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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想现在已经好了,”多莉说,让糖浆从勺子里滴下来。
“有丝的时候就可以了。再稍微煮煮吧,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
“这些苍蝇!”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愤怒地说。“反正是一样,”她补充说。
“噢!它多可爱!别惊动了它!”基蒂看见一只麻雀停在栏杆上,翻转草莓梗在啄着,突然这样说。
“是的,可是你离火炉远一点吧,”她母亲说。
“Aproposde瓦莲卡,①”基蒂用法语说,她们不让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听懂她们的话的时候总是用法语。“您知道,妈,我真希望事情在今天决定呢!您明白我的意思。那会多么美好啊!”
……………………
①法语:顺便谈谈瓦莲卡的事吧。
“她可真是一个高明的媒人啊!”多莉说。“她多么费尽心机地把他们拉在一起!”
“不,告诉我,妈妈,您怎样想?”
“我怎样想吗?他(他是指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什么时候都可以在俄国找到最好的配偶;现在,自然,他已经不怎样年轻了,可是我知道就是现在许许多多的女子仍然会高兴嫁给他……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但是他也许……”
“不,妈妈,您要明白,为什么不论对于他或是对于她都想像不出更美满的姻缘来了。第一,她简直迷人!”基蒂说,屈起一个手指。
“他十分中意她,那是一定的,”多莉附和着。
“其次,他有这样的社会地位,他完全不需要妻子的财产或地位了。他只需要一个善良、可爱而又文静的妻子。”
“哦,和她在一起,他一定可以得到安静,”多莉又附和说。
“第三,她一定会爱他,那也是……总之,会是非常美满的!……我期望他们从树林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决定了。我从他们的眼色立刻可以看出来。我会多么高兴啊!你认为怎样,多莉?”
“可是别太兴奋了;你完全用不着兴奋啊,”她母亲说。
“啊,我并没有兴奋,妈妈。我想他今天会求婚哩。”
“噢,一个男子怎么样、在什么时候求婚,那真是多么不可思议呀……好像有一道障碍似的,一下子就给摧毁了,”多莉回忆着自己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过去的事,带着沉思的微笑说。
“妈妈,爸爸是怎样向您求婚的?”基蒂突如其来地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简单得很哩,”公爵夫人回答,可是她的脸还是因为回忆往事而容光焕发了。
“不,怎样的呢?在您还不便说以前您心里就已经爱上了他吗?”
基蒂现在能够以平等的资格和她母亲谈论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问题,这使她感到一种特别的愉快。
“自然是爱上了;他常到我们乡下的家里来。”
“但是怎样决定的呢,妈妈?”
“我猜想你一定以为自己发明了新的花样吧?都是这样的:由眼神,由微笑来决定的……”
“您说的多恰当,妈妈!正是由眼神,由微笑来决定的哩!”
多莉附和着。
“可是他说了些什么话呢?”
“科斯佳对你说了些什么呢?”
“他用粉笔写下来的。真奇怪啊……仿佛是好久以前的事一样!”她说。
于是三个妇人都开始默默地想着同样的事。基蒂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她回忆起她结婚前的那整个冬天和她对弗龙斯基的迷恋。
“有一件事……瓦莲卡从前的恋爱史,”她说,由于一种自然的联想使她想到了这一点。“我总想对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一说,使他心里有所准备。他们——所有的男子,”她补充说,“对于我们的过去都嫉妒得很的。”
“并不都是,”多莉说。“你是根据你丈夫来判断的。就是现在,他想起弗龙斯基都痛苦。是真的吧?是不是?”
“是的,”基蒂回答,眼睛里带着沉思的笑意。
“可是我真不明白,”母亲插嘴道,由于她对女儿的母性的关怀而起来辩护,“你的过去有什么可以使他烦恼的?因为弗龙斯基追求过你吗?那种事每个少女都有过的哩。”
“啊,但是我们不是说那个,”基蒂说,微微涨红了脸。
“不,听我说吧,”她母亲继续说,“那时你自己不让我去和弗龙斯基谈。你记得吗?”
“啊,妈妈!”基蒂带着痛苦的表情说。
“如今不能管束你们年轻人……你们的关系并没有越轨的地方,要不然,我一定会亲自去和他说个明白的。可是,亲爱的,你兴奋可不行的呀。请记着这个,镇静点吧。”
“我非常镇静哩,maman。”
“那时候安娜到来,结果对于基蒂反而是多么幸运,”多莉说,“而对于她是多么不幸啊。适得其反,”她说,由于她自己的思想感到震惊。“那时安娜是那么幸福,基蒂感觉到自己不幸。现在适得其反。我常想着她呢!”
“你倒想着一个好人哩!一个可怕的、讨厌的、没有心肠的女人,”她母亲说,对于基蒂没有嫁给弗龙斯基,却嫁给了列文始终耿耿于怀。
“你何苦要谈这个呢?”基蒂恼怒地说。“我不想这个,我也不要去想……我不要去想,”她听到她丈夫踏上凉台台阶的熟悉的脚步声,说。
“你不要想什么呢?”列文走上凉台说。
但是谁也不回答他,他也就不再问了。
“我很抱歉,我闯进了你们女人的王国,”他说,不满地朝大家望着,觉察出她们在谈论不愿在他面前谈的话。
一刹那,他感到他和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抱着同感,对于不加水去煮制果酱这件事,以及一般地对于外来的谢尔巴茨基家的影响很不满意。但是他微笑着,走到基蒂面前。
“哦,你好吗?”他问她,用现在大家都是那样看她的那种表情望着她。
“啊,很好哩,”基蒂微笑着说,“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货车可以装旧大车三倍的东西。哦,我们要去接孩子们吗?我已经吩咐把车套好了。”
“什么!你要叫基蒂坐马车吗?”她母亲责备说。
“是的,慢步走,公爵夫人。”
列文从来没有管公爵夫人叫过maman,像一般人叫他们的岳母那样,因此使公爵夫人很不高兴。但是虽然列文喜欢而且尊敬公爵夫人,他却不能够那样叫她,他如果要那样叫她,就一定会感觉得亵渎了对自己死去的母亲的情感。
“和我们一道去吧,maman,”基蒂说。
“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轻举妄动。”
“哦,那么我步行吧。走走对我是好的。”基蒂站起来,走到她丈夫面前去,挽住他的胳臂。
“也许对你是好的,但是一切都要有节制,”公爵夫人说。
“哦,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果酱做好了吗?”列文说,对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微笑着,想使她快活起来。
“新法子好吗?”
“我想很好。照我们的办法,这煮得太久了。”
“这样更好,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即使我们的冰已经融化,我们没有地方贮藏它,它也不会发酸,”基蒂说,立刻觉察出来她丈夫的用意,怀着同样的心情对这老管家说。
“可是你的腌菜真好极了,妈妈说她从来没有尝过这么好吃的呢,”她补充说,微笑着,理了理她的头巾。
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愤怒地望着基蒂。
“您用不着安慰我哩,夫人。我只消看着你和他在一起,我就觉得高兴了,”她说,在“和他在一起”这句粗鲁而亲切的话里有什么地方打动了基蒂。
“和我们一道去采蘑菇吧,你可以告诉我们最好的地点。”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微笑着,摇摇头,好像是在说:“我真想又要生您的气了,可是我不能够。”
“请照我的话做吧,”公爵夫人说;“拿纸盖上果酱,用甜酒浸湿,这样,就是没有冰,也决不会发霉。”
三
基蒂特别高兴有机会和她丈夫单独在一起,因为她注意到在他走进凉台,问她们在说什么,却没有得到回答的时候,在他的脸上闪过一种痛苦的神色,他的脸总是那么迅速地反映出他的一切情感的。
当他们在别人之先步行出发,走到看不见房子,走上了那踏平了的、多尘的、布满黑麦穗和谷粒的大路的时候,她更紧紧地挽住他的臂膀,使它紧贴着她的身体。他已经忘记了那一时的不愉快的印象,和她单独在一起,现在一心想着她快做母亲,他感到了和自己所爱的女人相接近的一种完全超脱于形骸之外的、新的美好的幸福。本来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他渴望听到她的声音,自从她怀孕以来,她的声音也同她的眼睛一样地变了。在她的声音里,像在她的眼神里一样,有一种类似专心致力于某种心爱的事业的人所常有的温柔而严肃的神情。
“你真的不会疲倦吗?再靠近我一点吧,”他说。
“不,我很高兴有机会和你单独在一起,我应该承认,虽然我和他们在一起是快乐的,可是我老是怀念着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的去年冬天的晚上。”
“那样好,这样却更好。两样都好呢,”他说,紧握着她的手。
“你知道你进来的时候我们在谈什么吗?”
“谈果酱吧?”
“是的,也谈了果酱;可是以后,就谈到男子怎样求婚的事情上面来了。”
“噢!”列文说,与其说是在听她所说的话,毋宁说是在听她的声音,尽在注意着现在正穿过树林的道路,避开她也许会摔交的地方。
“而且谈了谢尔盖·伊万内奇和瓦莲卡。你注意到吗?……我非常希望这成为事实,”她继续说。“你对这个怎样想呢?”说着,她注视着他的面孔。
“我不知道怎样想好,”列文微笑着回答。“在这点上谢尔盖·伊万内奇在我看来是很奇怪的。要知道,我告诉过你……”
“是的,他和那个死了的女子恋爱过……”
“那是在我还是小孩的时候的事;我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我记得那时候的他。他非常可爱。但是从那时起我就观察过他对女人的态度:他很亲切,有的他也很喜欢,但是我感觉得好像对于他,她们只是人,并不是女人。”
“是的,但是现在和瓦莲卡……我总觉得有点什么……”
“也许有……不过我们得知道他的为人……他是一个特殊的、奇怪的人。他只过着精神生活,他为人太纯洁太高尚了。”
“怎么?这难道会贬低他吗?”
“不,但是他是这样过惯了精神生活,因而他是脱离实际的,而瓦莲卡却是实事求是的。”
列文现在已经习惯于大胆说出自己的思想,不费心思去推敲词句;他知道,他妻子,在像现在这样情意缠绵的时候,只消他稍加暗示就会明白他所要说的意思,而她也真的明白了。
“是的,可是她恐怕还不如我实际哩;我知道他是决不会爱我的。但她却是彻头彻尾超凡脱俗的。”
“啊。不,他倒非常喜欢你呢,当我的亲人喜欢你的时候我总是非常高兴的……”
“是的,他对我很亲切,但是……”
“这不像和可怜的尼古连卡那样……你们彼此才真是喜欢哩,”列文代她说完了。“为什么不说起他呢?”他补充说。
“我有时责备自己没有说起他,结果就会把他忘了。噢,他是一个多么可怕又多么可爱的人呀!……是的,我们在谈什么呢?”列文沉吟了片刻,说。
“你想他不可能恋爱吗?”基蒂换成自己的语言说。
“也并不是一定不可能恋爱,”列文微笑着说,“但是他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