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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一道回房时,宋氏方才小心翼翼道:“夫君,你真觉得是女儿吗?”
她与英国公成婚几年,膝下已有一子,但女人哪有嫌儿子少的,越多越好,更不必说,后院里还有几个姨娘虎视眈眈。
宋氏打心眼儿里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
所以道清大师说她怀的是个儿子,切切实实搔到她痒处,潜意识里便愿意相信他是神僧,一说便中。
英国公倒是没宋氏想的那么远,纯粹看不惯道清大师装模作样罢了:“左右已经有了中卿,男孩女孩都好。”
中卿,便是他们的长子。
宋氏略微安心几分,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腹:“既如此,只待瓜熟蒂落便是。”
英国公点头,不再多言。
宋氏有孕已经将近九月,临盆在即,也是道清大师预测之人中,头一位生产的,出于种种猜测,颇受瞩目。
淑惠大长公主自从得知儿媳有孕,欢喜的坐不住,将自己身边嬷嬷与了刘氏,亲自照看她这胎,每每日得了空,便往佛堂去拜一拜,祈求乖孙平安降世。
刘氏今年三十有二,不算年轻了,好容易怀上,心中忐忑欢喜绝不比淑惠大长公主少,只会更加仔细,小心看护。
如此过了七日,婆媳俩用过午膳,正一道说笑,就听外头脚步声裹挟了喜气,盈盈入内:“好事好事!”
章回兴冲冲的进去:“英国公夫人生了,是位小公子。”
“阿弥陀佛,”淑惠大长公主笑意深深:“果然不出大师所料。”
刘氏比婆母还欢喜,倒不是因为英国公夫人生子,她跟着高兴,而是道清大师的话准与不准,切切实实得到验证,再摸摸自己肚子,她暗自期待起来。
这消息传的飞快,不过一日功夫,便在金陵沸腾开。
英国公抱着儿子,既觉得喜欢,又有点郁闷,念了几句“瞎猫碰上死耗子”,就被太夫人拿拐杖打出去了。
他这自然是例外,更多人则开始蠢蠢欲动,摒弃此前疑虑,想着重新找个由头,求道清大师相看一番。
然而道清大师正身处皇宫,哪里是想见便能见的,没有皇帝点头,谁也见不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三月中到了六月的尾巴,道清大师此前预测过的夫人们接连生产,男女之间,竟无一不准。
如此一来,神僧临世一事,甚嚣尘上。
皇帝虽年轻,理政却有条不紊,手段老辣,处事公允,当真有明主之像,如此一来,先前道清大师所说,当今乃天命所归,倒叫人信服起来。
这位天子似乎十分体察人心,知道金陵勋贵惦记道清大师,就跟被猫爪子闹心似的,等到七月时,便于芳颐园再度设宴。
淑惠大长公主的孙儿还没降世,但毫不影响她对于道清大师的信服,自是忙不迭应了,极为殷勤。
魏国公府也收到了邀请。
魏国公膝下有二子一女,长者正在金陵城外习武,短时间难归,次者却在董太傅家中闭门念书,也不好贸然去接。
再则,有魏国公府的威名在,两个儿子此生总不会波折太大,唯有被他示若掌上明珠的小女儿妙妙,不知前途如何。
女儿家将来总是要嫁出去的,倘若遇人不淑,倘若子嗣不昌,倘若婆母小姑苛刻,不知要吃多少苦,魏国公只消这样一想,就难过的想哭。
“咱们带妙妙过去,叫大师瞧瞧吧,”他同妻子商量:“不是挺准的吗。”
“可别,”董氏摇头道:“命理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倘若大师瞧了妙妙,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叫人听了,岂非害她终生?”
魏国公一听就有点虚了,暗自打怵,随即又鼓起勇气道:“此前他虽相面,却也未曾有恶言,夫人杞人忧天了。”
这倒也是。
道清大师相面,只说人好,从不说人坏的。
董氏想了想,依旧摇头:“罢了,公公不是说过么,妙妙是有福气的,生来带运,一世顺遂,至于道清大师这趟浑水,咱们还是别过去蹚了。”
老魏国公娶妻颇晚,年近四十,才有了魏国公,也算是老来子。
妙妙出生时,老人家还健在,只是年事已高,加之早年征战沙场,颇多暗伤,老来难熬,她出生那夜,更是早早歇下。
董氏是儿媳妇,便是生孩子,也没有叫年迈公公过去守着的道理,所以在发动之初,便吩咐人不准去搅扰,第二日再前去告知便是。
谁知,老魏国公却在这一夜,做了一个异梦。
他梦见菩萨到了他们家,将一只金灿灿的小猫放了进去,向他慈悲一笑,便带着一对儿金童玉女腾云驾雾离去。
寻常人做梦,都是片刻即忘,记不了多少时候,可是这个梦,直到第二日清醒过来,老魏国公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从那只小猫儿,到菩萨脸上的慈悲笑容,再到菩萨身后的金童玉女穿了什么衣裳,却都一清二楚,令他大感神异。
等老魏国公知道昨夜儿媳妇生了个小姑娘的时候,才算是将梦境与现实结合起来。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格外相信这些异兆,更何况,这可不仅仅是异兆。
他梦见了菩萨,小猫儿也是金灿灿的,这是吉兆啊!
时代局限使然,他最喜欢几个孙儿,可因为这个梦,对于这个小孙女,却也格外疼爱,娇宠的厉害,连连说她有福气,必然一生顺遂。
妙妙随父亲姓魏,这一代从青,名青漓。
而小名儿,却水推舟取做妙妙。
——这也是老国公坚持的。
妙妙,喵喵,多可爱啊。
道清大师虽神异,董氏心中却总觉不安,见丈夫有意带女儿过去,也给劝住,魏国公素来敬重妻子,便将那些想法压下去,不再提了。
然而等到宴席的前一天,妙妙却哒哒哒跑到他面前去,一双杏眼闪闪发亮:“阿爹阿爹,明天带我去见那个会算命的老爷爷嘛。”
“什么会算命的老爷爷,”魏国公笑了:“是道清大师。”
“好吧,那就是道清大师,”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向往:“带我去见见嘛。”
“不行,”魏国公耐心道:“你阿娘不许。”
“我们偷偷的去,”小姑娘听二婶提了那位神僧之后,心里好奇的跟小猫爪子挠一样:“不叫阿娘知道,不就成了吗?”
魏国公意动:“你说的有道理。”
芳颐园设宴这日,恰好是董氏昔日闺中密友的生辰,大清早,叮嘱魏国公几句,便往对方家中做客去了。
魏国公嘴上答应的痛快,然而没多久,就将偷偷跑过去的小女儿抱在怀里,父女俩乘着马车,往芳颐园去了。
比起前一次宴席,这一次委实要盛大多了,只是这毕竟是皇帝暗自操持,得到入场券的人有,却绝不会过多,所以看起来并不拥挤。
然而,即使是这样,道清大师入场之后,也备受瞩目,崇敬目光毫不掩饰,径直往他透着圆慧的脑袋上扫去。
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过去纠缠罢了。
道清大师依旧一身僧袍,衣角洗的发白,却也无人嫌弃简陋,只觉佛心剔透,不拘于外物。
淮安侯夫人素来崇信佛祖,这会儿同道清大师挨得近些,笑容满面,正待上前去说句话,却见这位大师先是一怔,随即目露惊讶,向她合手示礼后,便匆匆越过她,往另一处去了。
深感莫名其妙,淮安侯夫人顺着他背影去瞧,才见道清大师越过几个来寒暄的勋贵,径直到一对父女面前停住了。
是魏国公。
一时间,场中竟奇妙的安静下来了。
魏国公原本只是带小女儿来玩一趟,却不曾想竟成了全场焦点,思及那日董氏所说,心中暗悔。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道清大师便先一步合手示礼,看着他怀中的小姑娘,慈悲道:“这是令爱么?”
下意识的,魏国公将小女儿抱得更紧些,警惕道:“是。”
道清大师慈悲一笑,目露笑意,连声念了三遍佛号。
众人瞩目之下,他缓缓道:“令爱命格极尊,贵不可言。”
总算是句好话。
魏国公勉强松一口气,却也生了退意,抱着小女儿,不便行礼,只低头颔首,客气道:“谢大师赞赏。”说完,便要离去。
“令爱身负凤凰瑞气,世间唯此一人。”
道清大师却不给他离去机会,再度低头施礼,看向魏国公怀里尚且有些懵懂的小姑娘,道:“此女……将生天子!”
☆、第4章 占卜
一句话落地,满园寂静,当真是连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个分明。
魏国公宠爱小女儿,从没想过叫她嫁进皇家,更别说是进皇帝的后宫了。
道清大师这句话说完,他人便愣在原地,直接僵了,回忆此前董氏所说,心中登时悔意翻涌。
“命理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事涉皇家,我等不敢妄言,”魏国公缓过神来,勉强一笑,只欲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请大师慎言。”
身负凤命,将生天子,这样一句评语,从一位备受尊崇的禅师嘴里说出,被皇帝忽略的可能性太小了。
开国公府出身的嫡出姑娘,又有董太傅这样的外家,妙妙做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等她长大,要么会嫁给当今,要么便会被当今指给将来的太子。
在魏国公眼里,这两个选择,都不怎么好。
当今就不必说了,比妙妙整整大了十六岁。
——至于太子?
皇帝尚未娶妻,这会儿还没影呢。
等到太子生出来,妙妙都多大了,更不合适。
他的小女儿,只要嫁个她喜欢的,平安喜乐一生就很好。
受了委屈,也有父亲和哥哥撑腰,魏国公府永远是她避风的港湾。
不像是皇家,打落牙齿伙血吞,都没地方说理去。
不欲久留,魏国公最后向道清大师一礼,打算先将小女儿送到岳父那儿去。
有董太傅的面子在,皇帝总不会太过强硬,说不定还能慢慢商榷转圜。
然而,还没等他转过身去,便听道清大师一笑:“命中有时终须有,国公不必心急,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前世姻缘,今生再续?”
他似乎话里有话,魏国公心中微动,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好开口一问,恰在这时,却见身前人流迅速分开,露出一条宽敞路径。
“这是怎么了,” 皇帝声音有种类似日光的明朗,带着浅浅疑惑:“人都聚在这里?”
正值七月,天气很热,魏国公背上却生了冷汗,正待将怀里小女儿放下见礼,却听她杏眼一亮,很清脆的叫了一声:“小哥哥!”
“嗯?”魏国公几乎来不及捂住她的嘴,低声诧异:“妙妙,你叫谁呢?”
这句话刚刚问出口,他便觉皇帝目光越过前面几人,往这边看过来,当即心中大惊。
然而,更让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边,皇帝竟走到自己面前来,笑吟吟道:“呀,是小妙妙。”
世人对这位几乎将先帝诸子屠杀殆尽的天子心存敬畏,妙妙却浑然不怕,甜甜的向他一笑,脆生生道:“小哥哥好。”
“妙妙也好。”皇帝笑的温柔,伸出手去,作势要抱。
魏国公不好硬拦,只得将小女儿递过去。
皇帝接了,竟也抱得有模有样,温声细语的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算命,”小姑娘在他怀里,倒不拘束,直言道:“阿爹说有个老爷爷算得准,带妙妙来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