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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大人!”如蒙大赦的郑如感激地拱手施礼,道:“下官也是有上命,不得不来此一趟……”
满脸堆笑的周显还没说话,郑如就被一脸焦急的王老头子扯到了一旁。
“郑恩渠,你家中老父老母辛苦耕作供你读书不易,你现在是权位在身,功成名就,但你可曾想过今日真把周显带走了,你在仕林中会受何评价?昏聩无能,唯命是从,陷害忠良的小人!你的前程和你郑家的身后名还要不要了……”王老头子以目示意着一院青衫,语重心长。
“可是张绍雄……”
“姓张的敢公然拿你作耗?按你职级本也能和他分庭搞礼,只是你无能退让罢了。老夫不是托大,若你在和州不如意,帮你往他州转个平职也还是易事……”
郑如的脸上阴晴变化不定,好半天才对着王老头真心实意地又施了个礼道:“学生就谨听老师吩咐了。”
霍城事,霍城决。
郑如拍拍手,很是为难地从霍城离开了。他从和州带来的一纸公文,被放在了霍城县李县令的案头,带人到和州的事象个没人要的藤球一样踢给了李县令。
在年初紫竹子寺刚吃了冒进之亏的李县令犹豫再三,将本就不合规矩的公文看了又看,战战兢兢地批了个“押疑似绑匪帮凶的何氏回霍城先审绑案”的回复交给了书办,然后换了一身八成新的儒袍,很是低调地混进了周家。好赖,他也是个文人,在这种情形下,也只能讲讲风骨了。
周家的文会从十二到十六,开了五天。直到依依惜别的老少约定了来年此时在新柳县由杨老侍郎作东再聚,才渐渐地散了。
“拖累了江南大半文秀为周家张目撑腰,世荣实在是惭愧至极。”执手送着杨老头在桃花渡登上客船,周显很是郑重地向旧友道谢。他身边的周忱和曼云更是大礼相拜。阿爷的身体状况,周家子孙都知道,周恪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一个,若是真被五大三粗的士兵裹挟到了和州,不必入狱,在路上就必然会九死一生了。
头顶〖中〗央已如一棵没了叶子的老树样儿的杨老头伸手扶了两个小的,摇了摇头道:“世荣,明人不说暗话。这世道……这张绍雄所为,谁家不是心知肚明的。新柳也在乱,若是今日,老夫不助你,明日又有谁助我杨家?”
杨老头的手沉沉地放在了周忱的手上,很是欣慰地拍了拍,道:“你这孩子,老夫这两天看着很是合眼。老夫托大,且按着你家长兄,为你取个字如何?”这几日,几个周显旧友都是由周家的周恪以下几个孙辈分别充着小厮伺候的,周忱正跟着杨老头。
“子纯,可好?”这下,杨老头却是转脸看向了周显。周显老怀宽慰地会心一笑。
周忱恭敬地作揖俯下了身子。
孤帆远影尽,立在岸边的周曼云长长地纾了一口气,闪着大眼睛看了看阿爷,接着歪头瞅了瞅周忱,笑了起来道:“要是我猜得不错,这一次是二哥拣了便宜,待周家备齐了六礼,就能到新柳聘了我的二嫂了。”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一只手指轻轻点上了曼云的脑门,叹道:“你倒脑子活络,只可惜……”。可惜周曼云的婚事却还是扯不清,老友中想聘曼云的人家也有,但总是让他老人家觉得都不甚如意。
爷孙两个自顾自玩笑时,琢磨了下才明白过来的周忱露出了满面愕然。
于五月十七日离了桃花渡的杨老头,已是离开周家的最后一批人了,热闹的周家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来往皆客,对周家的孩子们来说,送走了客人,就能收拾心情好好读书了,有几个受了外来新鲜观念指点开了点小窍的,更是急得要把所得记了下来。
所以在整个周家,也只有躺在病床上的高维觉得最为郁闷。
好不容易从繁忙公务中抽身而来的父亲高恭要走,不仅不带他离开周家,而且在训他。
“你的病并不严重,为何不起身招呼前辈,错失得了进益的良机?”高恭冷着脸,很是严肃。
“那些已不在官场上的老头子有什么用?”高维扁着嘴,很是不忿。
“没用?”高恭长叹一声,按下了心头跃起的无名火,耐心道:“若不是他们,周家此时会将如何?为父一直教你,若志存高远,期冀着鹏程万里,就更必须要爱惜自己羽毛,你又记到哪里去了?”
被指责的高维一下子红了眼圈。这几天,他跟父亲已讲过了他在高家的委屈和受挫,可高恭根本就没当回事,镇日还是将难得的假期耗在了那些周家的客人身上,直到现在要走,却又教训他。
“若是你兄长寄读周家,又怎会如你这般!”看着次子一副受伤的模样,高恭的怨怼还是忍不住地出了。
第127章 名声是个好东西
小轩窗半开,对着廊前的一道曲折的花径。往窗外看着,墨竹正跟高恭从夏口带来的几个扈从在晒不着日头的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再无外人。
立在窗边的高恭,定了定神,伸手将窗扇支得更敞开了些。
接着,他稳步地重新坐回高维的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维儿,为父一向只拘着你们兄弟读书,倒是忘了跟你讲些旁的道理。周家文会之事,你且想想这周显能拢了这么些人来是为了什么?”
对张绍雄的怀疑和防备,周显只在几个老友到了霍城面见之后隐涩地说了一二,能猜到实情的也不过是杨循那种人老精鬼老灵的老头子。而其他人,多半也就是基于周家嫡孙被绑的义愤,应邀前来给霍城县施压限期破案的。用他们对付了来自和州的官兵,倒是周显暗地里算计了。
只是在高维被救出当日就去信通知的高恭,周家人当时也就只想到尽着情理将事情通知到他的父母而已,毕竟高维也是受害者之一。
高恭对前因后果不了解,自然对周家事另有了解读。从周家族中的孩子遇人拐带救回再到周慎被绑架断指,显然使周家意识到了宗族在霍城管控和影响的力量渐弱。溪北大周府现只有三两个小官在任上,溪南小周府更是无一人出仕,看似日渐衰败无力的周家被外来匪徒盯上想要割肉再正常不过。
“若论依着声名巩势,周家爷爷算是耍得驾轻就熟,也就你这不知深浅的小子只盯着他的偏听偏爱……你且去打听下现在市井之中周松的名声?为官的最忌贪弊,但他从狱中遇赦回乡不久,就被周老太爷安排上山为祖母守孝,再翻了祖先遗泽的残卷故纸印出两本书,几年下来俨然隐有修身治学的名儒风范。而周家其他几房莫不如是……
这一次溪南小周府致信集人,溪北大周府那边同气连枝地响应,姻亲故旧,师长徒孙地就拢了一起。维儿,你且说说这让那些打周家主意的人看着会怎么想?”
“破船还有三千钉!”,高维飞速地应了一句,又稍露了些不好意思,抿住了嘴。
高恭无意追究儿子不知从何处学来的俚俗之语,缓缓地点了点头,道:“若周家一直如此,不会昏了头自败,累世经营的名声起码还会护着几代。”
就象这次据说泽亭何氏女告周家杀人灭口一样,无论参与文会的文士儒者还是市井小民几乎在案件未明之前就众口一词地站在了周家一边。周家是主,何家是仆,且不说已有证人证实何家参与了绑案,以仆犯主本就该死,这杀人灭口看着就不是周家会做的事。
周显二子周柏当年不过是服了药石之后发散不得法,奸了妻子身边的婢女致人自尽,周显就关了嫡子数年,直到现在仍不允其起复出仕。
前两天从和州又传了消息来说,何家那个出首的二女诬告不成,畏罪逃跑,不知其踪。霍城的李知县一接了消息,就立时发了告示将绑架周慎的案情始末贴在县衙之外,将案子作结陈报。霍城人再谈此案,都在没口子地赞着周家仁厚,就那些背主的奴才还都给地给棺下葬了,象周慎因失了一指绝了进学可能,换了别家把这些个害人的都扬了灰也不为过。
“维儿,若是高家在清远能如周氏一般,我又何必将你送来霍城……”,对比着家族气数,高维忍不住长声一叹,拍了拍儿子的手道:“世代的清名虽换不得吃穿,却决着人心向背。为父对你寄着厚望,还望你能从此收敛性情,跟着周家阿爷好好学学。”
“爹爹!”,高维的脸色微微发苦,扯着父亲的袖子轻声道:“大哥在京,儿子还是想在您和娘亲身前伺候着。”。听得还要留在周家,高维难免有些作贼心虚的感觉,虽然自绑案之后,周家人从来没追问过他当日情形,但瞒了许多实情的高维心里总不踏实。
“夏口事杂……况且你的学业要紧。”
“若是为了求学,孩儿可以回洛京与大哥一处。”,高维有着急欲脱身的急切。
“高维!”,高恭不禁地瞪眼怒喝,道:“我已与周世伯讲好,待等你将养到了月底,还是要跟周慎一起入传芳书院读书的!”
高维委委屈屈地低下了头。
一声轻叹,随着一只大手压在了高维的肩膀之上,高恭肃穆方正的脸上悄然地滑过了一丝黯然。
刚才与高维说到的周家名声,高恭是极羡的。
在儿子心目中,高恭与当初在洛京做着小翰林时一样仍是廉正端方的君子,但高恭自知因接连负责着夏口河工和行宫的修建,允州“高阎王”的骂名已渐从被驱使的河人中传到了江北的寻常百姓家。这一次来霍城,就有好些个有脾气的老头子毫不客气地赏了白眼。
这样的局面,高恭当年在接过委任状时就已料到。有派有系唯恐磕碰的官员又怎么会去做这种毁声坏名还要面着各种险情的苦差事,但既要做出番事业,他也就顾不得许多。朝廷划拔的钱银如流水一样从手上过,就算当今念着他的忠正清廉,当初帮他与潜邸中的天子搭上线的贵人还是要了他的长子去京里为质。
借口托附亲戚的次子高维不懂事,愣是与一向待高家和善的周家人相处尴尬,以至于高恭直到离开霍城里也不敢轻易开口向周显提了其他,只能在临别之时反复交待儿子从今往后敛性省身,再不可行差踏错。
“若是周家真败了些,反好了……”,被下仆簇拥着离开的高恭回望了下芳溪南岸的小周府,心中感叹。
若是周家败了,次子与周家六姑娘的婚事倒就更好提了,也更有意义了。长子高绩已被指定的妻家并不显贵,高家也不图媳妇嫁妆,在次子的亲事如果跟当年周显坚持让嫡次子娶了失了双亲的弱女高氏一样,高家能攒一笔重情重义的好名声才是最好,特别是在将来要退身安居的江南。
父亲高恭离去后,仍被留在周家的高维不再消沉地困在屋里,很是诚恳地一一拜见了周显等人。
伏荆请罪还是直陈内情,周曼云一概不知也不问。不说祖父是经验丰富的老人精,周恪等几个兄长也都自有了判断是非与待人接物的准则,天天盯着硬要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和作法是件没有意义而且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可是只要一坐在蕴华居周慎的房间里,周曼云就总忍不住心中那股子想要把周慎的小脑袋瓜打开,重新换洗一遍的冲动。
从泽亭回来的周慎一直被安置在高氏的身边,曼云每天都跑过来为他拔毒治伤。高慎左手断掉的小指接不回去,而他身上中的无名毒与曼云曾学过的“紫墨缠绵”用料及表征类似,都是使人手脚酸软无力拿不得片纸,时不时地还会抽搐吐血。
可看着相似的毒在细微处用药不同,处置方式就得不同。为了确保不留半点隐患,周曼云很是小心地试了又试,也不过是在十几日内能让周慎恢复了些气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