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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八段说话的时候,张万生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直到他全部说完,他才若有所思地问道:“哦,你的意思是,你只要冠个名,这文物就算是你修出来的了?”
樊八段咬词非常清晰:“这是我的案子。”
张万生说:“唔,就是这意思了。有件事我倒是好奇得很,一件文物,由许多人参与修复的确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加入者要参与到什么程度,才算拥有对这个文物的主导权,才能在文物修复中第一位署名,才能以此文物来参与夺段?”
他的声音仍然平静,但此话一出,就如同惊雷一般,落在了下方无数修复师的耳中,就连一边的苏进也忍不住回过了头,扬起眉看着他。
张万生的这个问题提得太尖锐,太有力了,尤其对于中低段修复师来说,简直是要说到他们的心坎里去了!
中低段修复师能够独力修复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比较低级的文物,高一些等级的文物,必然要跟别人合力,或者加入高段修复师的团队。
跟同级别修复师合作还好说,大家有商有量有来有往,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然而加入高段修复师团队就不一样了。
高段修复师的确拥有更强的实力,更丰富的资源,然而在文物协会内部的势力也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中低段修复师加入这样的工作,都有可能拿不到署名或者署名非常靠后。而往往在这种工作中,他们付出的劳动并不少,偶尔还会更多。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们都会用“如果没有他们我也接不到这样的工作”或者“这样的工作也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来开解自己,但是心里真的不会不平衡吗?也未必见得吧……
如今张万生一句话,把他们心里积累已久的怨念全部都翻了出来,曾经有过这种经历的修复师们——几乎占了场下修复师的一半以上——全部都紧盯着上方,看樊八段会怎么回答。
樊八段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个话题太大了,恐怕不太适合在这里讨论吧。”
“不适合?不对,这里再适合不过了。不讨论这个问题,我怎么知道怎么回答你的质疑?这件三国彩绘大漆案,木胎不是你复制的,漆皮不是你整理的,漆绘不是你复原的。你只是冠了个名,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这样漆案就算是你修的了吗?”
樊八段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接着再次冷下了脸色:“张前辈,你这样说是对我的诬蔑,可有证据?”
此时下方已经是一片哗然。
就像张万生之前说的那样,木胎、漆皮、漆上图案,是这件三国彩绘大漆案修复难度最大的三点。相反,樊八段刚才在台上完成的那些,技术难度并不大,甚至可以说相当简单,普通的三四段修复师都能做到。
一般来说,就算樊八段只是冠名主持,也需要完成最核心的部分。尤其是内里木胎的制作与漆皮彩绘的拼接复原,前者需要丰富的经验与高超的手艺,后者需要查阅大量的资料,是彩绘漆案修复工作的重中之重。如果它们不是樊八段完成的,照理来说他根本没资格冠名!
话虽如此,以前高段修复师领衔修复的时候,只做个方案或者只负责监督,细节全由下面的人完成也的确是很常见的事情,但今天可是夺段挑战,考校的是修复师的个人能力……这种修复成果,当然不能作数!
当然,最关键的是,张万生这样说,他真的有证据吗?
张万生撇嘴一笑,带着浓浓的不屑:“证据?你自己是证据!”
他重重一拍那个工作台,道,“你不承认那个木胎不是你完成的?那好,现在拿段木头来,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证实一下,不需要多的,十刀!”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十刀之后,我们比对一下刀口,一看即明!”
一瞬间,樊八段的脸色极为难看。片刻后,他缓缓道:“张前辈,您是脱离我文物修复界太久了,已经不明白现在的情势了。”他抬起头,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道,“在现在的修复界,脑子以及资源才是最重要的。我获得可修复的文物,我评估可能性,我收集资料,我调配修复材料,我拟定方案。这些动脑子的事情全部都是由我来做的,谁敢说这个项目不是我的,这个成果不是我的?”
他语声铿锵,“资源、方案,才是文物修复工作真正的核心!”
他们说话的时候,苏进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樊八段刚才修复的过程中,身边同样有不少中低段修复师进行协助。现在,他们的脸上表情各异,非常难以形容。
苏进的目光掠过他们的脸上,最后落在一个人的身上,然后举步,向他走了过去。
0600 胡八
那是一个中年人,大约五十多岁,脸上的皮肤像橘子皮一样干巴巴的,两条眉毛向下撇着,一脸困苦。
樊八段说话的时候,他就一直弓着腰、低着头,他胸前佩戴的,不过是一个三段修复师的徽章,即使在樊八段这些助手里,等级也是最低的一个。
这时,苏进直接走到了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亲切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尊姓大名?”
那个中年人抬起头来,有点受宠若惊:“我,我姓胡,叫胡八。”
只有排位没有名字,一听就大概能猜得出来他的出身。
苏进一走过来,到了胡八跟前,樊八段的脸色就变了。张万生留意到了,一扬眉,有些意外又有些感慨地看了苏进一眼。
苏进亲切跟胡八拉起了家常:“胡先生,请问您从事文物修复有多少年了?”
胡八迷茫而又不安地看向樊八段,迟疑道:“四,四十多年了吧……”
四十多年?这个时间让很多人同时感觉到了吃惊和不对劲。
他五十多岁,从事文物修复四十多年,那就是从小就开始做这行了。做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三段,这是很没有天赋了。但是一个没有天赋的修复师,怎么会被樊八段带到这里来当个助手?
苏进一句话,就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樊八段明显不安了,他朝苏进的方向走了一步,冷言道:“苏六段,这是我的助手,请不要骚扰他。”
苏进转头向他竖起一根手指,道:“抱歉,我再问一个问题,就一个。”
樊八段觉得自己的后颈子毛都要竖起来了,但此时苏进已经再次转过头去,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胡先生,能让我看看您的手吗?”
胡八迷茫地看樊八段,后者面无表情,胡八于是犹犹豫豫地伸出了两只手,摊平在了苏进面前。
周围一片安静,苏进很认真地看胡八的手,甚至还用手抓住他的手指,仔细翻看了一下。
然后,苏进微笑着抬起头来,先很认真地向胡八道谢,接着退后一步说:“我看完了。”
张万生跟着也走过来,他根本就不跟樊八段打招呼,直接抓起胡八的手就开始看。
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只听见张万生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拟定方案’?”
这句话里带着浓浓的讽刺,正是樊八段之前那堆话里的其中一句。
其他人正觉得莫明其妙,就看见张万生抓起胡八的手,直接亮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慕影与摄制车里的白泽恩同时下命令,镜头立刻跟随而去,给了那双手一个特写。
那的确也是一双非常值得特写的手。
它枯干、粗短、坚硬,像是半截老树根一样,丑陋中蕴含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手掌的皮肤上坑坑洼洼,布满了各种或大或小的伤疤,有的像是烫伤,有的像是腐蚀,有的像是刀口割裂出来的。皮肤的纹路里、指缝里,到处都是各种颜色的污垢,那是墨水、颜料以及文物的污迹长年累月累积下来的结果。
这的确是一双老文物修复师的手,但是在场的修复师里,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多得是,张万生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他现在把它展示出来是什么意思?
只见张万生的拇指用力在胡八的食指关节上搓了搓,那里覆盖着一层黑色墨汁,上面泛着隐约的青光,跟普通的墨汁不太一样。
张万生抓着胡八走到樊八段的工作台旁边,一把抓起了上面被镇纸压着的那张图纸。
图纸上画的是一幅完整的宴饮图,不久之前,樊八段正是对照着这张图纸,完成木胎上漆皮的拼接与复原的。这张图纸正是正式修复三国彩绘大漆案之前的准备工作之一,是前期方案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张万生扬起图纸,把它跟胡八的手并排放在了一起。
图纸在天光下一闪而过,黑浓的墨汁掠过众人眼前,同时泛起的还有一层隐约的青光,那浓度、那色泽,跟胡八手上的一模一样。
无数人屏息以待,仿佛想到了什么。
樊八段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大变,正想上前阻止,张万生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青泥汁,漆器修复师最常用的绘图墨汁,看这颜色深入肌底,绝非一两日能够达成。来,樊梅清,看着这双手,你再来跟我说说看,这个三国彩绘大漆案的方案是谁做的,图纸是谁绘的!”
事实上到现在,樊八段仍并非没有转机。
苏进和张万生发现的这个,只能算是佐证之一,并不算真正决定性的证据。
一份图纸,可以是多个人绘制,也可以有主绘和辅助之分。只要樊八段手上也有同样的墨汁,就可以以此反驳苏进和张万生,表示胡八只是给他打打下手而已。
但此时,张万生直盯樊八段的手,对方却只是脸色铁青,什么话也不说。
无数双目光聚集到他的手,他却无意识地把手往后别了一下,好像想把它藏起来一样。
再不需要多说什么了,他的这个动作已经非常明白地展示出了真相。
下方修复师们开始窃窃私语,张万生却绝不容许他退缩,他放开胡八的手,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樊八段的手腕。
樊八段下意识想要逃走,但是在张万生手下,他怎么可能逃得过。张万生轻轻一扭,就把他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可笑的是,樊八段身材高大,至少比张万生高出一个头,但在他手上却手无缚鸡之力,整个人狼狈得不行。
张万生反手一拧,把他的手展示在了镜头下,展示在了万人的面前。
再不需要多解释什么了,樊八段这一双手显然是养尊处优了很久的,他肤色光洁,指缝间没有一丝污迹,皮肤表面微有一些小伤痕,但也看得出来,那都是陈年老伤,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张万生摩挲了一下他的食指,把它亮了出来。食指的关节同样光滑,连一层最常见的薄茧也没有。
这双手充分说明了樊八段这些年的历程。
很久以前,他也许曾经是一个勤勤恳恳的修复师,亲手修复了不少文物,留下了一些不可磨灭的痕迹。然而近些年来,他再没有亲自动过手,可能连一根线也没有亲自画过。
这样一个人,还算是文物修复师,还能够担任主修师这样的荣誉吗?
下方的修复师们纷纷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他们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脸色极为不善,甚至还隐含着愤怒与阴沉。
圜丘坛上方,张万生意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