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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他如何低调,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下来,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宫里的那些人,早就已经看懂了。
皇宫角门悄无声息开启,鹿国公带着一个戴笠帽的年轻人走了进去。
这画面自然落在了很多人的眼里,但不管是侍卫还是刚好路过的太监都极有默契地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看到。
在皇宫里生活的人们,最不想被当作有心人,更不想事后被说成想要窥探圣意。
……
……
有云从南方来,遮住星光,皇宫里一片黑暗,显得大殿里的灯光格外温暖。
鹿国公站在殿前的石阶上,两眼微眯,如鹰隼般盯着四周的动静,视线最终却被自己斜长的影子吸引住了。
他没有想到陛下居然真的同意见井九,而且是在大殿里。
要知道井九的表面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青山宗弟子,这是为何?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默默想着,唇角渐渐露出一丝微笑。
很多年前,他对父亲说过的那番话国公府数百年最担心的事情,那片阴影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父亲说的是对的。
神皇陛下的意志与木牌所有者的意志果然统一。
大殿很安静,没有谈话声传出。
偶尔会有咳声响起,应该是井九。
偶尔有爽朗的笑声响起,应该是陛下。
没有过多长时间,殿门开启,井九走了出来。
鹿国公不知道他与陛下说了些什么,也没有问,带着他向皇宫外走去。
……
……
回到府里,看着如小山般的棋书,井九笑了笑。
他随意拣起一本看看,便知道这种水平的棋书绝对不是前院的“兄长”能够找来的,应该是鹿国公的手笔。
他泡好清茶,取出竹椅,舒服地躺下,开始读书。
微雨又至,轻敲窗户,加上那些枯燥的棋书,最好入眠。
他没有睡,直至天光降临,终于看完了所有的棋书,同时等到了那个消息。
………………………………
第七十四章步步生莲
梅会的第一天便传来了三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在梅会的琴道之争里,最终的胜者并不是中州派的天之娇女白早,而是一位来自水月庵的少女。那位少女叫做果冬,据说是连三月的关门弟子,容貌气质寻常,自承第一次操琴,却引来禅子赞叹,白早也自愧不如。
反正赢的是水月庵,这句修道界的名言再一次得到了证实。
第二个消息是童颜没有参加第一天的梅会,而是去了旧梅园,他在园外那条街上连胜三十几局,中盘战胜闻名而来的当朝棋道第一高手郭大学士,还有件事情极令人感兴趣,那就是他与井九的那番谈话。
更重要的消息则是发生在旧梅园里。
无数人苦苦寻觅的天近人原来就在这里清修。洛淮南成功拜见,所问内容已经传开,果然如井九所说,让他的声望再次得到提升。很多人知道赵腊月与井九也进了庵,但没有人知道他们问了些什么,天近人又是如何回答的。
更没有人知道,在昨天夜里还发生了一件事。
井九进宫,神皇陛下与这位现在还很普通的青山宗弟子进行了一番长谈。
清晨时分,梅园里生起淡雾。
天近人行事极为简单朴素,无论是西海剑派高手还是白鹿书院弟子想随身保护都被他淡然拒绝,只肯带一个童子帮着服侍起居,越如此他在世间的名声越好,很是受人尊重敬仰。
那位童子揉着惺松的眼睛,出来准备摘三两枝红梅插瓶。
在园外守了一夜的清天司官员看到这画面,确认天近人没有离开,赶紧把消息传回皇宫。
很快,一封信离开皇宫送到了净觉寺。
然后,一封信离开净觉寺送到了旧梅园。
那时候,童子刚把瓶子里的红梅侍候好,还在不停地打呵欠。
接过那封信,天近人手指一触便知道了信里的内容,不是他的意识通神,而是信里附着的禅念直入人心。
信是禅子亲笔写的,邀请他今日至净觉寺一晤。
天近人安静了会儿,说道:“准备车辆去净觉寺。”
童子有些吃惊,又有些担心。
那位与先生齐名的禅宗大能要见先生,说不定带着彼此考较的意思。
昨日先生刚吐了血,能撑得住吗?
……
……
春雨早就停了。
一夜的滋润,泥土如酥,青石板泛着幽幽的光,如同墨玉一般。
被雨吹下的花瓣落在湿漉的地板上,就像是画手刚刚点下的粉彩,很是好看。
天近人看不到这样的美景,但他能够闻到空气里的湿意,古刹里传来的烟味,还有花瓣的淡淡幽香。
他说道:“桃李春风,应该来一杯酒。”
“出家人不能喝酒。”
不知何处响起一道声音。
清晨的净觉寺很幽静,没有晨钟,也没有僧人行走,那些正在变作白烟的香或者是昨夜点燃的?
那位童子本来一直扶着天近人,此时也忽然消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啪嗒,啪嗒,那人的脚步声有些怪,像猫喝水,像马踏泥。
那是一个少年,头上留着浅浅一层黑发,深红色的僧衣在身上半敞着,显得很随意。
他的眼睛明亮干净,双脚却没有穿鞋,带着湿泥,看着脏兮兮的。
天近人微笑说道:“酒肉穿肠过。”
少年僧人挥手说道:“吃了便是吃了,做了便是做了,硬说不存在,太硬。”
天近人不再多言,微微躬身行礼,说道:“禅子召我前来,有何指教?”
原来少年僧人便是传闻里的禅子。
在世间那些凡夫俗子以及普通修道者的眼里,他是与这位少年僧人齐名的大师。
但他自己清楚,无论辈份、地位还是境界,自己都远远不如对方,执礼甚恭。
禅子说道:“陛下请你我前来朝歌城,意思清楚,你有什么想法?”
天近人说道:“事涉我族命运,不敢以天道难窥为由拒绝,当尽力演算,以求心安。”
禅子好奇问道:“听闻昨日你与殿下说了百年之期?”
天近人没有否认,说道:“我只能算到这个大概。”
禅子似觉得有些痒,挠了挠胸口,走到一棵桃树下,把脚上的湿泥蹭到树上。
“我请你来,是因为清晨时分收到了陛下的一封信。”
天近人不能视物,眼神里也没有什么情绪显露,平静说道:“是吗?”
禅子说道:“信上墨迹未干,应该是刚刚写的,想来陛下应该是一夜未睡,很是忧心。”
天近人赞叹说道:“陛下忧国忧民,勤勉政事,实乃万民之福。”
禅子确认脚上的泥巴蹭的差不多干净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国族大事?不,他只是在忧心一位故人之后。”
天近人隐约猜到此言所指,灰白眼眸里的意味渐静渐深。
“是方景天?”禅子忽然问道。
那夜景阳真人假洞府开启之时,他便已经发现了方景天。
因为那一刻,方景天对井九生出一道杀意。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用莲云护着井九离开。
天近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晨光早已占据庭院,天空湛蓝,却没有太阳的踪迹。
禅子看着天空,自言自语说道:“莫非是因为故人的故事?”
天近人平静说道:“禅子既然心里已经断定此事,要我来,自然不是想听我解释。”
禅子收回视线,看着他说道:“不错,你我都明白,万物皆在一念之间,说不说,其实并不重要。”
天近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有些不解,问道:“禅子为何会为此事出面?”
“因为那个年轻人也应该算是我的故人之后吧。”
禅子的声音充满了感慨与追忆。
然后,他抬步向树林远处走去,浑不在意脚上再次染上那些湿泥。
……
……
禅子就这样离开了。
树林安静。
湿软的草地上,是禅子留下的足迹。
踩破的草皮下,是湿泞的泥土。
泥里生出白莲花。
一步。
一朵。
这是禅子留下的意念。
天近人盯着那些泥土里生出的白莲花,眼睛灰白,带着死气。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
……
……
(想起前几天路过沈阳,准备喊关叔出来吃饭,他居然不在,鄙视他。)
(本章完)
………………………………
第七十五章荷花入夜
林间忽有鸟鸣,清脆动人,很是好听。
叽叽声里,白莲花随风轻摇,生出一道清烟,烟里渐渐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位身着轻纱的美貌女子,随着花瓣的颤动起舞,舞姿曼妙,身形诱人,眼波流动,自然令人心神摇晃。
看着这些画面,天近人翻了翻眼睛,灰白色的眼睛显得特别恐怖。
谁都知道,禅子是朝天大陆最深不可测的人物。
他在推演天机方面或者敢与禅子争个先后,但知道自己在实力境界方面远远不如对方。
不过禅子毕竟没有亲自出手,只是留下了一段禅念。
现在看来,那段禅念自行施出的手段谈不上太过神妙。
天近人平静下来,从衣袖里取出十余枚前皇朝的古铜钱,看似随意地向身前洒去。
那些古铜钱落在泥地上,有的竖着陷入泥里,有的倒卧在泥水里,有的则是向四处滚动。
天近人随着那些铜钱向前走去,根本没有被那些在白莲花上起舞的女子所诱,就连白骨观都没有加持。
他行走之间,衣袂生风,渐有光线于身躯里散出,颇有龙行虎步的感觉。
林间的鸟鸣忽然变得高亢起来,白莲花随风摆动更急,在花瓣间舞蹈的女子动作也越发诱人,衣衫渐褪。
天近人挑了挑眉。
十余道气息从那些古铜钱的方孔里生出,那些气息带着醇酒的味道,又有些桃李的香甜,很是好闻。
在花间舞蹈的女子们闻着这气息,顿时如痴如醉,步伐凌乱,眼神迷离,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莲花边缘。
“啊!啊!”
伴着惊呼声,那些女子纷纷从莲花上跌落,落到泥地上,然后继续向下,不知将会落入黄泉还是深渊。
天近人没看一眼,继续向着林外走去。
忽然间,有阵狂风自树林外来,卷着被雨水打湿的草枝与石头,砸在树干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禅子脚印间生出的白莲花,摇摆的更加剧烈,仿佛下一刻便会折断。
下一刻,莲枝未断,风势骤消,树林里忽然变得无比安静。
十余座神像出现在白莲花上。
那些白莲花本来极为娇小,身处其间的神像应该更小,但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比高大,令人心生敬畏。
那些神像里有佛,有菩萨,有龙,有象。
诸神真躯,直抵天穹,
天近人眼瞳微缩,袍袖翻飞,释出两道极为肃杀又极为玄妙的气息。
从古铜钱里散出的气息,骤然凝为实体,变成一根树枝,上面生着三两朵粉粉白白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