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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九取出一块木牌递了过去。
那位老者不敢接,弯着腰凑近认真地看了半晌。
直到确认是真物,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下,完全不管地面早已经被雨水打湿。
“起来。”井九说道。
老者起身,神态谦恭地把他迎进小院,顺着侧廊向深处走去。
小院里有人,准确来说,有一家人。
敞着的花厅里,那家人正在吃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齐齐整整。
一家人的视线都在桌上,低声交谈着什么,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井九和那位老者。
这画面未免有些诡异。
那个三四岁的孩子忽然挣脱母亲的怀抱,跑到槛前,好奇地望向井九,伸手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父亲赶紧抱了回去。
花厅里响起孩子的哭声。
廊下,井九摘下笠帽,向那边看了一眼。
小孩子看到他的脸,不禁呆了,忘了哭。
……
……
“这就是井家人?”
“是的,他们世代在太常寺做事,算是我家的臣属。”
那位方脸老者看了井九一眼,说道:“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该记住的绝对不会忘记。”
井九明白那些人便是自己名义上的父母,还有那位苍老的祖父以及兄嫂,至于那个小孩子是侄儿还是侄女?这都是当年的安排,他不擅长,但朝廷里有很多擅长这种事情的人。
他坐在椅子上,问道:“这些年多少人来查过?”
老者侍立在前,说道:“最早是七年前,青山宗上德峰来查过,按道理以他们的手段,应该能看出些问题,所以我事后赶紧做了补救,可奇怪的是,他们再也没有来过,这让我一直有些不安。”
井九自然知道为何上德峰没有继续再查,说道:“这个不用管。”
“后来还有两次大的动静,分别是四年前和一年前。”
老者说道:“共有二十一家宗派来人悄悄打听过,宫里的胡贵妃也派了人。”
四年前,赵腊月与井九承剑神末峰,震惊修行界,绝大多数修行宗派的视线都放在赵腊月身上,但也会顺便查一下井九。一年前则是西海剑派的四海宴之行以及随后的青山试剑。井九战胜顾寒,断了过南山的剑,青山师长刻意低调、把他变成奇兵的想法自然成了泡影,景阳真人的再世传人、一位真正的剑道奇才,怎能不引人注意?
老者知道这些事情,自然也就知道这位年轻人便是井九。
井家搬到这个小院住了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个人。
“我来参加梅会,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
井九说道:“你给赵府送封信,告诉对方一声。”
老者知道他的身份,自然知道他说的赵府是何处,见他没有别的话吩咐,便从屋后的秘道离开。
这条秘道通往数十丈外的另外一个院子。
那个院子占地极阔,雕梁画栋,满眼都是隐在深处的奢华。
老者坐在书房里沉默不语,很长时间都没有缓过劲来。
很多年前,父亲曾经无比认真地对他进行过交待,家族能够延续到今天依然保持着风光,全是因为做到了两件事情,一是无条件地支持神皇陛下,二则是绝对听从木牌所有者的吩咐。
如果这二者相抵触怎么办?当时还很年轻的他忍不住问道。
父亲说道,神皇陛下的意志与木牌所有者的意志必然统一。
年轻人难免有些倔强,他依然坚持问道,万一呢?
他记得很清楚,父亲当时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给出的答案是后者。
当时的他很震惊,哪怕直到今天还是如此。
他不敢也不想抹掉这个在家族上方数百年的云朵,但难免好奇,可惜的是二十年前亲手安排那个小院时,他只是收到了一封信,在信上看到那块木牌的花押以及几个简单的要求,依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直至这些年,陆续有修行宗派甚至宫里的人把视线投到那个小院,他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还动用自己的势力偷偷查过,却还是无法确信,因为井九太年轻,就算是剑道天才,与那块木牌的份量不相称。
井九应该是那个木牌的继承者吧?
老者正想着这些事情,窗外传来了管家的低声提醒。
“老爷,时辰快过了。”
……
……
春雨绵绵,由阵法与琉璃构成的两道屏障,却让满院宾客没有湿身之虞,反而平添了几分雅趣,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场间的气氛终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雨声渐被议论声所取代。
婚事举办途中忽听着摔碗声,主人家匆匆离去,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就像消失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究竟出了何事?”
“听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很胡闹,难道这是故态重萌?”
“老爷子最疼幺儿子,怎么会在他婚事上来这么一出?”
“莫要胡乱议论,都说老爷子昏庸糊涂,与宫里的贵人也不肯亲近,但这些年不管风波如何,这宅子始终都是稳稳当当的,依然坐着太常寺的位置,清贵无比,这才叫圣眷!糊涂人能做到这份儿上吗?”
“可吉时就要过了。”
宾客们正议论着,忽听着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抬头望去,赶紧收声,神情肃然,齐齐躬身行礼。
“见过鹿国公。”
“抱歉,有些急事。”
鹿国公容貌方正,气度不凡,纵是解释也自有威严,与井九面前那位神情谦恭、管家模样的老者哪里像一个人。
今天是鹿国公幼子与宰相孙女联姻的大喜日子。
仪式举行到一半,鹿国公却忽然消失,直至此时才再次出现。
满院宾客无人敢发问。
有眼尖的宾客注意到,国公的礼服下方隐现不合礼制的灰衣,双膝处有水渍正在浸出,很是不解。
(本章完)
………………………………
第四十八章试问卷帘人
红红的烛火在案头,新娘子的脸上泪两行,敷着的厚粉被冲洗出两道明显的印子。
嫁到国公府之前,她便听说老国公的性情有些怪异,但她还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仪式上忽然消失就不说了,居然在新婚之夜把新郎喊走,这到底是对自己不满意,还是与爷爷有矛盾,若是如此,那当初何必允了这门婚事?
鹿鸣并不知道新婚的妻子在洞房里想什么,做为鹿国公的幼子,与流传在外的纨绔之名相比,他拥有更多的沉稳与观察力,知道父亲必然有极重要的事情交待自己,而且他已经注意到房间里的某处异样。
这里是鹿国公的卧室,邻着窗的博物架上一直放着件极名贵的瓷器——据说那个大碗出自千年前的汝窑——打小便被警告不能乱碰,他对那个瓷碗印象非常深刻,为何今天却换了个新的?
“今天太急,随便拿了个顶着,明天你去库房把那个欣窑的海碗拿过来放在这里。”
鹿国公穿着一件便衣,用手梳笼着花白的头发,重复提醒道:“不要忘记。”
鹿鸣应了声,问道:“父亲,究竟发生了何事?”
鹿国公抬头看着他,说道:“都说我最疼你,这话不错,就连国公这个位置,我也是准备给你的。”
虽说这几年已经有所猜想,骤听此事,鹿鸣难免还是有些惊讶,说道:“那二位兄长……”
鹿国公举手示意他不用再说,说道:“外人以为我年老失智,只顾着疼幼子,哪里懂,我是看中了你的沉稳。”
鹿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想得到国公这个位置,那么家里有些秘密,你也要一并承担过去。”
说完这句话,鹿国公的神情有些疲惫,也有些放松,微笑说道:“当年我也是成婚当夜,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这个秘密,你大妈不知道埋怨了我多少年,稍后你回去了,可不要忘记哄哄你的新媳妇儿。”
鹿鸣越发觉得紧张,问道:“父亲,到底是什么秘密?”
鹿国公的视线落在博物架上,幽幽说道:“这秘密啊,就得从这个碗说起。”
……
……
房间里的设置很简单,显得很清净,邻窗的博物架上也没有搁什么珍品,以砚墨黄石为主,很适合修道者。
井九觉得很满意,取出竹椅躺了上去。
这次离开青山,他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伴着窗外的雨声,他很舒服地睡了一觉,醒来时,雨仍未歇,时已傍晚。
他想了想,走出房间,顺着长廊来到前院,走进了花厅。
那家人依然坐在花厅里,连位置都没有变过,只是桌上的那些菜已经收起。
随着他的到来,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那位少妇有些不安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人们不知道是该起身相迎,还是应该如何。
井九问道:“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坐会儿?”
那位中年男子赶紧起身,说道:“坐,坐,坐。”
他本来想说请坐,但想着大人的吩咐与这些年的练习,强行把那个请字咽了下去。
井九看了眼天色,说道:“是不是该吃饭了?”
“是啊,您……你想吃点什么?”
少妇起身,有些紧张地抓着前襟,说道:“我这就去做。”
井九说道:“我不吃饭,你们不用管我。”
少妇起身的时候,怀里那个孩子很自然溜到地上。
小孩子摇晃着身体走到井九身前,张开双手,说道:“要抱抱。”
谁都喜欢漂亮的事物,小孩子更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
花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大人们想把孩子拉回来又不敢,少妇的脸色更是变得有些苍白。
井九看着小孩子认真说道:“不要。”
他是真的不喜欢小孩子,因为交流效率太低,很麻烦,除非那个小孩子足够聪慧,或者有超出年龄的沉稳。
比如果成寺里的小和尚,比如小山村里的柳宝根。
小孩子很委屈,瘪着嘴差点哭出来。
看到这幕画面,花厅里的一家人反而松了口气,安心不少。
“你要喝茶吗?”少妇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
井九意识到自己的好奇为这家人带来了怎样的压力,拿起笠帽向院外走去。
走到院门处他停下脚步,说道:“这些年麻烦你们了。”
……
……
雨还在下,巷子里没有人。
井九戴好笠帽,抬手在脸上一抹,低头走进雨里。
暮色昏沉,春雨细绵,行人匆匆,没有人注意到,他脸上有张黑色的面具。
朝歌城东,白马湖附近的街道非常繁华,商肆云集,出名的酒楼与青楼已经提前挂起了灯笼,映着雨丝很是好看。
哪怕落着雨,街上依然热闹,到处都是行人,各种靴子踩踏着青石间的积水,发出啪啪的声音。
街西有座医馆。
井九没有留意匾上写着什么字,看到匾上刻着的那朵海棠花,知道就是这里了。
谁能想到,朝天大陆最神秘的情报组织卷帘人,就在朝歌城最繁华的地方。
没有人能确定卷帘人的幕后东家是谁,当年他听师兄说了很多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