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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粗暴地说。
“莱拉在睡梦中说过。”
“她在哪儿?”
“很安全。”
“我想见她。”
“那就跟我来吧。”她说着站起身来,书掉在椅子上。
自从与她见面以来,威尔的目光第一次落到那只猴子精灵身上,它的毛长而富有光泽,每一根毛发好像都是纯金做成的,比人的头发漂亮得多,小脸和手是黑色的。威尔最后一次见到这张脸是在他和莱拉从查尔斯·拉特罗姆爵士在牛津的屋子里偷回真理仪的那个晚上,当时它的脸因为仇恨而扭曲,试图用牙齿撕扯他,后来威尔用刀子左劈右砍才把它逼退,这才得以关上窗户,把他们隔在了另一个世界里。威尔觉得现在绝不能不提防着那只猴子。
不过,变成鸟的形状的巴尔塞莫斯正密切地观察着,威尔小心翼翼地走过洞中的地面,跟着库尔特太太迈向静静地躺在阴影中的那个小身影。
他最亲爱的朋友就躺在那儿,她看起来是多么渺小啊!他很惊讶醒着时风风火火的莱拉睡着时怎么会显得这么文雅、柔顺。潘特莱蒙变成鸡貂躺在她脖子旁边,它的皮毛闪闪发光,莱拉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际。
威尔在她身边跪下来,撩起她的头发,她的脸热乎乎的。透过眼睛的余光,他看见金猴蹲下身子准备扑过来,他的手握住了刀,但是库尔特太太微微摇了摇头,金猴放松下来。
威尔不经意地记着山洞的准确分布:每一块岩石的形状和大小、地面的坡度、熟睡中的莱拉上方的天花板的准确高度,他需要在黑暗中穿过这个洞,这是他事先看一看它的惟一机会。
“所以你瞧,她是相当安全的。”库尔特太太说。
“你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儿?为什么不让她醒来?”
“让我们坐下来谈吧。”
她没有坐椅子,而是与他一起坐在洞口长满绿苔的岩石上。她的话语听起来是那么慈祥,眼里含着无穷的智慧,以至于威尔加深了对她的不信任感。他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每一个动作都隐藏着威胁,每一个微笑都是欺骗的面具。好吧,他也不得不欺骗她:他得让她以为他是没有恶意的。他曾经成功地欺骗了每一个对他和他的家人感兴趣的老师、警官和社工,他一直在训练着自己的这一本领。
对,他想道,我能对付你。
“你想要喝点什么吗?”库尔特太太说,“我也想喝一点……相当安全的。瞧。”
她切开几个皱巴巴的淡棕色水果,把浑浊的汁挤进两只小酒杯,她抿了抿其中一杯,把另一杯递给威尔,威尔也抿了一口,发现它又鲜又甜。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她说道。
“要跟踪你并不难。”
“显然如此。你拿着莱拉的真理仪吗?”
“是的,”他说,让她自己去猜测他能否看得懂。
“你还有把刀,对吧。”
“查尔斯爵士告诉你的,是吗?”
“查尔斯爵士?噢——卡罗,当然。是的,他告诉我的。听起来很奇妙。可以看一下吗?”
“不行,当然不行。”他说,“你为什么把莱拉关在这儿?”
“因为我爱她。”她说,“我是她母亲,她面临极大的危险,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发生在她身上的。”
“危险来自哪儿?”威尔说。
“唔……”她说着,把酒杯放在地上,身子前倾,头发垂到脸颊两侧。重新坐直时,她用双手把头发塞到耳后,威尔闻到了她身上洒的某种香水和她的体味的芳香,他感到坐立不安。
即使库尔特太太看见了他的反应,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她继续说道:“瞧,威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遇见我女儿的,我不知道你晓得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是否可以信赖你,但是,我同样厌倦了谎言,所以接下来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发现我的女儿有危险,危险来自我以前从属的人——他们是教会的人。坦白地说,我认为他们想要杀她,所以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你瞧:服从教会,或者拯救我的女儿。我也是教会忠实的仆人,没有人比我更狂热,我把我的生命都献给了它,我充满激情地为它服务。
“但是我有这个女儿……
“我知道她小的时候我没照顾好她,她被陌生人带走并养大,也许这使得她难以相信我,但是随着她的长大,我看到了她所处的危险,现在我已经三次设法救她脱离那个危险。我已经成了一个叛徒,躲在这个遥远的地方。我原以为我们很安全,但是现在听说你这么容易地找到了我们——唔,你能够理解,这让我担心。教会紧接着就会来到,他们想要杀害她,威尔。他们不会让她活着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恨她?”
“因为他们认为她将来会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希望自己知道,因为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使她更为安全。但是我所知道的只是他们恨她,而且毫无怜悯之心,毫无。”
她身子朝前倾着,说得急切、平静和紧凑。
“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呢?”她继续说道,“我能相信你吗?我想我是不得不如此了。我再也无法逃跑了,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如果你是莱拉的朋友,你也可以成为我的朋友,我确实需要朋友,需要帮助。现在一切都在跟我作对。如果教会找到我们,他们会把莱拉和我一起消灭。我孤独无援,威尔,只有我一个人和女儿待在山洞中,所有世界的所有力量都在想办法寻找我们,而你在这儿的出现显然表明要找到我们是多么的容易。你准备怎么办,威尔?你想要什么?”
“你为什么给她催眠?”他说道,执意避开她的话题。
“因为如果我让她醒来会发生什么呢?她马上就会逃跑,并且活不到五天。”
“但是你为什么不向她解释,并给她选择的权利呢?”
“你认为她会听吗?你认为即使她听,她会相信我吗?她不信任我,她恨我,威尔。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她看不起我。我,唔……我不知道怎么说——我非常爱她,为此我放弃了我所拥有的一切——伟大的职业、伟大的幸福、地位和财富——放弃了一切,来到山中的这个洞里,靠干面包和酸果子为生,仅仅为了能让我的女儿活下去。如果为此我不得不让她睡去的话,那就让她睡吧。但是我必须让她活下去。你的母亲不会为你付出这么多吗?”
库尔特太太竟敢把他的母亲拿出来支持她的论点,威尔感到既震惊又愤怒。接着,一想到自己的母亲毕竟没有保护他,又使得他最初的震惊复杂起来,他反而还不得不保护她。库尔特太太爱莱拉是不是胜过伊莱恩‘佩里爱他?但那是不公平的:他的母亲身体不好。
库尔特太太要么是不知道她简单的几句话搅起了威尔的感情涟漪,要么就是聪明绝顶,当威尔的脸红了,身体不自在地移动时,她美丽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一时间,库尔特太太看起来像她的女儿一样单纯。
“但是你打算怎么办呢?”她说。
“晤,我现在已经见到了莱拉,”威尔说,“她还活着,这是很显然的,而且很安全,我想。我原来就只准备做这些,所以既然我已经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可以按原计划去帮助阿斯里尔勋爵了。”
这话让她微微一惊,但她控制住了。
“你不是这个意思吧——我原以为你会帮助我们呢。”她相当镇静地说,既不是在恳求也不是在询问。“用那把刀。我看见了你在查尔斯爵士家里所做的事情。你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对吗?你可以帮助我们离开。”
“现在我要走了。”威尔说着,站起身来。
她伸出手来,露出忧伤的微笑,耸了下肩、点点头,仿佛面对的是一个走了一步好棋的技艺高湛的对手:这是她的身体语言所表达的意思。他觉得自己喜欢上她了,因为她很勇敢,因为她像一个更复杂、更丰富、更深沉的莱拉,他无法不喜欢她。
于是他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它坚定、清凉、柔软。她转向一直坐在她身后的金猴,互相交换了一个威尔无法理解的眼神。
然后她转身一笑。
“再见。”他说道。她静静地说:“再见,威尔。”
他离开了山洞,知道她的眼睛在跟随他,他没有回头。阿玛不见踪影。他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走回去,直到听见前面传来瀑布的声音。
“她在撒谎,”三十分钟后他对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说道,“她当然是在撒谎,即使会把事情弄得更遭,她也会撒谎,因为她就是太爱撒谎了,控制不住自己。”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熊说,他正平卧在岩石间的一块雪地上晒太阳。
威尔踱来踱去,心想是不是能用在海丁顿用过的伎俩:用刀进入另一个世界,然后走到紧靠着莱拉躺着的地方,切进这个世界,把她拖人安全的地带,然后再关上窗户。显然是该这么做:他为什么犹豫呢?
巴尔塞莫斯知道是为什么。他变回了自己的天使原形,在阳光下热霭一样地飘拂不定,“你去她那儿是愚蠢的举动,你现在想做的就是再去看她。”
埃欧雷克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一开始威尔以为他是在警告巴尔塞莫斯,但是紧接着,他就有点震惊和尴尬地意识到,熊是在表示同意天使的意见。到目前为止他俩一直不怎么理睬对方,他们的类别差异太大,但是在这一点上却显然是一致的。
威尔皱了皱眉头,可这是真的。他被库尔特太太俘虏了,他所有的思绪都与她有关:想到莱拉时,他的脑子里是她长大以后会多么像她的母亲;而想起教会时,他思考的是有多少神父和主教对她着迷;想起自己死去的父亲时,他会揣测父亲是憎恶她还是爱慕她;如果想起自己的母亲……
他感到自己在心里做了鬼脸,他离开熊,站在一块可以俯瞰整个山谷的岩石上。在清澈寒冷的空气中,他可以听到远处嗒嗒的伐木声,以及下面很远处的树梢的刷刷声;地平线上那些山峰最小的缝隙他都看得清晰明确,还有几英里外盘旋在一些快死的动物上方的鹰鹫。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巴尔塞莫斯是对的,那个女人对他施了咒,回想起那双美丽的眼睛和甜甜的声音,回想起她抬起胳臂把那晶莹的头发拨向脑后……让人感觉愉悦、难以自制。
他努力恢复理智,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遥远的嗡嗡声。
他转来转去,想确定声音的方位,然后发现它来自北方,正是他和埃欧雷克来的方向。
“齐柏林飞艇,”熊的声音说道,把威尔吓了一跳,因为他没有听到那个大动物走近。埃欧雷克站在他身边望着同一个方向,然后后腿高高地直立起,足有威尔两倍高,目光专注。
“有多少?”
“八架。”埃欧雷克过了一会儿说,接着威尔也看见了他们:排成一队的小点。
“你能告诉我他们到这儿要多久吗?”威尔说。
“夜幕降临后不久就可到。”
“这么说天到时候还不够黑。这是个麻烦。”
“你的计划是什么?”
“切开一个缺口,把莱拉带进另一个世界,在她母亲追来之前关上它。那个女孩有药可以把莱拉唤醒,但具体怎么使用,她解释得不很清楚,所以她也得进洞,不过,我不想让她有危险。也许我们行动的时候你可以引开库尔特太太。”
熊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威尔环顾四周寻找天使,看见他的轮廓印在接近黄昏的阳光中的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