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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哒！”
在低头的瞬间，院子里那一闪而过的落寞再次出现了，余跃喃喃地说了一句：“如果也能这么快痊愈该多好……”
声音非常小，小到何淼淼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后来，何淼淼才知道，那多年前就已发生在看似无忧无虑的余跃身上的，悲伤的故事。
第10章 余跃的故事A面
何淼淼站在余跃家的院子外，敞开的大门一眼望到里边，但里头却如“垃圾山”一般，实在无法相信这是那个以家务为信仰的余跃的家。
夕阳洒在层层叠叠的“垃圾山”上，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明暗交错中更显混乱。
一眼望去，大到五步梯、棉被、桌椅、电饭煲、脸盆，小到水壶、各种盒子、牙膏……密密麻麻地堆叠，而且很多东西的数量不是一两个，比如脸盆就有大大小小、木的塑料的金属的、好的坏的近十个，其他东西也都是类似情况。
这已经不是粗暴地将家里各个角落的东西搬出来那么简单，更像一个废品回收站——难道余跃家还额外兼顾这个？但将回收的废品存放在一进门的客厅里？
“哼！太不像话！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倒天天受罪！”
声音因为年迈而有些缓慢，但语气中的刻薄却快如刀剑。
何淼淼这才发现隔壁院子里站了位老太太。她双手拄着拐杖，应该有八九十岁了，驼背非常严重，就像一只立着的熟虾。稀少的白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颈后盘成一个小小的圆发髻，衣着很民国，已经洗褪色的淡蓝色旗袍上衣，下搭宽松的黑色长裤。
她看起来很不高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年老且瘦削，导致脸上的皱纹和嘴巴都往下垂的关系。她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打个不厚道的比方，那就是——就算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依然可以用拐杖先把你敲进棺材去。
老太太刚才那句话，与其说是对何淼淼说的，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何淼淼之所以过来，是想着这会余跃应该放学了，就过来归还昨夜的碗碟。她之前没到过余跃家，只听余跃说过五巷七号，应该没记错才对，但眼前的这番景象实在……
旁边的老太太看起来不好亲近，还是别问她，先回去好了。
“你和双庆嫂什么关系？”没想到那位厉害的老太太却叫住了何淼淼。
何淼淼吃了一惊，答道：“……我是她外孙女。”
“难怪。”老太太眼神凌厉地扫了何淼淼一眼，却不说她何以能迅速判断出眼前的女孩和双庆嫂有关系。
“请问这是余跃的家吗？”既然已经对上话了，何淼淼干脆问问。
“除了那倒霉孩子，谁还能住这么糟糕的地方？”
“可是她……”
“呵呵，”老太太冷笑一声，看穿了何淼淼想说的话，“就因为天天来回整理，那孩子处理家事才那么顺手，都是被不负责任的父母逼的！”
看到何淼淼一脸惊讶，老太太又斜睨了她一眼，哼道：“恐怕整个小岛也就你不知道情况了。过来，到我这坐下。”
何淼淼有点怕这位老太太，往隔壁走的步伐显得有些犹豫。
“年纪轻轻就磨磨蹭蹭的！”老太太怒喝道。
吓得何淼淼赶紧小跑到隔壁院子，跟上老太太。
老太太并没有让何淼淼进屋，而是让何淼淼坐在大门的门槛上。那是一段用粗石裁成的长方形门槛，加上暗棕色的木门、稍显阴暗的屋内，和老太太的神秘可怕气质很是吻合。
老太太自己则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
“光念着自己，恶毒到那地步的婆娘，我这么大年纪就碰着一个！”老太太这样义愤填膺地开场。
老太太口中的恶毒婆娘，指的是余跃的妈妈，那个在余跃七岁那年患上癌症的女人。
也许是因为这个故事岛民人人皆知，老太太没什么机会从头痛斥，这回碰见对此一无所知的何淼淼，难得非常有耐心地从头讲起。
简单听下来，何淼淼有了大致了解——余跃家庭条件一直都很一般，父亲在邻岛的一家海港公司上班，坐办公室，工资不高但胜在朝九晚五，而她的母亲则是家庭主妇。日子虽紧巴但也还过得去，直到癌症突然找上了余妈妈。
“什么叫癌症？就是已经没有活路的病！投再多钱也治不好的病！他们还非要倾家荡产去弄！”
他们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远亲近邻也通通借了一遍，总算凑齐了手术费，但做完手术回家休养不到一年又复发了，接踵而至的是他们眼中天文数字般的化疗费。
“先不说化疗费，最可恶的是什么？最可恶的是那婆娘！像我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还不是能走能动？那婆娘倒好，做了个手术就当自己废了一样，当起了甩手掌柜！把所有家务都丢给七岁的余跃，洗衣做饭照料家里就算了，还要给伺候那婆娘，喂药按摩各种瞎折腾！
“你想想七岁的孩子才多大多高？炒个菜都得在脚底垫个小板凳才够得到灶台！
“更离谱的是余跃她爸下班回家，那婆娘也不让他帮忙，说是上班辛苦，就指着余跃干！你说这还是人吗？后妈都没这么毒啊！
“余跃她爸也是不像话，什么都由着那婆娘！那婆娘在时他没出息，到现在死了，他更加没出息！”
老太太边说边骂，把假牙咬得咯咯响，突然就指着何淼淼说：“去，你往他们家里瞧！仔细瞧！”
老太太有股让人不得不臣服的威力。何淼淼赶紧起身走到院子边，再次张望她来时张望过好一阵的余跃家的“垃圾山”。
“瞧见没有？”
“嗯……东西很多很乱……”
“没别的了？是他死了还是你瞎了？”
老太太差点抄起拐杖砸过来——唯一的听众居然找不到重点，真是不发火不行，虽然她一直都怒气冲冲的。
何淼淼仔细品味了老太太的这句话，睁大眼睛努力在“垃圾山”来回看，终于看到了老太太要她看的“东西”，不禁脱口而出：“里面有人！”
有人坐在“垃圾山”中间！只是因为一动不动且一声不吭，让人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他是余跃的父亲？”
心里猜出了七八分，但何淼淼还是忍不住问道，心底默默希望对方给予否定。
“呵呵，父亲？”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哪一点有父亲的样子？他不过是个给人添乱的废物！没了那婆娘，就跟没了魂似的！一个大男人也不嫌丢人！”
何淼淼没再说话，静静地听着老太太连珠带炮地继续讲述。
“就他那出息样，居然有缺心眼的老板赏他口饭吃！真真是祖上积德了！白天祸害人家公司，回来就这么瞎折腾！还别说，他给自己的定位倒是准得很，废人就该和乱七八糟的废品丢一块！也就余跃那孩子愿意回收了！”
何淼淼望着那和“垃圾山”浑然一体的余爸爸，眼前不禁浮现余跃那张充满朝气的脸。
余跃每天除了应对学业和日常的家务，还要收拾整理这座“垃圾山”吗？更难的是，她又得花上多少精力安抚沉浸在丧妻之痛之中的父亲？这当中的辛劳与疲惫，何淼淼有些无法想象。再想到前几天自己发烧，余跃还额外腾出时间来照顾她……
何淼淼想到这，阵阵内疚涌上心头。
“好了，回来坐下！我讲到哪了？”老太太用干枯的双手捋了捋白发，想了一会，继续说道，“哦，对！说回化疗费！化疗也活不长，那婆娘倒是坚持要治！
“谁不知道癌症的什么治疗都是骗人的无底洞？那些狗屁医生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到头来只会落得个人财两空！是个有心肝的人都知道心疼丈夫孩子，都晓得要把钱省下来让活着的人好过一些是吧？那个婆娘倒好！为了活命啥都不顾了，哭着喊着要治！治治治！我看她不是什么癌症，她就是没心没肺！
“得！钱借都借不到了，余跃她爸托关系出远洋跑了两年船，为那婆娘倒是全心全意，但他怎么就不想想七八岁的余跃呢？七八岁呐，家里、医院两头跑，全靠她这小不点撑起来的啊！”
何淼淼的眼前又浮现了第一次见到余跃时的场景——余跃一会跳到客厅，一会蹦到厨房，一会又倚在楼梯上，那般欢快地诉说着“家务是我的信仰！”当她如自由女神般高举着锅铲说：“马桶、碗筷、家里每个角落闪耀的光是有治愈力量的！”她脸上的光芒，何尝不是另一种治愈的光？
只是谁能想到，这份信仰的背后，却有着如此不堪重负的开始。
“那婆娘到死，她男人都被她自己发配到海上，余跃当时在不在医院来着？记不得了，似乎刚好回家做饭了。该！那婆娘就该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死！”
终于讲到余跃的母亲去世，老太太看起来稍微解了恨，语气终于缓和了一点，说：“你手里拿的碗是余跃给你送吃的了吧？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命苦！昨天，那废人把柜子往高处垒，不掉下来才怪！生生把自己的脑袋砸破了，折腾的还不是余跃那孩子？”
何淼淼听到这，不禁微微一怔。
昨天？那……余跃昨晚的失态，是因为余爸爸受了伤吧？
“如果也能这么快痊愈该多好……”余跃昨晚这样呢喃。
是为父亲头部的伤担忧吗？何淼淼望向隔壁的方向，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头部的伤很快会好，就像修好的风扇，就像痊愈的感冒发烧……迟迟无法痊愈的，分明是这么多年来，余爸爸那颗沉浸于悲伤之中的心。
“淼淼，你怎么来了？桑婆婆，和淼淼聊什么呢？”余跃清脆的声音响起。
何淼淼一惊，抬头一看，余跃正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短发在风中飞舞，夕阳在她身后拉下好长好长的一道影子。
第11章 突如其来的邀请
何淼淼见到余跃回来，顿时有一种打听别人私事被撞见的心虚——即使是老太太主动说给她听的，何淼淼依然有种在背后说三道四的感觉。
倒是老太太转换自如，见到余跃，原本鬼见愁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脸上的皱纹好像都舒展开了，说：“小跃回来啦！今天好像比较晚呢？”
“是啊，学校说暑假补课的事拖了一会，准备上高三就是烦！”
“小跃成绩好怕什么？准能考到最好的大学！”桑婆婆说着转向何淼淼，“淼淼这孩子呐，长得跟双庆嫂年轻时像得很，就坐着聊聊陈年旧事了。淼淼，你不是拿碗碟还给小跃吗？”
“啊……对，我是来还碗碟的。”何淼淼赶紧从门槛上站起来。
“哦哦！可惜我那时小，和淼淼的外婆接触太少了！”余跃接过，又说，“桑婆婆，您今晚也别做饭啦，我们一起吃！”
“你就别管我这老太婆了，快回家收拾吧！不然几时才能吃上饭呐。”
何淼淼还沉浸在桑婆婆讲的故事里，加上桑婆婆态度转变实在太大，何淼淼一时有点恍惚，忽然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真的听过那个苦大仇深的故事。
但跟着走回余跃家的院子，往里望去，余跃家的客厅依然是个“垃圾山”般的存在，而余跃的父亲的确坐在“垃圾山”中间，一不小心就会忽略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