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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在前厅里这样闹着,早已惊动了后面的两个兰家小少爷。虽然两个男孩子年纪不大,但是瞧见这个异母的姐姐竟然要抓打两人的母亲,哪里肯罢休?双双上前来拦阻,兰茜仗着比他俩人身量高些,力气也大些,揪着衣服将两人甩到一边,其中那个小些的脚步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下,放声大哭起来。
兰老爷一瞧,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把扯开兰茜。扬起手在照着她脸上啪的就是一巴掌。兰老爷在盛怒之下,这一记耳光打得是又脆又响,兰茜只觉得半边脸上火辣辣的,又疼又热,耳朵里嗡嗡作响,捂着脸愣愣的瞧着自己父亲,象是不相信父亲能抬手打她。
在兰茜的记忆里,虽然从小到大父亲对她都是淡淡的,漠不关心的,但是伸手打她却是从没有过的,兰茜一瞬间是脸也疼,心也疼,那眼泪就象泉水似的直涌出来,实在是忍不住的大叫了一声,转头便往后头跑,小容见自家小姐的情形,心里暗叫不好,忙在她后面追了过去。
兰老爷气得又跺脚又叹气,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冤家,真是冤家,我哪世里造了这孽。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孽障来!”
兰茜一气狂奔着跑回房中,一路上想自己实在命薄,现在自己亲爹都不把自己看在眼里,这日后的日子哪里能安生,不如早早死了去那世里见自己那亲娘去罢了。她跑回房里时心意已决,掩了房门,解下腰间系的腰带,在外间梁下踩了凳子,将腰带一头扔在梁上,做了个活套儿,想也不想,便伸着头将脖子伸到那绳套里面,两脚使劲将脚下凳子蹬翻,霎时便吊在了那房梁上,那绳子越勒越紧,兰茜只觉得眼珠往往鼓,说不出的难受,手也慢慢的垂了下来。
就在这紧急时刻,小容冲了进来,一瞧见自已小姐挂在梁上,登时惊的魂飞魄散,只是她来不及害怕,几步冲上去抱着兰茜的双腿举高,一面大喊救命。后院里丫环们都在,听了小容的叫声都赶了来,急忙帮着小容踩着凳子上去将绳套解开,揉胸口的灌水的,拍后背的,终于将兰茜弄得苏醒了过来。小容瞧见兰茜睁了眼睛。这才觉得自己浑身吓得颤抖不已,双手将兰茜紧紧抱住,放声大哭道: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想扔下小容么......你怎的这样想不开啊......”
一时间,旁边的秋红和秋菊两人也来了,她们见小容和兰茜抱在一起痛哭,又见兰茜脖子上已被勒出了一道红印,也觉得她甚是可怜,想着她一个做小姐的人,竟被逼到要自寻短见的地步,这样想来还不如她们做丫头的自在,想着也不禁流下泪来。
这后院这么一闹,自然有人去忙回禀了前面兰老爷和陈氏知道,连那来下聘礼的媒人也知道了,细细问兰老爷缘由,兰老爷怕说了这家丑丢人,只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媒人及王家的人怕落下威逼人命的官司,商量了便要收回原聘礼物和庚帖,情愿只当没这回事。兰老爷也极是扫兴,只得将这事撤消了,众人都是扫兴而归。
兰老爷此时对这个女儿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横竖是没有了应对的办法。只有连声叹气摇头而已,那陈氏听说了兰茜在后院上吊的消息,也是吓得心中一惊,她本是想将兰茜送了出去省得扎自己的眼,至于想到让她死了那倒是没有想过的。于今兰茜命也不要了闹了这一场,陈氏倒不敢再在兰老爷眼前儿说什么,因她知道兰老爷对这个女儿是又怜又恨,但是毕竟那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怕是兰老爷也要跟自己较劲的。
兰老爷走出了前院,径直来后院看望女儿,他刚走到门口。只听里面小容的声音叫道:“小姐,你可千万宽些心,有什么话只管慢慢和老爷夫人去说,我瞧你脸上颜色不太好,你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兰老爷听了这话便迈步进了屋子里去,一进去便看见兰茜躺在床上,那平日里白嫩的脸蛋如今带着苍白青黄的颜色,而且嘴唇皮都有些乌紫,脖子上那一条被绳子勒出来的红印子触目惊心。兰老爷见了女儿这副模样,心里想起了去世的妻子,一阵难受,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了。
这时就见床上躺着的兰茜突然咳嗽起来,侧在一边咳得抬不起头,好半晌方止住了。小容忙上前用痰孟子让她吐了两口痰,又从一旁脸盆架上取来帕子给她擦嘴,小容连擦了几下之后收回帕子时,无意间往那帕子上一瞧,不由得失声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不好了,小姐,你失红了!我的祖宗好小姐,你这样年轻的人,何必这样性子急呢,你这不是同自己的身子为难么?”
兰老爷在门口处听了这话,心里就抽痛了一下,有些不敢进去见自己的女儿,想了想便转身出去了,吩咐下人让厨房里熬上好的燕窝参汤给小姐补身子。
那边兰茜中手里小容那样说,便抬起头来往那擦嘴的帕子上看了一眼,果然见那帕子上有两块鲜红色的血迹,再看刚才痰盂里吐的浓痰,呈现阴暗的紫色,那不用说自然也是带血的。
兰茜看了那血,心里灰了大半,点头倒笑了出来,道:“你怕什么,果然吐血了早死了。倒是我的好事儿,大家都解脱了。你也不用整日跟着我受委屈,担惊受怕的。咱们就都好了!”
小容听了她这话,心里象有把刀剜似的,眼泪下来了,哭道:“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你不要在那里胡思乱想了,这吐了血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我去告诉老爷请大夫来瞧瞧罢。”
兰茜摇头道:“用不着了,我只想好好躺躺,那血想必是我急火攻心偶然吐出来的,不妨事,这算不得什么,我哪里就那样娇贵了,没的让那帮子人笑话我寻死没死成,还找起大夫来了。若真是吐血落下个痨病什么的,倒是我的造化了,怕是老天没有这样眷顾我,还想看着我活着遭罪呢!”
小容本来和兰茜就好,见小姐如今这副情景,心里便想,本来我小姐一个花枝一般的人儿,又是兰府里嫡女的身份,却被人这样摆布着不能做主,竟逼得她去上吊寻死,实在是太可怜也太冤屈了。她这样想着,那泪珠便成串流下来,她怕兰茜看见她哭又勾起伤心事来,便用袖口擦了擦眼睛,然后给兰茜掖了掖被角,道:
“那好罢,小姐先好生躺着,我让秋红去烧水了,泡点茶给你喝。”
兰茜微点了点头,闭了眼睛,也不说话。小容看她这副情景,想去乐府知会小桃一声,让她来劝劝自家小姐,但是又怕自己走开了眼错不见儿的功夫,这位大小姐又想着去寻死可怎么是好啊?便不敢离开半步,连外屋也不去,只守在兰茜的床边儿上红着眼睛瞧着。
那兰茜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见外面有下雨的刷刷的声音,那风雨声呜呜的带着翻动树叶花草的沙沙的声响,一阵阵的传到她耳朵里来。此时她脖子上那道绳子勒出来的红印还在隐隐作痛,她恨头前儿怎么就没死成?她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时,远亲家里面有一个表姑母,十九岁的时候就夭亡了。那时兰茜才七八岁,听家里下人说,那个表姑母在世的日子里,是终年的生着病。可是虽然是终年的身体不好,但是总在家里自己的屋子里,并不出房门一步,依那时候的兰茜想来,有病的人更应该出来看看光景晒晒太阳,不然整天呆在屋子里瞅着四面墙,在病上岂不是更要添了郁闷?可是那表姑母却听了家人的话,都不出屋子的。
现在兰茜想起那个早亡的姑母来,觉得自己就和那个姑母是一样,迟早要闷死在这院子里头的。她自小在老家时便圈在一方小小的地界里,天天坐在这里头,抬起头来就看到的是对面的四方墙壁,低下头来就是院子里的桌面大的一方天井,石板上长满着厚厚的青苔。人越闷越容易病,脾气也就有些古怪,全是因着不接触人的缘故。整天象做牢房一样,把人关了起来,稍微弱些的人怕是要疯了。
在兰茜想来,爹爹就是想让她做个蠢夫愚妇,象养猪一样把她养大了,再象卖猪一样选个人家往婆家一送,他做父亲的,就算是尽了心了。可是她爹爹就从来不曾跟自己好好的说说话儿,问问她心里想着什么,愿不愿意?这分明是心里压根儿没有她这个女儿,就象刚才她不过是推了小弟一把,而且是他自己没站稳摔坐在地上的,爹爹竟伸手打了自己,这明显的偏心眼儿,叫她怎能不难过?
她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一阵悲愤向上一涌,忍不住那眼泪顺着闭着的眼角直淌下来,流到枕头上去,她也不伸手去擦,只由着那冰凉的眼泪往下不住的流。
小容在旁边坐着自然看见了兰茜流泪的情景,只是她想小姐心中委屈也多,让她尽兴的哭哭倒可以消解些愁苦也好,只是见兰茜哭了好一会儿还不停歇,便将被抻了抻,盖了兰茜露在外面的脚,然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小姐,你听小容的,千万别再伤心了,小心做贱坏了身子,还得自己来遭罪,那是为什么呢?”
兰茜点了点头,也没作声,小容便时而出去,时而进来,忙着给她泡了茶,换了洗脸水,还将敬菩萨的线香,点了几根在窗格缝里,想是要谢谢菩萨保佑小姐没死成。兰茜看在眼里,心里感激得很,又想到自己身为小姐,还整日让小容为自己操心,替自己受屈,因此想到自己确实没用,便更勾起了一腔的怨气,心里一阵激愤,又想咳嗽,立刻转身想向地下痰孟里吐痰,不想她身子翻得太急,呛了嗓子,一口痰喷了出来,正值小容走到床边想给她拍拍背,这一口痰正喷在小容身上。
小容低头看时,那哪里是痰,身上那淡蓝色碎花衣裳上所沾染的,全是些大小的血点子,小容见到这血星乱喷的情形,直呆住了,心里又痛又惊,简直是不能言语了。
兰茜见了小容这个魂飞魄散的样子,自己倒是无所谓的,只低低的说了一声儿:“去换件衣裳罢,这衣裳脏了就扔了罢,不要再穿了。”
小容强压下心中担心,走到外间让秋红进来守着兰茜,自己回下人房里去换衣裳去了。她脱了那件儿沾了大小血点子的衣裳用个包袱皮儿卷了起来,掖到了枕头底下。
兰茜见秋红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脚处看着她,也知道这是丫头们怕她想不开再寻短见的意思,她也不理,只翻了个身仍旧脸冲着墙闭了眼想心事。她想着人都说神仙是无所不能的,怎么就不见有个神仙见她可怜来救她一救,让她脱了这个枷锁牢笼。
她在这样想着的时候,脑袋就越来越迷糊,就在这晕晕乎乎中,就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院里的墙下来,想搭个梯子逃了出去,只是无奈四处找了个遍,也不见那梯子放到哪里去了?这时就见墙上忽然出现一个人来,那人是个年轻威武的男子,穿了一身皂色衣裳,眉浓口方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腰上束了一根板带,那人手里还握着一柄宝剑,威风凛凛的,向着兰茜道:“你是兰茜么?”
兰茜见这个人识得自己,还跟她讲话,愈发觉得这个人面熟,再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小桃的二哥乐武的模样儿。兰茜见了他,突然觉得他应该是来搭救自己的,便冲到他面前求道:“乐二哥,你救救我罢,我快在这家里快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