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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未上繁景山,景致依旧未变,山青云朗之处,可闻微风簌簌拂过耳畔,若馨笑得开怀:“我总想着哪一日还能回来小住一阵子,没想到真实如愿了。”
“我让你见一个人。”容若先后扶着纳兰明珠和若馨下马车,同若馨一道入室。一名年过四旬的男子正外在屋内的凉榻上小寐,若馨随手扯过一条毯子盖在那人身上,男子悠悠醒来,笑道:“来了?”
若馨喜极而泣,语无伦次道:“阿玛总是不听劝,冬日里凉,怎可睡在凉榻上。”
章海宽掀开毯子起身,说道:“饭菜已经备好,我给你们热一热。”
若馨说道:“阿玛,我来吧。”
“那我去打一壶刚酿好的酒下菜。”
容若笑着拦下:“阿玛不忙,还是交给我吧。”
纳兰明珠悻悻地坐着,显得有些尴尬,章海宽将刚泡好的茶端到纳兰明珠面前,说道:“我只是趁着不当差的日子回来收拾屋子,今晚就得下山。”
“这样睁眼对着四面草墙的日子,亏得你能忍受。”纳兰明珠啜一口茶,茶水涩涩,欲吐又不便吐,只得生生咽下去,打量着屋里陈旧的摆设,他不禁拧眉。
章海宽讪讪一笑,寻了些旁的话说与纳兰明珠,他却是闭着眼佯装小憩,直到饭间,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容若渴望许久的日子总算如愿,不免兴致高昂:“我来时见山里有不少走禽野兔,阿玛若不忙,晚间与我一道打野兔去如何。”
纳兰明珠以为容若是在同自己说,遂没好气地开口:“你阿玛老了,不想闹腾了,你要愿意同她们住,我拦不着,但我忍不得,明日就下山去找揆叙。”
容若将纳兰明珠带上山,本是为了令他断了再度入朝的心思,却不想他依旧不曾死心。欲劝又无从劝说,只要纳兰家还有一人在朝中,恐怕纳兰明珠不会就此妥协。他唯有点头应道:“那么,明天儿子送阿玛下山。”
第十章 甘之若饴
翌日一早将纳兰明珠送去揆叙府上之后;容若想着既已下山;倒不如回郊外去搬些书上山。这日天色极好;一路阳光暖薰,照得他昏昏欲睡。至郊外时已是正午,小司提议道:“公子不如用力午膳再回山上去,反正如今赶回山去也过了饭间了。”
容若点头,小司自去了附近酒楼点些酒菜。
暖阳照得整个人懒洋洋;他便支起下颔靠在了书房的长案上。朦朦胧胧间,听得有人推了一扇门进来;脚步声极轻;像是怕吵醒了他。
他眯了一小会儿;已是睡过一觉;睁眼时发现顾贞观正坐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地欣赏着案上的字画。容若为他斟一盏茶,问:“贞观兄何时来的?”
顾贞观浅笑道:“来了一会儿了,瞧你睡着,不便叨扰你。正好趁间隙欣赏一会儿字画。”
容若打足了精神,尴尬一笑,随后说道:“顾兄过来必是有要事,正好今日下山,顾兄只管开口,我必当竭尽所能。”
他突兀开口:“前日我们几位兄弟被放出,却独独少了吴兄吴兆骞。”
顾贞观话未完,容若自当已了然于心。出于昔日亦兄亦友的情谊,他将救护吴兆骞的事一力揽下。
回繁景山时,已是傍晚。若馨正抱着臻逸在山头嬉戏,彼时花开正浓,咏薇穿了新裙,在若馨面前翩然起舞,面上溢着欢快满足的笑容。近日家中出了太多的变故,许久不曾见着咏薇露出如此天真的笑。自从她知晓自己的娘亲并非若馨之后,仿佛一下子沉静不少。
现今看着女儿天真,儿子烂漫,妻子贤惠,容若亦觉得心满意足。若馨见他回来,将臻逸和咏薇推给他,笑说:“你陪着他们,我去做饭。”
容若不禁将她拉入怀中,音声沉溺,轻抚着她的头,似安慰,似告诫:“我保证,再坚持些日子,我一定让你过你想要的日子。”
若馨眨眨眼,笑道:“有你的日子就是我想要的。”
他微微一笑,将她放出怀,忽地卷起袖子,朗声笑道:“你时常嫌我酸腐,这一次看我如何证明给你看。”说罢,他将东西带去灶间,再三嘱咐道:“不许进来,等着吃便是。”
若馨难得见他露出孩子气,忍不住取笑他。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容若掌厨,若馨和孩子们等着吃现成的。尽管容若手生,煮出来的东西不是咸了便是淡了,但若馨觉得甘之若饴。有一次咏薇心血来潮,夹了一些小菜想要试试臻逸的牙是否长齐。
臻逸才刚入口,就将它吐去。容若面上讪讪地,笑道:“今天的晚膳,你来做师傅,我同你仔细学。”
“你不必勉强自己,这些事我做得来,你安心教咏薇习字便是。”
屋外的桐树招摇,风吹过,叶落一地。平平静静间,在繁景山的日子已有数月。初上山时,臻逸尚在怀中,如今已经能够稍稍迈步,偶尔还会唤出一声“阿玛”,惹得容若又惊又喜。
彼时,若馨腹中已多了一个小生命,是她和容若的第二个孩子。容若护着臻逸,对她说道:“馨儿,明年的中秋节,我们家中便又多一人了。无论是女孩还是男孩,我都要陪在你们身边,一同看日落,一同看那月下的烟火。”
在繁景山的最后一晚,容若为咏薇做了一把古琴,为臻逸削了一支竹箫,悄悄放在若馨枕侧,趁着天未亮便下了山。若馨早先便猜到容若会离自己而去,抱着新制的古琴,抚着咏薇的头一言不发,只希望这一次容若能够早去早回。
容若回到京城后,通过纳兰揆叙才入得宫中见到玄烨。彼时玄烨正在小憩,听闻容若求见,令他先侯在偏厅,直到困意散去,才宣他觐见。
容若入得乾清宫,遵照三品臣工的理解深深一拜,道明来意:“草民斗胆求见圣上,求圣上开恩,释放吴兆骞。”
玄烨置若罔闻,细细翻着手边的一则密折,上头几行墨字令他震怒不已。三藩被撤下之后,耿精忠便屡屡上谏表示不满,玄烨软硬兼施,依旧无法将其镇压。如今耿精忠意图谋反,吴三桂亦派兵襄助。鳌拜的事才刚平息未多时,三藩之乱又将起。
福建乃耿精忠驻地,处处皆是耿精忠的人,昔日的清将,福建总督亦被耿精忠收为己用。而西北战事告急,朝中将领皆已被派去西北应战,朝中余下的将领,只擅步阵,非擅骑阵。而吴三桂部下的骑兵却是堪称第一,若将骑兵派去支援耿精忠,必定一战无阻。
容若猜到玄烨必为三藩一事而愁,便道:“对付耿精忠不可施硬,耿精忠擅骑兵,我们只需断其粮草,不出三日,他便不战自败。”
断人粮草并非易事,即便玄烨有心,未必能够轻易实施。他沉默不言,任由容若继续说下去:“耿精忠的粮草一般皆是从杭州押送至福建,如此必定路经宁德。而宁德附近正在闹饥荒,皇上只需将灾民遣入宁德,军饷一过,必定颗粒无剩。”
玄烨思索片刻,点头道:“灾民无缚鸡之力,只怕一旦闹起来,耿精忠未必肯放过他们。”他忽地抬头,目光深邃,似询问,更似命令:“若派你去,有几分把握。”
容若为了救出吴兆骞,无奈说道:“草民愿为皇上效力,只求皇上能够释放吴兆骞。”
相比耿精忠的谋反,一个文人的言辞激反又算得了什么。朝中能信之人不多,而用计破耿精忠粮草一事,知晓的人必然越少越好。容若足智多谋,若此时交由他去办,必定多了几分胜算。他踟蹰须臾,颔首说道:“待三藩平定,朕必定开释吴兆骞,君无戏言。”
来时容若只是拿将来打赌,倘若玄烨愿意无条件释放吴兆骞,必然皆大欢喜。倘若玄烨不肯,他便只能重新回朝,为玄烨平定耿精忠,以作交换。他将手放在腰间,轻轻婆娑着荷包,里边是他和若馨的结发。
有结发为伴,他无论如何都要安然回京。
三日后,宁德附近聚集了数万灾民。耿精忠的军饷一过,便有灾民带头哄抢。押送军饷的士兵来不及镇压,已被灾民们逼退到一处。疯抢军饷的人大多为真正的灾民,然而之后涌上的人却是朝廷的士兵。
趁乱间,容若带兵而上,将押送军饷的六千士兵全数堵截。六千余人不敌万人,唯有丢盔卸甲,求饶投降。灾民们将军饷哄抢一空,容若命人将押送军饷的士兵秘密送去关押。而他们则继续混入灾民之中,顺着人流涌入宁德境内。
耿精忠知晓粮草被哄抢一事定是玄烨所为,然而灾民过多,一时间他亦分不清其中哪些是朝廷中人,而哪些是真正的灾民。战乱将起,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宁错杀万千,亦不能放过一人。跟着灾民涌入宁德境地时,不想耿精忠已作下埋伏,竟派了四万兵屠杀灾民。
玄烨派去的副将屡次劝说容若身退,先行退至宁平同清军汇合,然而看着近万灾民血流成河,他实在不能弃之不顾。遣出一万精兵留下应战,余下两万士兵则令他们趁乱退至宁平同清兵汇合。副将为顾全大局,唯有听令而退。
宁平的城门一开,前来汇合的清军齐齐攻向宁德。原本清军可以扭转局势,大破四万敌军作者有话要说:前段时间电脑罢工了,所以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好了,我争取隔日更,五日内必定完结。
第十一章 繁花绽放
前端是耿精忠的六万精锐步兵;左边是吴三桂的四万骁勇骑兵。然而前来支援的清军虽有十二万;却皆被阻拦在外;远水难救近火,容若一万精兵难抵大敌,被生生困在中央,难以动弹。
耿精忠知晓粮草被抢一事,心下大噪;下令道:“放箭,不许留一个活口!”
步兵齐齐搭弓;瞄准被困的一万士兵。容若同众人如同困兽;不敢有任何的挣扎;他们只需稍稍一动;箭支便如密雨射来。
吴三桂见状下马阻止:“收箭!”
耿精忠置若罔闻;执意下令放箭,箭支齐齐射出,容若拼死挡去,仍有一支直刺腹部。他强忍剧痛,挥手将其余的箭支打落。喉口凝着一股腥甜,在口里盘旋了许久,他强行将鲜血咽回腹中,对清军大喝:“杀!”他几乎拼劲了全力,一声“杀”响彻四野。
容若等人被困在其中,非死即伤,副将一咬牙,带着众人奋力厮杀。吴三桂再次喝令耿精忠霸手,说道:“如今你粮草皆无,留下活口挟制小皇帝才是关键。让他们住手!”
耿精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有多蠢钝,挥手命所有人退弓。彼时被困在其中的一万清军已无还击之力,一个个托着剑支倒地,唯有容若咬牙立着。手里的剑用力支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覆在剑鞘上,他几乎能够听到剑鞘裂开的声音。外围副将歇斯底里:“纳兰将军挺住!”
从一出生开始,他便注定背负着纳兰家的使命,旁人眼里的光环却是他纳兰容若的枷锁。为了纳兰家的永世丰碑,他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他没有辜负纳兰家的期望,成了旁人眼里的风流才子,文韬武略,谦谦君子。他一直都是为了别人而活,为了所谓的仁义,为了所谓的忠君,为了所谓的孝悌……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一日。眼前浮现着若馨淳朴的笑容,繁景山上她巧笑倩兮,她说:“容若,不管你去哪儿,我都等你。”
近三十年走来,他已经疲乏不堪。这一次,他不想再为别人而活,若馨还在等他,咏薇还在等他,臻逸还在等他……如果他能够支持到最后一刻,将是他的重生,“下一世”他纳兰容若必当抛却一切,只为一直以来的梦想,带着若馨和孩子游历山间。
凭着这一点意志,他已然咬紧牙关。耿精忠派了十余名士兵欲将他俘虏,他却纹丝不动。缕缕热血从伤口涌出,似乎要将他最后一丝力气随之抽离。眼前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