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艽野尘梦-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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娓谈边事,本文所注多资之。据云,陈氏所著皆实。然校所谈述及笔记,则与此书微有出入,此记恩达之役,盖陈氏自记所遭,非全局鸟瞰也。刘君则云:“藏军战阻恩达,撤站罢差,赵恐师老粮挫,募奋勇攻之,于是管带顾占文出俄洛桥直奔纳贡。管带齐得胜为左翼,绕里脚山,猎其背。管带张荣魁为右翼,逾博集山为奇兵。相约夜攻。顾至松罗桥,获敌卡兵,尽得其详。既见敌营番帐林立,烧火遍山,番兵酣睡无备。大军直入恩达,获噶伦登珠及随从四十余人,余敌各自梦中惊觉,四散溃逃。天既明,收敌之帐幕粮车器械共千余百驮,并登珠等解至昌都。此役一弹未发,一兵未伤,即至大捷。为开边以来所仅见。赵尔丰在昌都,闻登珠解至,陈兵三十里,命总文案傅华封,军粮府刘绍卿、统领钟颖、凤山以下出迎之。节布亲信,令报登珠沿途仪仗。报云:“乘马不下,神色自如。”赵即殇厨盛供以延之。登珠夷然入座,不自以为囚也。赵戏问曰:“何以被擒?”登珠曰:“两军对战,理应先约战期,鸣鼓对垒,以力相较,如此行劫,未足为武也。”赵笑曰:“能再战乎?”曰:“能。期以半月,调洛隆三边民兵,战于边坝。”赵礼遣之,派兵护送出境。即复遣顾占文、张荣魁、齐得胜率兵千六百人,分三路进击。顾占文由类乌齐登歇马雪山,渡敖楚河,断其后路。张荣魁自三十九族,经上噶鲁,绕道达尔查,以攻其右;余众由大路并进。时方腊月,冰雪千里,各军昼夜兼程;赴期攻之。于时藏军皆仅明火枪,达赖新由英国购入猪槽炮(即前膛枪)三千枝。以千五百支命藏官许特巴运此济用。新到边坝,尚未散发。登珠未料边军神速至此,方与民兵安闲度步。时番兵已集数千,尚多徒手;猝见大军进攻,皆不战溃散,登珠欲遁,甫上马,即被擒,时宣统二年元旦也。于是将登珠及其猪槽炮兼程驰解昌都,赵复列队迎之,礼待如昔。谕以国家抚宁西陲之意,登珠请回藏劝导达赖自新,留数日而去。边军沿途招抚,直抵江达。钟军亦由三十九族进至拉里。登珠一行奔至拉里附近,钟军陈渠珍等误以为敌,邀击,擒杀之。赵曾以此再请诛陈云云。

然此文亦刘氏追忆之作,或亦小有错误。大抵恩达之进攻,顾、齐、张三营在前,且系奇出夜袭,先擒登珠。陈营由大路后进,反在梭罗坝(林多坝)等处与番兵作战,以致伤亡二十余人。后叶汛官奔告云,番兵已溃走二小时矣。自是以后,钟军改由三十九族前进,边军由大道趋边坝、拉里。边坝之役,非陈氏所知,故未记入。惟陈书后文,谓登珠奔过拉里,经其军邀击擒获,为元旦之事。时日似甚确。此文则谓元旦擒登珠于边坝,解赴昌都,留数日后始遣回藏,在拉里被误为敌,被擒。时间出入太大,或是刘氏误记也。

再查档卷。赵尔卡致川督电云:“顷据营官禀,藏军已由恩达撤去。让耶?惧耶?诈耶?不可知。大约退硕洛边大道;然与三十九族路无碍(按谓钟军山三十九族路入藏可不遇敌也),所虑者到藏数程耳。或者联(联豫,驻藏大臣)已有备。……钟军后日开毕。弟丰叩青。”此是宣统元年十一月九日电;如此所云,则恩达之役,登珠先退,未被擒也。然刘为亲预此役之人,所言不当有误。故两存之。

又赵尔丰宣统二年奏片云:“查本年正月间,接据川军协统钟颖来禀:藏人聚兵于墨竹工、拉里两处,欲图阻拒川兵入藏之路,臣知必有战事,惟恐川军行路疲乏,或为所阻,(按川军实不堪作战,赵故以边军助之。迭见其他文电。此奏所云,盖婉为之讳也)。因急派卫队管带齐得胜,新军前营管带张荣魁,西军中营管带顾占文,各率所部,由洛隆宗,硕板多,边坝等防地,迅速开拔前进。复饬四川督臣派来中路第一军统领张继良,分督两营,自察木多填扎,直至边坝一带。入藏之路,正二月大雪封山之际,……乌拉倒毙者甚多……”此奏,足将当时用兵西进情形说明。大抵赵饬三营前进之目的,一在掩护不能作战,绕由三十九族入藏之钟军。一在借此进兵拓地直达藏境,不仅追驱登珠而已。登珠当时实不能战,故节节溃退,一再被擒。至元夜被擒于边坝否,因档案无徵,未易判断。依此书前后文判断,则似曾于边坝被擒也。(参看校注二十)

齐得胜,川人,即辛亥手杀赵尔丰者。张继良,李经羲外甥,以豪奢不耐苦,为赵所斥。后任云南大理镇。鼎革被杀。

翌日捷书至昌都:予奉令,俟大军明日到恩达,即照原定计划,改道向类乌齐、三十九族前进。

自恩达北进,已冬月中旬矣,气候愈寒,冰雪愈大,益以山势陡峻,跋涉甚苦。类乌齐居万山之中。山皆导源于铜鼓喇山,自西北婉蜒而南,山脉横亘,支干纷披。我军前进后,无日不披雪蹴山,行冰天雪窟中也。士兵被服单薄,每至夜分,冷极而醒,辗转呻吟,不能成寐,恒中夜起坐,围炉烘火,以待天明。尝一日五更时,乘月色出发,登一山,山高而峻,仰视不见岭顶。乌拉前驱,部队后继,甫登半山,忽群牛斗于山上,狂奔怒吼,往来冲撞,行李纷纷坠落,士兵趋避不及,伤十余人。时予犹在山下,急入民舍避之,幸无恙。

自打箭炉出发时,规定每班预备病兵乘马一匹。入类乌齐后,天寒地冻,乘马稍久,则两足僵冻,痛不可忍,故乘马者,初出发须步行数里,乃乘马;乘一小时,又须下马步行。惟狡黠士兵,恒饰为病重,不能行走,冀获马乘。一上马,虽奇冷亦不肯下,防其他病兵争去也。则自朝至暮乘骑,两足冷极而肿,愈不能下马矣。如是三数日后,足肿溃烂不能行矣。病亦弄假成真矣。途次无医药,又不能休息,因此身死者,比比皆是。亦可悯矣。沿途乌拉,时有延误,行二十余日,始达三十九族境内。士兵已发长寸许矣,乎思茸茸矣,辫蓬松如氮丛矣。帕巾长袄,步履蹒跚,已无复人形矣。营部书记官范玉昆,年五十余矣,美须髯,尝购一狐皮围颈。一日行甚早,大雪弥漫,冰风削骨,玉昆坐马上,埋头缩颈而行。中途,番官设有尖站,燃牛粪熬茶为待。予等下马休息,玉昆亦去狐下马,殊呼吸久,二毛已冰结不可解,呼痛不已。见者皆为绝倒。

三十九族,纵横千余里,人口数十万,相传为年羹尧征西藏时遗留三十九人之苗裔。但以时间计之,人口生殖,决不如是之繁。意者,唐时吐蕃极盛,文成、金城两公主,先后下嫁,其汉人遗下之种族欤?彼族与藏番,积不相能。惟对汉人则极为亲善,故尔丰为钟部选定此路,免乌拉缺乏也。

[校注十七]三十九族,藏名“甲得”。于义得解为汉人百姓,亦可作为别解。惟其土人来投诚于赵尔丰时,曾自称为汉人苗裔,其实非也。藏人在民族上称此地人为“霍尔”。藏人之云“霍尔”犹中国之曰“胡”也。举凡北方之异民族皆可以此称之。如今西康之甘孜、炉霍人,青、甘之羌戎,新疆之回人,皆用此称,又曾以之称呼成吉思汗之祖先。却未以之称呼汉族。古知三十九族之自附汉裔为妄说也。查此地带,古为羊同苏毗之国,实为羌族,藏人呼羌亦为“霍尔”也;羌族自臣服于吐蕃后,未能再建国家。唐宋以后,屡臣服于内朝,此或是其人自附汉族之原因,年羹尧暨文成、金城两公主从人遗种说,皆无稽,不足置论。

三十九族在昌都西北,气候高寒,较类乌齐尤甚。重峦叠幛,峻极于天,弥望白雪,灿如银堆,平地亦雪深尺许。尝询一喇嘛,此地何时降雪?喇嘛曰:“此间七八月高山凝雪,九十月半山铺雪,冬腊月平地雪深尺许矣。按时而至,不待降落。至山之雪,皆亘古不化者。”雪山且多出产。如动物则有雪蛆、雪猪,植物则有雪蒿,矿物则有雪晶,皆稀有之珍品也。

[校注十八]按雪蛆为蛞蝓之一种,暖地高山,如峨眉瓦山等始有之。康地殊鲜见。雪猪,即旱獭,造穴于康藏大高原之厚土平野,不产于雪山高岭。雪蒿,藓类,传可入药,产于雪山之岩石间。雪晶,产于高山岩穴中,康地亦少见。四物除雪蒿外,皆非雪山产物,雪蛆与晶,且非康中产物,盖以其名弁雪字,遂误类引之耳。

由恩达北行月余,始抵拉里,已腊月二十八日矣,拉里为川藏驿道,旧设有汛官,隶川边,后又设有军粮府。因而居住汉人甚多,异地相逢,备觉亲昵。晤军粮府邓君,谈甚欢。邓君设酒撰为余洗尘,备极丰盛,皆近五十余日中得未曾有者。细问番情,知其大队已过五日矣。惟统兵堪布尚未至。有云其已由甫路绕道回藏矣。未知确否。席散辞归,奉钟颖令,速开江达待命。余因准备乌拉,须迟一日方能出发。

[校注十九]其时拉里军粮府为陕人孙蔚如,非邓君。孙蔚如于一九一三年交卸回陕,曾任陕西议员。陈盖忘之,误作邓君也。“军粮府”者,清雍乾时,迭次对藏用兵,每苦粮运困难,曾于打箭炉、里塘、巴塘、昌都、拉里、拉萨等处,建设粮台,办理运输。乾嘉以后,遂于各地常设流官,照料差务,称“军粮府”,清末民初,始悉改为府厅云。

是日夜半接协部通知:番兵退至江达后,其先头一部、约二千余人,在距拉萨七十里之乌斯江固守。又一部约三千人,已退入工布。其统兵堪布,尚在后。令余至江达后,严行戒备云云。余因情势紧张,复催军粮府,务于明日午前将乌拉传齐,以便后日起行。

除夕将近,预购酒肉,遍赏士兵,又备酒食,约各官长早餐。餐毕,清查乌拉犹未至,余甚焦急,亲往军粮府催之。至,则见大厅内数十番人,箕踞坐地上,邓君偕番官立其前。余知其有事,略一周旋,亦立厅上观之。但见番官手持番佛,向众喃喃语甚久,即以番佛一一置众头上。每至一人,则一问一答。一书记秉笔记之,良久始毕。众散去。邓君乃邀余人座,笑谓余曰:“顷间人事,君知乎?”余问故。邓君曰:“顷即为乌拉事,因各番目心大军通过,供应太多,牛又疲甚,咸倭不肯缴。乃商之番官,集各头目而诘之,仍狡辩。番人极信佛,遂令其顶佛盟誓,则不敢匿报矣。今幸誓毕,总其数,犹较原派多二百余匹。亦神道设教意耳。”余甚佩邓君操术之神,且知番人信佛,视西人之奉耶教尤有过之无不及也。

余自军粮府归,归已不早,即偕营部职员共饮度岁,仿内地吃年饭例也。食甫毕,闻后方枪声甚急。正询问间,复队一传令兵来报:“番兵进袭,于队官已率队前往矣。”余方集合部队。又据报:“番兵已退,于队官受伤阵亡矣。”余甚讶之。后又捕一番兵至,余细询之,始知即恩达统兵堪布也。堪布自恩达脱逃后,即弃军逃走,至是始出,欲绕道回藏。昨闻余驻此,急欲来见,殊哨兵误会开枪。余以堪布为统兵要人,不宜纵之去,急遣人召至。又得知于队官闻警率队出,遥见番人,即散开,乱枪齐发,于犹驱马指挥,马闻枪惊逸,直冲出散兵线;为士兵乱枪误毙,殊可怜也。于学生出身,未经实战,一闻警报,即张惶失措,勿怪尔丰之轻视学生也。移时,堪布至,余殷勤招待之。并密报至藏。又至后队料理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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