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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你们两个,随我前行;我要看看外边发生了什么。
我已听到赫克托耳尊贵的母亲的哭声;我的双腿
麻木不仁,我的心魂已跳到嗓子眼里。我知道,
一件不幸的事情正降临在普里阿摩斯的儿子们的头顶!
但愿这条消息永远不要传入我的耳朵;然而我却从
心底里担心,强健的阿基琉斯可能会切断他的归路,
把勇敢的赫克托耳,把他孤身一人,逼离城堡,赶往平原。
他恐怕已彻底消散了赫克托耳鲁莽的傲气——它总是
缠伴着我的夫婿——他从不呆在后面,和大队聚集在一起,
而是远远地冲上前去,挟着狂烈,谁都不放在眼里!”
言罢,她冲出宫居,像个发疯的女人,
揣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带着两名待女,紧跟在她后头。
她快步来到城楼,兵勇们聚结的地方,
停下脚步,站在墙边,移目探望,发现丈夫
正被拖颠在城堡前面,疾驰的驭马
拉着他胡奔乱跑,朝着阿开亚人深旷的海船。
安德罗玛开顿觉眼前漆黑一片,
向后晕倒,喘吐出生命的魂息,甩出
闪亮的头饰,被甩出老远,
冠条、发兜、束带和精工编织的
头巾,金色的阿芙底忒的礼物,
相赠在她被夫婿带走的那一天——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
把她带离厄提昂的家居,给了数不清的聘礼。
其时,她丈夫的姐妹和兄弟的媳妇们围站在她的身边,
把她扶起在她们中间:此刻的安德罗玛开已濒临死的边缘。
但是,当挣扎着缓过气来,生命重返她的躯体后,
她放开喉咙,在特洛伊妇女中悲哭嚎啕:
“哦,毁了,赫克托耳;毁了,我的一切!你我生来便共有同
一个命运——你,在特洛伊,普里阿摩斯的家居;我,
在塞贝,林木森茂的普拉科斯山脚,
厄提昂的家居;他疼我爱我,在我幼小的时候。
咳,命运险恶的厄提昂,倒霉不幸的我——但愿他不曾把我养
育,经受人生的捶捣。
现在,你去了死神的家府,黑洞洞的大地
深处,把我撇在这里,承受哭嚎的悲痛,
宫居里的寡妇,守着尚是婴儿的男孩,
你我的后代,一对不幸的人儿!你帮不了他,
赫克托耳,因为你已死去,而他也帮不了你的忙。
即使他能躲过这场悲苦的战争,阿开亚人的强攻,
今后的日子也一定充满艰辛和痛苦。
别人会夺走他的土地,孤儿凄惨的
生活会使他难以交结同龄的朋友。他,
我们的男孩,总是耷拉着脑袋,整日里泪水洗面,
饥肠辘辘,找到父亲旧时的伙伴,
拉着这个人的披篷,攥着那个人的衣衫,
讨得一些人的怜悯——有人会给他一小杯饮料,
只够沾湿他的嘴唇,却不能舒缓喉聘的焦渴;
某个双亲都还活着的孩子,会把他打出宴会,
一边扔着拳头,一边张嘴咒骂:
‘滚出去!你的父亲不在这里欢宴,和我们一起!’
男孩挂着眼泪,走向他那孤寡的母亲——
我的阿斯图阿纳克斯!从前,坐在父亲的腿上,
你只吃骨髓和羔羊身上最肥美的肉膘。
玩够以后,趁着睡眠降临的当口,他就
迷迷糊糊地躺在奶妈怀里,就着松软的
床铺,心满意足地入睡。现在,
失去了亲爱的父亲,他会吃苦受难,他,
特洛伊人称其为阿斯图阿纳克斯,‘城邦的主宰’,
因为只有你独身保卫着大门和延绵的墙垣。
但现在,你远离双亲,躺倒在弯翘的海船边;
曲倦的爬虫,会在饿狗饱啖你的血肉后,
钻食你那一丝不挂的躯体,虽然在你的房居里,叠放着
做工细腻、美观华丽的衫衣,女人手制的精品。
现在,我将把它们付之一炬,烧得干干净净——
你再也不会穿用它们,无需用它们包裹你的躯体。
让衣服化成烈火,作为特洛伊男女对你的奠祭!”
她真情悲诉,热泪横流;妇女们凄声哀悼,哭诵应和。
…
………………………………
第二十三卷
………………………………
就这样,他们悲声哀悼,哭满全城。与此同时,阿开亚人
回到船边和赫勒斯庞特沿岸,
解散队伍,返回各自的海船。惟有
阿基琉斯不愿解散慕耳弥冬人的队伍,
对着嗜喜搏战的伙伴们喊道:
“驾驭快马的慕耳弥冬人,我所信赖的伙伴们!
不要把蹄腿飞快的驭马卸出战车,
我们要赶着车马,前往帕特罗克洛斯
息身的去处,悲哭哀悼,此乃死者应该享受的礼遇。
我们要用挽歌和泪水抚慰心中的悲愁,
然后,方可宽出驭马,一起在此吃喝。”
言罢,全军痛哭嚎啕,由阿基琉斯挑头带领。
他们赶起长鬃飘洒的骏马,一连跑了三圈,围着遗体;
兵勇们悲哭哀悼,人群中,塞提丝催恿起恸哭的激情,
泪水透湿沙地,浸儒着战勇们的铠甲——如此
深切的怀念,对帕特罗克洛斯,驱赶逃敌的英壮。
裴琉斯之子领头唱起曲调凄楚的哀歌,
把杀人的双手紧贴着挚友的胸脯:“别了,
帕特罗克洛斯;我要招呼你,即便你已去了死神的府居!
瞧,我已在实践对你许下的诺言——我说过,
我要把赫克托耳拉到这里,让饿狗生吞
撕咬;砍掉十二个青壮的脑袋,特洛伊人风火正茂的儿子,
在焚你的柴堆前,消泄我对他们杀你的愤恼!”
他如此一番哭喊,心中盘划着羞辱光荣的赫克托耳。
他一把撂下死者,任其头脸贴着泥尘,陪旁着墨诺伊提俄斯
之子的尸床。与此同时,全军上下,所有的兵勇,全部脱去
闪亮的铜甲,宽出昂头嘶叫的骏马,
数千之众,在船边坐下,傍临捷足的阿基琉斯的
海船,后者已备下丰盛的丧宴,
供人们食餐。许多肥亮的壮牛挨宰被杀,
倒在铁锋下,还有众多的绵羊和咩咩哀叫的山羊,一大群
肥猪,露出白亮的尖牙,挂着大片的肥膘。兵勇们
叉起肥猪,架上赫法伊斯托斯的柴火,烧去鬃毛,
举杯接住泼倒而出的牲血,围洒在尸躯旁。
其时,阿开亚人的王者们将裴琉斯之子,
捷足的首领,引往尊贵的阿伽门农的住处,
好说歹说,方才成行——伴友的阵亡使他盛怒难消。
当一行人来到阿伽门农的营棚,
马上命令嗓音清亮的使者,
把一口大锅架上柴火,进而劝说
裴琉斯之子洗去身上斑结的污血,但
后者顽蛮地拒绝他们的规劝,发誓道:
“不,不!我要对宙斯起誓,对这位至高至尊的天神,
此举不当;不要让浴水碰洒我的头脸,在我做完这一切事情
之前:我要把帕特罗克洛斯放上燃烧的柴堆,垒土成莹,
割下头发,尊祭我的伴友——要知道,在我有生之日,
我的心灵再也不会经受如此的伤忧。
眼下,大家可以饱食我所厌恶的佳肴。明晨拂晓,
王者阿伽门农,你要唤起手下的兵众,
伐集薪材,备下死者所需的一切——
他借此上路,走向阴森、昏黑的地府。
这样,熊熊燃烧的烈火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出
我们的视野,而兵勇们亦能重上战场,他们必须前往的去处。”
他如此一番说道,众人肃静聆听,谨遵不违,
赶忙动手做饭,人人吃饱喝足,
谁也不曾少得应有的份额,委屈饥渴的肠肚。
当满足了吃喝的欲望,他们分手
寝睡,走入自己的营棚。然而,
裴琉斯之子却躺倒在惊涛震响的
海滩,粗声哀叫,在慕耳弥冬营地的近旁,
一片久经海浪冲击的空净之处。
睡眠模糊了他的头脑,甜美深熟的鼾息
赶走了心中的悲痛——快步追赶赫克托耳,朝着
多风的伊利昂,疲乏了他那闪亮的腿脚。
其时,不幸的帕特罗克洛斯的幽灵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如生前的音容和形貌,睁着那双明亮的
眼睛,裹着生前穿用的衫袍,
飘站在他的头顶,开口说道:
“你在睡觉,阿基琉斯?你已把我忘却——是否因我死了,
你就这样待我?我活着的时候,你可从来不曾有过疏忽。
埋葬我,越快越好;让我通过哀地斯的门户。
他们把我远远地挡在外面,那些个幽魂,死人的虚影,
不让我渡过阴河,同他们聚首,
我只能游荡在宽大的门外,死神的府居前。
我悲声求你,伸过你的手来;我再也
不会从冥界回返,一旦你为我举行过火焚的礼仪。
你我——活着的我——将再也不能坐在一起,离着我们
亲爱的伙伴,计谋商议;苦难的命运,
从我出生之日起,便和我朝夕相随,已张嘴把我吞咬。
你也一样,神一般的阿基琉斯,也会受到命运的催请,
例死在富足的特洛伊人的城墙下。我还有
一事要说,就此相告于你,恳求你的答从:
不要把我的遗骨和你的分葬,阿基琉斯,
我俩要合葬在一起,就像我们一起长大,在你的家里。
墨诺伊提俄斯把我带出俄普斯——其时,我还是个孩子——
领进你的家门,为了躲避一桩可悲的命案。
那一天,我杀了安菲达马斯的儿子——我真傻,
全是出于无意,起始于一场争吵,玩掷着投弄骰子的游戏。
那时候,车战者裴琉斯把我接进房居,
小心翼翼的把我抚养成人,让我作为你的伴从。
所以,让同一只瓮罐,你高贵的母亲给你的
那只双把的金瓮,盛装咱俩的遗骨。”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亲爱的兄弟,我的朋友,为何回来找我,
讲述这些要我操办的事情?没问题,
我会妥办一切,照你说的去做。哦,
请你再离近点,让我们互相拥抱,哪怕
只有短暂的瞬间——用悲伤的眼泪刷洗我们的心房!”
言罢,他伸出双臂,但却不能把他
抓抱;灵魂钻入泥地,像一缕清烟,
伴随着一声尖细的喊叫。阿基琉斯跳将起来,大惊失色,
击打着双手,悲声叹道:“哦,我的天!
即使在死神的府居,也还有某种形式的存在,
人的灵魂和幻象,虽然他们没有活人的命脉。
整整一个晚上,不幸的帕特罗克洛斯的鬼魂
悬站在我的头顶,悲哭啼诉,告诉我要做的
一件件事情,形貌和真人一模一样!”
一番话在所有人心里激起了恸哭的悲情。
黎明用玫瑰色的手指送来曙光,照射在他们身上,汇聚在
可悲的遗体周围,痛哭不已。其时,强有力的阿伽门农
命令兵勇们牵着骡子,走出各自的营棚,
上山伐木,由一位出色的人选带队,
墨里俄奈斯,骠勇的伊多墨纽斯的伴随。
兵勇们鱼贯出动,手握砍树的斧头
和紧打密编的绳索,跟行在骡子后头。
他们翻山越岭,走过倾斜的岗峦,崎岖的小道,
来到多泉的伊达,起伏的岭坡,
开始用锋快的铜斧砍伐,压上
全身的重量,放倒耸顶着叶冠的橡树,
发出轰轰隆隆的声响。接着,阿开亚人劈开树干,
绑上骡背,后者迈出辗裂地层的
腿步,艰难地穿过林区,走向平原。
伐木者人人肩扛树段,遵照
温雅的伊多墨纽斯的伴从墨里俄奈斯的命令。
他们撂下肩上的重压,整齐地排放在滩沿,阿基琉斯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