慈蔼的笑笑,语重心长的拉起他的手,“我大齐皇室凋零,难得平阳侯如此仁孝,姑母也算是对父皇有了交代。待明日登基大典一过,本宫也可安心的返回楚国了”。
他笑得端稳的一张脸,瞬间有些变形。她不须立德,但也得提醒这个小子一下老实点儿。
而事实证明,齐济升完全是个脑热冲动,急不可耐的主儿。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儿。仅上位三天就忙不迭的进行大批的人事调换,完全不计后果,弄得满朝人心遑遑。
那四位得力的朝臣,被他逼走了俩,老丞相无奈的跑到她宫门口儿求见不得,便也相当明智的递交了辞呈。
那小子铁了心要来个彻底的改朝换代,这本无错,就是毛躁了点儿。她宫门紧闭,任凭他胡作非为。这节骨眼儿上,齐济升还不敢动她,毕竟她手中还捏着个兵符。
两厢都在看热闹,两厢都在磨刀霍霍。边关告急的文书一马一马的不断传来,这位新皇帝倒也坐得住,一心一意搞内政,也相当有内里横的气魄。
以齐国的力量如何挡过楚国的铁骑铮铮?她抱着手臂,五指死力扣着肩膀上的皮肉,绞着心筋去想,“楚恒,你到底想在什么时候行动?”
每想一次就痛一次,却不得不想。痛得太久了,只盼快些痛死在心根,再也不痛。
凉凉的兵符递到韩风手心的那一刻,他手一抖,身子猛地向后一退,极其严肃的跪在了她面前,“公主!”
她没去扶,这确实是个严肃无比的事儿。只敛了一切神情,凛着眉心对他交代:“现下,你只需去办一件事儿。在明日天黑之前集结临阳城所能调动的所有兵力,且要绕过北门将军司马音,万不可惊动他”。
“是!”他应得郑重无比,却是一个为什么也没有问。军令如山,她堵上的是对他的全部信任,容不得一丝疏忽。
龙佩握在手心,楚恒看了又看。齐宫的内侍在一旁讪笑,“公主说,即刻请大人您进宫一趟”。他没说话,只看着玉佩,神色淡淡的,似笑非笑。
那内侍干愣着,等得很是不自在,不晓得一块玉佩有什么好钻研的。半晌,才见他悠悠立起,脸色冷淡,步轻如云的向外走。
近来几日,天气愈发诡异。如今天,突然之间凉津津的冷。墨兰照她的意思简简单单的拢着发髻,忧虑道:“公主可是哪里不适了?要不要奴婢去传太医?”
心冷,无药可医。对着镜子,才看到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想是这一心冷,脸上便供血不足了。“不用了,可能是这几天在屋内呆的久了”。
墨兰〃哦〃了一声,有些魂不守舍。子玉端了一壶琼浆玉酿飘飘的进了内殿,墨兰看一眼正准备去拿酒樽,她捧起酒壶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闭了数日的永和宫大门,拉着长长的吱吱声轰然打开。晚阳残留的温度一点点的凉去,长巷的风幽幽袭来。
心里默念着“莫回头,莫回头”,忍不住想起初来时和母后一起欢笑穿过的身影,心角酸了又酸,脚步不知何以走得这样庄重。
罢了,罢了,一场欢喜一场梦。
明明是梦罢了,何以见到他的时候,那一腔酸楚又卡在胸口,久久不能平复。信阳宫门的天阙,高高耸起的帝王尊严,他仰起的侧脸,是否是在俯瞰众生?
心又痛了,痛的无以复生。
他一笑,恍若初遇,漫溢着四月的阳光,“宛成”,眼神掠过她怀中的酒。
她恍了恍神,哽咽着嗓音,“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喝酒了,想与你再饮一杯”。
怅惘着,俯身倒酒,不知是不是心身不稳,倒出的酒颤颤的洒了一半。一双虚软的手被他握住,他手心冰凉。
那青色的酒汁氤氲着渐渐浓重的夜色,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慌了又晃,四目相对,他悠悠然悉数饮尽。
她亦仰面饮下,苦笑着问他,“你怎么不问问我这酒有么有毒?”
他不答话,好似没有听到。自顾自解下腰间的玉佩,举手晃在她眼前,“想要我来,又何必祭出这块玉佩。只派人传唤一声,我也是会来的”。
瞟一眼那玉佩,还是揪着心接了过来,“是了,你若不想来,凭我怎样,你都不回来”。
四下里夜色蔓延,信阳宫的灯火便也闪了出来。两个人对坐着,中间却似隔了千山万水,看不透也想不透。
心里是苦的,酒水也是苦的,连那一呼一吸的气息都带满了苦涩。酒能有几分纯,情又能有几分真?
当时不觉涩,当时不觉假,抛尽了心意,用尽了真情,到头来换一身伤痕累累。
千丝万缕红颜劫第八十八章 深夜夺未央
楚恒云淡风轻的端坐着,云淡风轻的握着酒樽,“我一直瞒着你,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惊动你分毫,你是何时起疑的?”
冷风吹过脸颊,她不晓得着这镇定还能维持几分,娓娓道来,却几欲崩溃,“凌云峰,空禅一声佛号叫住我,告诉我这场联姻是你的授意时,我便摸到了三四分你的用意。初时,我因班灵的一席话负气出走,本以为是刚刚用情,离开了可以快些忘记你。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离你越远,越是想念。明明知道你居心叵测,明明知道你娶我爱我都是别有用意,我还是忽略了一切。不是没有挣扎过,可爱情终是战胜了理智,我固执的觉得即使是只有一日的相依相偎,便也是天长地久了”。
平静的声音絮絮的,没有一丝爱恨怨怼。他面无表情的听着,深黑的眸子里,哀痛肆意汹涌。
那是伤痛吗?亦或许,她看错了。
他用力握合着手指,皱着眉心看了她半晌,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
一缕风,在他们眉间旋了两圈,又旋走了。
四下里,忽然喊声大作。啊啊啊的千军万马般汹涌而来,直喊得信阳宫的灯火颤了颤。黑压压的人影擎着火把呼呼而来,兵临天阙之下,为首的果真是司马音。
这边还未停,那边又有一片黑云持戈戴甲踏踏逼近,带兵的却是韩风。两军飒飒静立在信阳宫的天阙两旁,隔着那空空暗暗的门洞遥望着兵甲相向。
风过,云飘,月色一许空濛。
略略瞟了一眼,咽着泪也咽着酒,“我躲在应府,只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心被你撕扯得丝毫不剩。你若有心邀我回去,便也不会日日遣人用些不入耳的言语来刺激我,你怕我知道是吗?怕我知道你步步棋局路法会破坏你的计划是吗?”
他嘴唇动了动,拧着眉梢眼角半晌,才干哑的道:“宛成,我从未负你,你会原谅我吗?”
腹内猛地一阵酸涩接着一阵苦涩。爱上他的时候,会常常问自己,能爱多久?直到痛彻心扉的时候便以为心死了,不爱了。却不晓得,痛也是爱。
会因为他的背叛而心伤,也会因为他这一句话酸楚的不能言语。总听人说,有多少爱便有多少恨,如今切身体会的却是有多少爱,便有多少蚀骨的疼。
“我不能……不能再让你在我的心口上在捅一刀,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毁了我的国家,害了我的家人,然后再去相信你吗?恐怕到那时,我于你再也没有任何价值”。
心碎成了千千万万段,再也拼接不起来。爱情败给了权利,便随风散尽,再也回不来。
他黯然的眼睛哀寂得像一坛死灰,“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城下,千军万马还在冷冷对峙。韩风抬头仰望着二人的身影,司马音也等待着楚恒的一个口令。是什么让我们成了敌人?是什么杀死了曾经致死不渝的爱?
回去呵,又怎么能回去,又能回到哪儿?爱上他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今天的惨败。
阿房宫绵延千里也抵不过一把炎火,齐宫雄伟壮丽又如何?恢弘如它,一样沉沉浮浮,衰衰荣荣。
万里河山在怀,享受万人的尊崇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人生不过几十载,拥有了天下又如何夜夜可能睡得安稳?
高空的风有些凛,她终于笑了,笑那些费劲心机争权夺利的傻子。笑过之后,空留几缕孤寒,“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又何必再问呢?”
他眼光一颤,漏了些许伤怀,只是眨眼间又冷了下来,脸色白的吓人,“我不得不这么做,自周崩裂,天下就一直这样分着,而眼下它必须统一,你可以怪我,但我没有半分错”。
“你当然没有错,错的是我这个亡国公主”,她拂袖一挥,等在远处的李深低身上前,手中端着方盘。
他满脸疑虑,抬手掀去蟠龙绣帕,她却轰然跪了下去。高空之下,她高挑娉婷的身姿,屈膝,叩首到深深伏地。
这一幕,看在韩风眼里,他心里寒了又寒,痛了又痛,紧紧握剑的手,霎时松了力气。
楚恒惊诧,那方盘之上赫然躺着掌控齐国兵马的兵符。耳畔传来的声音清晰郑重却刺得他一颗心生疼生疼。“大齐长公主宛成代齐国上下表示臣服,若有顽抗者,陛下可任意处置”。
就这一句话,断了往日一切。
他冷冷的看着她拱手相让的兵符,一把将她拽起,提着抵在漆红的柱子上。一双怒不可遏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以为朕这么稀罕那东西!你这么做是想要朕痛不欲生吗!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恨朕恨得入骨了!”
他手上力气死死的,紧着她的喉咙,眼神迫着与他对视,全身却忽的一下没有了力气,“没有,我只想为齐国保留最后的尊严,而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她神情哀漠冷寂,刀子般刮着他的心。
楚恒用力压在她身前,一双眉毛冷冷的横着,“尊严是么?你这样做朕便不会血洗齐宫了吗!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便可让朕放了所有人!”
她呼吸得难受,心更是幽凉的发抖,“你若是想失德失信,激起齐国人的怨恨也未为不可”。
冷厉的眼神看着她脸上的血色一丝丝褪去,终是软了下来。五指一松,继而抚上她的脸颊,唇瓣狠狠的咬了过去。
由耳根到脖颈一路 狂热撕咬。她手指软软的扣着身后的柱子,身子动弹不得。最后,他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只听他道:“宛成,你可是恨极了朕?”
头脑混沌中,一丝理智苦苦挣扎,却不奈心里凄凄凉凉的挤出一句话,“从未后悔爱上你”。
猛然间,宫墙深处又传来漫天遍地的嘶喊。她瞬间惊醒,发了疯一般跑下阙台,只看到四下里已杀成一片。
电光火石间,楚恒早已命贾志静拿着兵符接管韩风的军队,而新来的那一队人马,似乎恶意汹汹。
她知道,让韩风秘密的集结军队会惊动司马音,却忘了,也能惊动齐济升。
齐宫里还有一个皇帝,自然不会让她凌驾于齐宫之上。她费尽苦心,终是没能让齐宫躲过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
夜空笼罩下的苍茫齐宫一片混乱。听到的是不绝于耳的兵刃利器相交之声,看到的是凶残屠戮的你死我活。
月色悲悲的拉拽着她沉沉的步履,长裙拖过地面沾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