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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氏轻声道:“你别记恨你爹,咱们家以好过的时候,他何曾舍得碰你一指头儿,就是你原来淘气,把他最喜欢的那个古董花瓶都给打了,他也没说你半句,你可忘了?”
卢氏的话象一盆冷水浇到林娟头顶上,把她方才气盛的火头儿尽数浇灭了。
林娟觉得脸上沾了眼泪,粘粘的不舒服,便到厨房端了一盆凉水放在小桌上,将两只袖子高高卷起,对了墙上悬的一面小镜子洗了一回脸。转身挤开了卢氏,自己在织布机前替卢氏织起布来。
卢氏瞧着她单薄的一个身子坐在织布机前,神情恹恹的织着布,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方才你大娘提的那门子毕家的亲事,你觉得怎样?”
林娟冷笑道:“还能怎样?我爹这是准备将我卖了,赚聘礼钱呢,我是看穿了。只要人家出的聘礼多,别说是羊颠疯的病,就是今日还喘着残气儿,明日就死了的人,他一定也让我照嫁不误。我早就知道,自从家里落败了,爹也不是爹了,女儿也不是女儿了,竟是他手里卖钱的货物了。他和大伯不是早年就将才那一点子年纪的亲妹子都发卖了么?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的?”
卢氏半晌没言语,过了一阵才道:“好歹你是他闺女,也别怨他打你,就算他再不好,也没有你个当女儿的去歪派当爹的道理,况且那总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他和你大伯如今也是后悔。”
“当然后悔了,若是他们早知道姑母有如今的势派,怕是将自己卖了也不带卖她的。”
卢氏皱了眉道:“你那个姑母我上次和你大娘去瞧了,倒是个面善心慈的人儿,虽看着脸上带着气儿,但说话还挺客气,只是她如今只做她的夫人,横竖下面的事儿都有儿子闺女管着,不用操一点儿心,我瞧着她家那个闺女是个真正厉害的,你大娘的嘴还不够尖利的,在她跟前只是被堵得一愣一愣的。”
林娟淡淡的道:“那是,若是自己亏心再巧再尖利的嘴皮子只怕也不管用呢。要不是当年的那事儿我爹他们做的太难看,如今咱们有这么一门子好亲戚,岂不是能拉咱们一把,还用得着整日里这样四处爬食?”
卢氏叹道:“你如今说这些已是不中用了,只想想明日怎么办吧?我瞧着你倒是不大愿意的,只是你爹倒是看中了这家人家,怕是你做不了自己的主啊。”
林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娘儿俩个对坐着无言,只听得屋里织布机扎扎的声响。也就在这气闷的时候,就听外面有人的吵闹声,叫嚷道:“你干脆杀了我好了,省得你整日瞧我不顺眼。”
林娟听这声音有几分相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便站起来和卢氏一起走了出去,走到院门口,只见对门张家的和她小女儿吵了起来,娘俩个都叉着腰相互瞪着眼,鼻子里呼呼喷着气儿,看样子是两个人都气得不轻。
卢氏和张家对面住着,有时家里钱短了使,便上人家张家借两个应应急,张家的倒是每次都痛痛快快的借了,略还钱晚了几天也没有不高兴,因此卢氏和张家的处得还好。
那张家的是一个寡母带着两个女儿过日子,大女儿听说已嫁到有钱人家做妾,小女儿只比林娟大着两岁,还没有说婆家,这张家的小女儿岁数不大,倒挺招风,听说和城里哪家的庶出的少爷相好,只是等着人家来下聘迎进门去做少奶奶。因着她姐姐嫁的那户人家许是挺有钱,因此张家的日子虽没有男人,但过得还是不错,这左邻右舍的属她家女儿穿戴的最好,也经常买些零嘴儿吃。因着她常炫耀着端着桑皮纸包的零嘴儿站在门口吃,有时不免碰到对门儿的林娟,有时也分她些,所以林娟此时见了张家母女闹了起来,便上去劝架。卢氏也因着欠着张家的情,也跟着过去了。
来到张家院子里,那张氏一把抓住卢氏的手脖子,干嚎着:“她婶子,你瞧瞧天底下有这样的闺女儿吗?我辛辛苦苦的把她们姐俩儿伺候到这么大,这死丫头如今竟跟我对着干起来,我说一句话她倒有十句在那里等着,非要把我气死不可。”
卢氏听得不明不白的,根本没弄清是为了啥事,只好含含糊糊的劝道:“张嫂子,有什么话进屋里再说罢,在这院子里吵得四邻皆知的,也不好看不是?”
张氏听了有理,便不言语了,只狠瞪着眼睛盯着她小女儿,她小女儿眼皮儿一翻,瞅也不瞅她。这时就见屋里走出一个人儿来,压低了声音道:“小芳子,你给我滚进来。”
林娟一瞧说话的人正是张家的大女儿张燕,只见她二十刚出头儿的年纪,已做了**的打扮,衣着华丽,穿着绸缎绣花的衣衫长裙,头上也戴了几根金银钗环,耳边一对红宝石的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不已,她转眼瞧见了林娟,微愣了一下,转眼便笑嘻嘻的,朝着林娟点了一下头。
林娟来这里住了几年,跟这个张燕也是认得的,她没出嫁之前有时倒也常跟林娟搭着伴儿说话解闷儿的,这时见她跟自己点头,便也朝着对方笑了一下。
张燕和卢氏还有林娟三个将张氏和张芳劝回了屋里,张燕还将门紧紧的关了,这才将卢氏和林娟让进屋里坐了,让她家买的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张氏只是抓住卢氏的手走到她自己屋里去诉冤,这外间就只剩下张家姐妹和林娟三人。
张燕先拉着林娟的手寒暄了一阵,说了几句见面话儿,眼瞅着正说话间,张芳身子一动,竟想回屋子去,那张燕便先暂停了和林娟的叙旧,对着张芳将脸一板,冷声喝道:“站住!你闹什么闹?不怕林家妹子笑话?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
张芳背向了她姐姐,一声不吭。
张燕骂道:“从前你和付家那个人的事,不去说它了。我骂过你多少回了,只当耳边风!现在我不准那小子上门了,你还偷偷摸摸的去找他。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就这样贱,这样的迁就他!天生的丫头坯子!将来也是个做不成大事的料儿。”
张究竟年纪轻,当着林娟的面,一时脸上下不来,便冷笑道:“我这样的迁就他,人家还不要我呢!说定了将来娶我过门儿做少奶奶的,如今又不是他变心,是他家里给他下了阻碍,嫌我是个穷丫头片子,我还指望着我亲姐姐和亲姐夫给我说好话儿呢,却不料你竟是给我下绊子的,我可不懂为什么!”
张燕气得跳起身来,啪的给了妹妹一个巴掌,那张芳索性撒起泼来,叫嚷着道:“你打死我好了,横竖你是嫁了一户好人家,你命倒好,去了给人家做小老婆的,三年不到那短命的大老婆便见阎王爷去了,虽然你没扶正,这家里还不是你专宠着说了算,你管自己家里的事便得了,干什么嫁出去的女儿还管到娘家里来了,不就是每月给那几个臭钱么?你就想断了我的好亲事,你打我,你只管打我,可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了。”
张燕怒极反笑,反倒嘻嘻的笑了道:“臭钱?好啊,你嫌臭以后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我乐得省着钱买肉喂狗,它还朝我摇摇尾巴呢。我上面只一个娘,索性便接她去家里养了起来也没什么,从此后我也没有你这样一个不省事的妹子,倒清心了许多呢。”
张芳一听这话,刚才的气焰顿时灭了不少,张燕一瞧,便板了脸厉声道:“我是你亲姐姐,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断没有要害你的理儿。我劝你趁早别再糊涂了,我嫁到夫家去,那样大宅门儿里什么样事没见过,什么样人没有打过交道的,还能让你一个胎毛没褪净的小丫头片子给将住了我,那才真是笑话。你当娘和我少了你便过不了日子么?”
张芳返身向张燕溜了一眼,撇着嘴哼道:“你也不用巴巴的跟我说,我自是知道你如今有钱,是富贵的姨太太了,眼里哪还有你那个未出嫁的穷妹子?我也没巴望着你能照料我些,只是我好容易跟那付家的四少爷好上了,你为什么偏要拆散我们?让我去嫁那死不了的老头子?难不成你自己嫁了个老头子,一家子骨肉都嫁老头子不成?”
林娟听她姐妹俩吵嘴,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只得低着头装做不在意的喝茶水,她耳朵却竖起来仔细的听她姐妹说话。如今才算听明白,原来是张芳私下里跟一个大宅门儿里庶出的少爷好上了,但是张燕却用了手段想拆散了这段姻缘,给张芳找了另一家亲事,看那样子张芳却是不太满意的。
张燕听了张芳的话也不生气,只伸出手来瞧着自己修得尖尖的光滑的涂着红色凤仙花汁的长指甲,笑道:“老头子?哼,只怕你想找个这样有钱有家世的老头子也是不容易呢,也要人家看得上你才行,就你这点火就着的暴燥脾气,不出三日便能叫人家捏个错儿给你轰了出来。你还以为那付家的小子是个好东西呢?我以前没说,是怕你伤心,如今看你实在不是个伶俐的,只好给你看看了。你自己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从袖口里甩出一样东西来,林娟偷眼一瞧,却是个月白缎面儿的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张芳一见便叫一声扑了上去,将那荷包抢在手里,翻过内里来看,果然见里子里绣了一个芳字,正是自己的活计。
张芳头嗡得一声,只觉得不好,颤颤巍巍的问道:“这荷包怎么在你手里?你.....你怎么得来的?”
张燕正色道:“你还有脸说,我都替你臊得慌。那是你姐夫前些日子跟生意场上的人在酒楼叫了歌ji喝花酒谈事,有个当红的娼ji把这荷包当个念想硬塞在你姐夫的怀里,那逢场作戏的场合他便收了,回家便给我说起这事儿,当个笑话讲来给我听,还从怀里拿出这个荷包给我看,我一瞧这缎子便是前月我拿回家给你做衣裳剩下的,我知道你绣东西总爱在里子里绣上名字,结果扒拉开一看,果然就是你的手笔,当时没把我气死。我第二日派了个小厮拿了银钱去问那歌ji那荷包如何得来的,她说是一个捧她的姓付的公子送她的,那小厮还问到,那姓付的每隔几天便去捧那个歌ji的场儿,有了钱时还在院馆里留宿十天半月的,就这样的下溅东西,也配你整日里记挂着他?”
张芳如遭当头棒喝一般,哆嗦着嘴唇只说:“你骗我,一定是你编出来的瞎话。”
张燕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骂道:“你个不长进的东西,都到了这个时候儿你还执迷不悟的,你的脑袋是被驴踢过吗?我索性今儿都跟你说了罢,那个付家的小子我已经使人去打听了,他家里虽然有钱,但是单是兄弟姐妹就七个,他那个娘是第六房姨太太,生了他又是个庶出,不是嫡不是长的,他娘在家里不过是个丫头子提上来的,也不受宠,他前面有三个大太太生的嫡亲哥哥,人家那三个拧成一股绳,家里就当没他这么个人儿似的,连下人们都不把他当回事儿,你倒瞎了眼把他当个宝贝似的,岂不知他就是一滩臭屎。没钱当了他娘的首饰去包戏子,养娼ji,出了名儿的王巴羔子。付老爷有几回都想把他娘俩扫地出门了,亏你还在这里做着白日梦,想着嫁到付家做你的正头儿的四少奶奶呢,你给我死了这条心!那付家的小子不过是拿着你消遣着玩罢了,他仗着一副小白脸子的面孔,整日里挖空心思想攀上那大户有钱家的小姐,好用着老婆的嫁妆享福,你还做梦呢!我是你亲姐姐,岂有撒这个大谎去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