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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装彩”过的小洞,还保全着高华古朴的态度。
游五佛洞时,有巡警跟随着。这个区域是属于他们管辖的;大佛寺的几个窟,便是属于寺僧管辖的。五佛洞西的几个窟,有居民,可负保管之责。再西的无人居的地方,便索性用泥土封了洞口,在洞外写道:“内有手榴弹,游者小心!”一类的话。其实没有被封闭的,无人看管的若干洞,也尽有好东西在那里。据巡长说,他们每夜都派人在外巡察。此地现已属于古物保管会管辖,故比较的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被毁坏。
五佛洞西,有几尊大佛的头部,远远的可望见。很想立刻便去一游。但暮色渐渐的笼罩上来,像在这古代宝窟之前,挂上了一层纱帘。我们只好打断了游兴,回到云冈别墅。
武州山下,靠近西部,为云冈堡,一名下堡,堡门上有迎薰怀远二额,为万历十四年所立。云冈山上还有一座土城屹立于上,那便是云冈堡的上堡,明代以大同为重镇,此二堡皆为边防兵的驻所。
晚餐后,在别墅的小亭上闲谈。东部的大佛窟,全在眼前。那两个立柱还朦朦胧胧的可见到。忽听得山下人家有击筑奏筝及吹笛的声音:乐声呜呜,托托的,时断时续。我和颉刚及巨渊寻声而往。听说是娶亲。正在一个古洞的前面,庭际搭了一个小棚,有三个音乐家吹打。贺客不少。新娘盘膝的坐在炕上。
在这古窟宝洞之前,在这天黑星稀的时候,在当前便是一千五百年前雕刻的大佛,便是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人世浩劫的佛室,听得了这一声声的呜呜托托的乐调,这情怀是怎样,可以分析呢?凄惋?眷恋?舒畅?忧郁?沉闷?啊,这飘荡着的轻纱似的无端的薄愁呀!啊,在罗马斗兽场见到黑衫党聚会,在埃及的金字塔下听到土人们作乐,在雅典处女庙的古址上见旅客们乘汽车而过,是矛盾?是调和?这永古不能分析的轻纱似的薄愁的情怀!
归来即睡。入睡了许久,中夜醒来,还听见那梆子的托托和笛声的呜呜。他们是彻夜的在奏乐。
十二日一早,我性急,便最先起身,迎着朝暾,独自向东部去周览各窟。沿着大道(这是骡车的道)向东直走,走过石窟寒泉,走过一道山涧,走过佛子峪。愈向东走,石窟愈少愈小。零零落落的简直无可称道。山涧边,半山上有几个古窟,攀登了上去一看,那些窟里是一无所有。直走到尽头处,然后再回头向西来,一窟一窟的细看。
最东的可称道的一窟,当从“左云交界处”的一个碑记的东边算起。这一窟并不大。仅存一坐佛,面西,一手上举,姿态尚好,但面部极模糊,盖为风霜雨露所侵剥的结果。
窟的前壁,向内的一部分,照例是保存得最好的,这个所在,非风势雨力所能侵及,但也一无所有,刀斧斫削之痕,宛然犹在。大约是古董贩子的窃盗的成绩。
由此向西,中隔一山涧,地势较低,即“左云交界处”。道旁零零落落的小佛窟不少。雕刻的小佛随处可见。一窟内有较大的立佛二,但极模糊。窟西,有一小窟,沙土满中,一破棺埋在那里,尸身的破蓝衣已被狗拖出棺外,很可怕。然此窟小佛像也有不少,窟外壁上有明人朱廷翰的题诗,字很大。由此往西,明人的题刻不少。但半皆字迹剥落,不堪卒读。在明代,此处或有一大庙,为入云冈的头门,故题壁皆萃集于此。
西首有二洞,上下相连,皆被泥土所堵塞,想其中必有较完好的佛像,一大窟,在其西邻,也已被堵塞,但从洞外罅隙处,可见其中彩色黝红,极为古艳,一望而知是元魏时代所特有的鲜红色及绿色,经过了一千五百余年的风尘所侵所曝的结果,决不是后代的新的彩饰所能冒充得来的。徒在门外徘徊,不能入内。这里便是所谓“石窟寒泉”。有一道清泉,由被堵塞的窟旁涓涓的流出,流量极微。窟上有“云深处”及“山水清音”二石刻,大约也是明人的手笔。
西边有一洞,可入。洞中有一方形的立柱,高约八尺。一佛东向,一佛西向,又一佛西南向,皆模糊不清。西南向者且为泥土所修补的,形态全非,所雕立的,坐的,盘膝的小佛像甚多。但不是模糊,便是头部或连身部俱被盗去。
再西为碧霞洞(并非原名,亦明人所题),窟门有六,规模不少。窟内一无所存,多斧凿痕,当然也是被盗的结果。自此以西,便没有石刻可见。颇疑自“左云交界处”自西到碧霞洞,原是以石窟寒泉那个大窟为中心的一组的石洞。在明代,大约这里是士人们来往最为繁密的地方,或窟下的平原上,本有一所大庙,可供士大夫往来住宿的。然今则成为云冈最寥落,最残破的一部分了。
碧霞洞以西,是另成一个局面的结构。那结构的规模的弘伟,在云冈诸窟中,当为第一。数十丈的山壁上,凿有三层的佛像,每层的中间,皆有石孔,当然是支架梁木的所在。故这里在从前至少是一所高在三层以上的大梵刹。颉刚说:“这里便是刘孝标的译经台。”正中是一个大佛窟,窟前有二方形立柱,虽柱上雕刻皆已模糊不可辨识,那希腊风的人形,雕刻的格局,却是一看便知的。大窟的两旁各有一窟,规模也殊不少。和这东西二窟相连的,更有数不清的小窟小龛。惜高处无法攀缘而上,只能周览最下层的一部分。
一进了正中的那个大窟,霉土之气便触鼻而来,还夹着不少鸽粪的特有的臭味。脱落的鸽翎,满地都是。有什么动物,咕咕咕的在低鸣着。拍拍的一扑着翼,成群的飞了出来,那都是野鸽。地上很潮湿。积满了古尘,泥屑和石屑。阴阴的,温度很低冷,如入了地下的古墓室。但一抬起头来,却见的是耀眼的伟大的雕刻物。正中是一尊大佛,总有六十多尺高,是坐像。旁有二尊菩萨的大像,侍立着。诸像腰部以下皆剥落不堪,连形态都不存。但上半身却仍是完好如新。那头部美妙庄严,赞之不尽。反较大佛寺,五佛洞诸大佛之曾经修补者为更真朴可爱。这是东部惟一的一尊大佛。但除此三大像外,这大窟中是空无所有,后壁及东西壁皆被风势及水力或人工所削平,连半点模糊的雕像的形状都看不到。壁上湿漉漉,一抹便是一手指的湿的细尘。窟口的向内的壁上,也平平的不存一物。惟一条条的极整齐的斧凿痕还很清显的在那里,一定是近十余年来被人破坏的遗迹。
东边的一窟,其中也被破坏得无一物存在。地上堆积了不少的由壁上脱落下来的石块被古尘沾满,和泥土成了同色,大约不是近数十年来之所为的。
西边的一窟,虽也破败不堪,却还有些浮雕可见到。副窟小龛里,遗物还不少。这西窟的东壁为泥土所堵塞,西壁及南壁,浮雕尚有规模可见。雕顶上刻有“飞天”不少。那半裸体的在空中飞舞着的姿态,是除了希腊浮雕外,他处少见的,肉体的丰满柔和,手足腰支的曲线的圆融生动,都不是东方诸国的古石刻上所有的。我抬了头,站在那里,好久没有移开。有时,换了一个方向去看。但无论在那个方向看去,那美妙圆融的姿态总是令人满意,赞赏的。
由此窟向西,可通另一窟,也是一个相连的副窟。我们可称它为西窟第二洞。洞中有三尊坐佛,皆盘膝而坐。这个布置,在诸窟中不多见。东壁的浮雕皆比较的完整。后壁及西壁则皆模糊不堪。
如果把这以大佛窟为中心的一组洞窟恢复起来,其弘伟是有过于其西邻的大佛寺的。可惜过于残破,要恢复也不可能。我疑心《魏书·释老志》上所说,皇兴中构的三级石佛图,其遗址便在此处。此地曾经住过人,近代建的窑式的穹形洞尚存数所。
由此向西,不多数步,便是一道山涧,或小山峡,隔开了云冈别墅和这大佛窟的相连。
从云冈别墅开始向西走,便是中部。
中部又可分为五个部分来说。
我依旧是独自一个人由云冈别墅继续的向西走;他们都已出发到西头去逛了。
第一部分是云冈别墅。别墅的原址是否为一大洞佛,抑系由平地填高了的,今已不能查考。但别墅之后,今尚有好几个石窟,窟内有一佛的,有二佛对坐的,俱被风霜侵蚀得不成形体。小雕像也几于无存。但在那些洞佛中,还堆着不少烧泥的屋瓦和檐饰。显然的这别墅的原址,本是一座小庙。或竟是连合在大佛寺中的一个东偏院。惜不及详问大佛寺的住持以究竟。那些佛窟,决不能独立成为一组,也当是大佛寺的大佛窟的东边的几个副窟。但为方便计,姑算它作中部的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包括大佛寺内的两个大窟。这二窟的前面,各有一楼,高各三层,第三层上有游廊可相通达。三楼之上,更有最高的一层仿佛另有梯级可通,却寻不到。前面已经说过,大约是较此楼更古的一个建筑物。
第一窟通称为大佛殿:殿前有咸丰辛酉重修碑,有不知年月满文碑,有同治十二年及光绪二年的满文碑。又有明万历间吴氏的一个刻石。无更古者。
入殿后,冷气飕飕由窟中出。和尚手执一把香燃点起来,为照看雕像之用。楼下一层很黑暗。非用火光,看不到什么,正中是一尊大佛,高约六十尺,身上都装了金。四壁浮雕,都被涂饰上新的彩色。且凡原像模糊不清,或已失去之处,皆一一以彩泥为之补塑。怪不调和的。第二层楼上,光线较好,壁上也多半都是彩泥的佛像。站在这楼,正对大佛的胸部。到了三层楼上,方才和大佛的头部相对。大佛究竟还完好,故虽装了金,还不失其美妙慈祥的面姿。
第二窟俗称如来殿。窟中也极黑暗,结构和大佛殿大不相同。正中是一个方形立柱,每一面有一立佛,像支柱似的站着,柱上雕得极细。但有一佛,已毁,为彩泥所补塑。北壁为泉水所侵害,仅模糊可辨人形。东西壁尚完好,修补较少,较大佛殿稍存原形。登上了三楼,有一木桥可通那四方柱的第二层。这一层雕刻的是四尊坐佛,四边浮雕极多,皆是侍像及花饰,有极美者。这立方柱当是云冈最完好的最精致的一个。
第三部分包括所谓“弥勒殿”及佛籁洞的二窟;这二窟介于大佛寺和五佛洞之间,几成了瓯脱之地,无人经管。弥勒殿前有额曰:“西来第一山”,为顺治四年马国柱所题。那结构又自不同。正壁有二佛对坐着,像在谈经。其上层则为三尊佛像。其东西二壁各有八佛龛;每龛的帏饰,各有不同;都极生动可爱。有的是圆帏半悬,有的是绣带轻飘,无不柔软圆和,一点石刻的生硬之感也没有。顶壁的“飞天”及莲花最为完整。六朵莲花,以雕柱隔为六部。每一朵莲花,四周皆绕以正在飞行的半裸体的“飞天”,隔柱上也都雕刻着“飞天”,总有四十位飞天,那姿态却没有一个相同的;处处都是美,都是最圆融的曲线。那设计和雕工是世界上所不多的。更好的是这窟中的雕像,全为原形,未经后人涂饰。
佛籁洞在其西,破坏已甚。观其结构的形势,当和弥勒殿完全相同。惟无后殿,规模较小。正中的一佛,为后人用彩泥补塑的。原来,照其佛龛的布置及大小,当也是二佛对坐谈经的姿态。
此殿前面,本来有楼,已塌毁。窟门在左右,一边有五头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