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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筝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上的军报,好半天才将目光调转开来,对上一旁低头不语的邵锦华和常远。
她试着开口向他们求证,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双唇颤抖着挤出两个字:“骗人。”
军报上说,隽王爷墨临渊病重,无力掌管军中事务,皇上体恤其辛苦,特命兵部尚书乐礼岩接管现于北地对战天苍的三十万大军,而其余的二十万兵力以及原由乐礼岩掌管的二十万用于防御京畿的兵力则由君非宁直接领导。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墨临渊怎么会病重?尽管她早已猜到也许他是身子不爽利,却没想到会病到这种程度。多少年来,他的身子总是那般时好时坏,甚至近几年病到下不了床的状况也时有发生,然而即便是那样,他也不曾疏于公务。
如今,又怎会……她无法想象,他要病到怎样严重才会如此。
瞧着秦筝瞬间煞白的脸色,邵锦华担心地上前拍着她的肩头安慰道:“别担心,王爷不会有事的。”
对,他不会有事。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秦筝像是在下咒一般强迫自己相信墨临渊不会有事。将军权交出去也好,他便可以安心养病,不必成日劳心劳力。之前积攒在心中的对他的不满和怨气,在此时全部烟消云散,秦筝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不在乎他对自己的态度,她只想墨临渊好好的。
只是常远却不是这么认为的。
君非宁终于动手了吗?借着体恤辛苦的由头将墨临渊手中的兵权交由乐礼岩掌管,又因京畿防御同外军不得由一人掌控,顺势将乐礼岩手中的内军势力收回自己手中,在架空墨临渊的同时将一直被别人捏着的皇城钥匙揣入了自己的袋内,好一招一箭双雕。
真是想不到,当年在京郊观音庙中那个需要秦筝护着的小子,如今竟然有了如此深沉的心思,还有这般阴狠的手段。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屁股下的这把龙椅,是越坐越结实了。
顾不得继续腹诽,秦筝起身离开的动作吸引了常远的注意力,他回身对上邵锦华担忧的眼神,点点头便跟着她出去了。
门外是匆匆而来的叶曙,常远瞧着他有话要说的样子,微微摇摇头,使个眼色令他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跟着秦筝进了帐子,常远看她着她异常的平静,心中反而开始惴惴不安。
“秦筝你不会是想回京去看王爷吧?”叶曙见两人都沉默着,忍不住问道。
很显然他猜对了,秦筝听到这话的时候明显身子一震,抬眼看看常远和叶曙二人又别扭地转过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常远狠狠地瞪了尚不知自己此话有何不妥的叶曙一眼,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这才走到秦筝身边,闷声道:“真的打算回去?”
“他病成那样,我……我回去瞧瞧都不成吗?”
“你又不是大夫,回去了能有什么用?再说正值多事之秋,此番易权朝廷上下定是人心惶惶,多少人都盯着呢。”常远婉转又隐晦地提醒着秦筝局势的特殊,只希望她能领悟到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我是你,断不会在此时回去添乱。”
他说的没错,这一番变动下来,朝廷上那些家伙们必然都将眼光放在了墨临渊身上,在如此敏感的时候,假若自己私自回去,一定会给他惹上麻烦。便是抛开这些不说,按照墨临渊从前的一贯做法,也定然是不希望自己知道他的病情的,那又何必要回去面对他的不堪呢?
“我知道了该怎么做了。”面对眼前这个无时无刻不替自己担心的男人,秦筝的心里有一丝愧疚,微笑地看着他,诚恳地道:“常大哥,谢谢你。”
常远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拍了拍秦筝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安慰和鼓励,末了又抬手覆上她的发顶,揉乱了秦筝那一头乌丝,笑望着她皱着眉的不乐意模样。
只是,事情的发展永远没有众人想象的那般简单顺遂,常远从来不认为只要说服了秦筝不要回京便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叮嘱了叶曙和邵锦华注意秦筝的异常,怕她将此事闷在心中再憋出个好歹。但他们却都忘了,秦筝从来就不是个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墨临渊身上。
那一日,乐礼岩派来做监军的得意门生到了,这对于秦筝来说不止代表着权利的交接转移,而是嚣张的示威。此人姓林,一来就将架子端得高高的,眼睛是不是长在头顶上先不说,总归那下巴是高高扬着的,鼻孔都朝了天了。论起来此人与秦筝等其实官级相当,但人家是监军,是受了皇命而来盯着你们打仗的,说话做事自然硬气的很。对邵锦华的态度倒还算是客气,对秦筝则是呼来唤去,而对待没有军籍的常远和叶曙,则是以“闲杂人等”而论。
对于此人的种种表现,秦筝早已气得咬碎了一口牙,好在有常远拦着叶曙劝着,她硬生生地将这一切忍了下来。但有对她来说,忍了能忍的是君子,忍了不能忍的,就是孙子。当那不知死的家伙一而再再而三地给秦筝的怒火添柴加炭的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知道,她秦筝这么多年的武功不是白练的。
于是在那个天色有些阴暗的下午,林大人将众将领叫到自己的帐内,说是要听听众人的想法。虽是不屑,秦筝仍然去了,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看着那连战场也没上过的男人滔滔不绝地纸上谈兵。她不知道前面都说了些什么,那林大人提出要看看秦筝那张作战地图。
那张地图是墨临渊留给秦筝的,上面那细细的标注是他熬了多少个夜晚才绘成的。然而这张对她来说极为宝贵的地图被林大人说的一文不值,甚至随手捞了笔便要在上面按照他自己的意思修改。
他此举已然惹毛了一直隐忍怒气的秦筝,连日来的目中无人也早已犯了众怒,于是在大家有默契地或转身或低头的瞬间,一声凄厉的哀嚎自帐中传来。士兵们只瞧见林大人耷拉着被生生错了关节的双臂跑出来高声唤着军医。
一直等在帐外,被林大人划为闲杂人等的叶曙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扯了常远转身就走。
然而真正惹下祸事的,并非秦筝动手伤了朝廷命官,而是随后飘回隽王府的那一张薄薄的纸。
第九章
自从收到那封信之后,墨临渊的眼皮便一直突突地跳着。
信中秦筝那番骄傲又嚣张的话是令他如此担忧的根源:军权交出去便罢了,待我将天苍的降书送与你做寿礼!
他能够明白秦筝是在安慰他,是在替他抱不平,但是当他得知她伤了监军林大人,又看到这样一番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慌。
一直以来虽不敢说所有事情尽在掌握,但多数时候这一切还是在墨临渊计划和预料之中的,只是这一次,事情已经渐渐地超出了他的控制,而秦筝的反应,连自恃知她甚深的墨临渊所始料不及的。
对于这样狂妄的秦筝,连他都忍不住吃惊,更何况是早已疑心深种的君非宁?
心烦意乱的墨临渊再也呆不住,唤了叶昭青进来伺候着更衣,顾不得阴冷的天气,一时不等地入了宫。
有人通传墨临渊求见的时候,君非宁正批着奏章,自从墨临渊辞去政务之后,他每日的事务便多了起来,虽然辛苦,却也颇为享受这种忙碌。他手中的笔顿了顿,对小太监点点头,想了想又将摊了一桌的奏折阖好,整齐地码放在一旁。收拾好了一切,他这才走到门口迎接墨临渊的到来。
对于君非宁的亲自迎接,墨临渊有些吃惊,但他却很好地掩饰了这种情绪,只是在心中悄悄地做好了准备。
“皇叔今日怎么有空进宫了?”他挥手命人退下,看到仍站在原地的叶昭青,挑挑眉毛望向墨临渊,“身子可是好些了?”
“臣叩谢皇上关心。”墨临渊看了叶昭青一眼,见他默默退出又掩好了门,坐在轮椅上对着君非宁深深地拜了下去。
从前,他是他的皇叔,所以无需行礼,后来君非宁做了皇上,但体恤墨临渊身子不便,特许他不必行礼。而今天,这是墨临渊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叩拜君非宁。虽仍是被困囿于轮椅之上,但若是君非宁开口,他便是跪地也绝无二话。
“皇叔这是做什么。”君非宁见着他的动作一愣,随即弯腰将他扶起,看着他因起身过猛而瞬间退了血色的脸,强压下了心中的一丝酸楚,“朕早允过皇叔不必行礼的。”
“那是皇上仁慈,但臣不能因此而忘了本分。皇上始终是皇上,臣也始终是臣。”
君非宁没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即坐回桌旁捞了一本奏折打开看着。
外面的天色有些阴,厚重的黑云沉沉地压在屋顶,阵阵风略过外面的竹林,哗啦啦地响成一片。偶尔刮得急了,卷了窗扇狠狠地摔在墙上,那声音令人心中没来由地跳漏了一拍。
墨临渊隔着一张桌案看着君非宁低眉垂目,却辨不清他的神情是喜是怒。也看不懂他将自己晾在这里是何用意。
后腰开始作痛,他撑着将自己微微换了个姿势,却引得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袭来,不由得吸了口气,咬着下唇将呻吟声吞下。
君非宁起身,踱到窗边将窗子掩了,又重新拾起折子,完全没有同墨临渊开口的意思。他的这一举动,换来了墨临渊的冷笑。
无非是等着他先开口求他,无非就是想看他放低姿态,这又有何难?墨临渊咳了几声,又长长地呼了口气压下胸口的隐痛,道:“皇上,对于秦筝伤了林大人之事……”
“皇叔可是来求情的?”君非宁打断了他的话,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臣不敢,秦筝既然犯了错,自然是要罚的。”墨临渊微微躬身,“身为将军明知故犯,更是要重罚。”
重罚?君非宁起身将手上的折子递给墨临渊,取笑道:“朕记得皇叔对秦筝从来都是极为护短的,怎得今日……”
接过折子打开,正是林大人状告秦筝的折子,前半段的控诉言辞犀利,字字如刀,后半段的自陈凄凄切切,委屈万分。最后恳求皇上重重责罚秦筝,以儆效尤。然而在这洋洋洒洒之下,却是君非宁用朱笔简单的批示:念其初犯,罚饷半年。
这在墨临渊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这完全算不得处罚。君非宁到底在想什么?他可不觉得此时此刻,君非宁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那令他不能安枕的秦筝。
“皇叔,朕明白秦筝的心思,她从来都只听你一人之言,又怎么会接受别人的管制?”目光落在墨临渊握紧的双手,看着他左手衣袖遮掩下露出的零星疤痕,上前将他的轮椅推到窗边,“只是,皇叔还能管她多久?”
“臣……咳咳……”墨临渊刚刚张口,身后的君非宁已然猛地将窗推开,突然而至的冷风呛得他狠狠地咳了起来,身子带着颤抖弓成一团。
君非宁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轻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待他渐渐平静下来,伸手指着窗外左边的竹子道:“皇叔可瞧着那一片竹子?便是原先长在这边的,后来挪了出去,此时倒是长得比这边更好了。”
雨滴细细密密地落下来,将竹叶刷的油亮,风未停,扫得那竹林飘摇不定,唰唰声令人无端心烦。
“秦筝年纪也不小了,继续呆在王府里也是招人闲话。”转身倚在窗口,君非宁颀长的身形挡住了斜斜打进来的雨丝,低头笑道:“再说也不能可惜了朕赐的那将军府。”
“咳……臣明白。只是……秦筝立府之事……咳咳……也不急在一时……”墨临渊抬手掩唇,借着袖子半遮住自己的神伤。
秦筝,要离开吗?
“朕倒是有个主意,端看皇叔怎么决定了。”
君非宁半蹲下/身子,目光与他平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