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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兵卫,你不要认为我是迷恋上了阿市。”
“这种时候,您还开玩笑。”
“有办法让久政大吃一惊吗?”
“到时大吃一惊的恐不是久政。”
“谁?长政?”
“不,必须是主公,信长公。”
“对对,必须是主公。好了,军师,先让我谈谈想法。如有不妥之处,烦请指点。”秀吉用扇子朝小谷城指指点点,口中道:“你看这样如何,天亮时分攻打京极苑,此处是本城的长政和山王苑的久政相联络时必经之所。”
竹中半兵卫轻轻颔首道:“此处的守卫者似是三田村左卫门佐、小野木土佐以及浅井七郎。您认为攻下此处,便可救阿市一命?”
“救命?……我没想过。”秀吉皱了皱眉头,终于放声大笑,“想指望那个顽固的老头子,是万万不能的,他会不断痛骂主公是不顾情义之人。”
“我们的对手是企图将阿市母子推进地狱、让主公背上恶名的久政。指望他,不过是徒劳。”秀吉用扇子指着地图,详细勘察着要塞的道路与地形。
天然要塞——海拔四五间的小谷山被浅井家建起城郭。城主长政住在高处的本城,依势而下是二道城、京极苑,然后是久政所居的山王苑,其与赤尾苑相连。赤尾苑由重臣赤尾美作守守护。
秀古准备先攻打中部的京极苑,以割断城主长政和山王苑久政之间的联络。
“您不救阿市,究竟想干什么?”半兵卫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秀吉。秀吉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攻下京极苑后,立即派兵插入山王苑和赤尾苑之间。”
“哦,我却以为,赤尾苑似不易攻下。”
“派蜂须贺小六前去,则无虞。”
“您意在孤立山王苑的久政?”半兵卫表情轻松,“在下的想法也大体如此。”
“哦?哈哈哈,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一边笑,一边开始商谈后日的进攻事宜。首先孤立山王苑,派使者前去劝降。如此一来,注重名誉的久政也许会切腹自杀。必得向本城的长政隐瞒这个消息。
一旦占领山王苑。长政若想救父亲一命,要么率领全城人投降,要么交出阿市母子。不是乞求对方放过阿市,而是以强硬的姿态去知会——秀吉的用意在于保全信长的面子。
和半兵卫商量完毕后,秀吉立刻叫来众将,如此这般布置完各自的任务,这一晚姑且早早让人马歇息,以待战机。
安排两千人首先攻打京极苑,此队由秀吉亲自带领。他有自信,知道该如何从山麓下攻打这个高耸的堡垒。为此,他已经训练数年之久。“那么,只等天亮。主公到时定会大吃一惊。”秀吉令部下各自下去准备,又一次望了望高耸的小谷山。
阿市所在的本城,依然灯火通明。或许是想到城池即将陷落的悲惨命运,那夫妻、那母子恐正在争取时间,彻夜长谈……一向粗放的秀吉胸中也不禁感到阵阵寒意。这悲惨的世道……
正如秀吉所料,天还未亮,信长便骑马到了他帐中。向来喜欢劈头盖脸训斥别人的信长,看到秀吉的部队已经作好了战斗准备,顿时两眼放光,默默下马。秀吉走上前,简洁地汇报了昨晚制定的作战计划。“在下认为,应该首先进攻京极苑,扼住山王苑那个老顽固的咽喉。”
信长不答,单是回头望着小谷山。“如果长政还不投降,就以山脚放火,向上烧!全部烧死,一个不留!”
说完,他拨转马头消失在拂晓的晨雾中。
当然,这并非信长的本意。他是想说,如果山王苑的久政仍然不肯交出阿市和孩子,那时就不能再犹豫,应该把握战机,当机立断。虽说如此,信长的话中似乎还蕴含着更深的含义。
信长的身影消失后,秀吉不禁长叹了一声。
如依信长所说放火烧山,阿市和孩子的性命自是不保,秀吉的性命只怕也难保。即使苟全了性命,也将彻底失去信长的信任,在他与信长之间打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结。秀吉长叹一阵,立刻开始了行动。他希望在信长下达作战命令时,自己能够顺利包围京极苑,从而与敌方遭遇。
此次行动更像是夜袭。秀吉招过竹中半兵卫,三言两语交代完毕,便领着两千兵马立刻下了虎御前山。加藤虎之助、福岛市松、片桐助作、石田佐吉等干将气宇轩昂地簇拥在他身边。
当先头部队抵达小谷山麓时,头顶的星星还未消失。既听不见号角声,也没擂战鼓,他们悄悄来到城下,等待天明。良久,星星隐退,秋雾从山谷中流淌到树林间时,虎御前山信长的本阵响起了号角声。
大概浅井军也已料到信长的行动。从小谷山的各个嘹望口望出去,可以看得到织田家的士兵纷纷散开,正逐步向小谷城逼近。此时,忽从粒罗冈下传来秀吉军队的呐喊声。秀吉的爱将们争先恐后攻打堡垒。刚从梦中醒来的京极苑顿时陷人一片混乱。
“啊,是织田家的旗帜,他们已经闯入。究竟怎么回事?”守将小野木土佐一边穿战服,一边向浅井七郎跑过来。
浅井七郎抢一把大薙刀,正和先行抵达的三田村左卫门佐商议。小野木土佐叫道:“各位,死战的时刻到了,作好最后的准备吧!”他一边说,一边从下人手中接过长枪。
“等等,小野木!”浅井七郎挥了挥手。
“等等?”
“你也明白,我方全无斗志。”
“但我们必须作好准备。”
“不不。”左卫门佐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这座城池里,只有老城主和城主一心抵抗。我们必须认真考虑此事,我与七郎正在商议。”
“必须认真考虑?”
“将京极苑献给羽柴秀吉方为上策。”
“那么,你想退后守城,然后战死?”
“你先听着。”浅井七郎表情忧戚,“如将此处交给秀吉,那么老城主和城主之间的联络将被切断。如让他们保持联络,浅井家只有灭亡,但若被分割开,两位主人说不定会早早醒悟过来……”
小野木土佐激切地摇着头:“不,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但城主不也在为夫人和孩子们的安危而苦恼吗?他和夫人伉俪情深,夫人又是信长公的妹妹。你说呢,三田村?”
“是。若强行让毫无斗志的士兵们去送死,反而会激起叛乱,危害主公。将会贻笑后人。”
忽又传来阵阵呐喊,秀吉越逼越近。正如浅井七郎和三田村所说,从睡梦中醒来的士兵们慌作一团,甚至顾不上拿武器,赤手空拳四处逃窜。入口处传来了叫喊声。
“不要犹豫了。城主是织田家的妹婿。赶紧下决心吧,小野木。”
“即使丢掉性命,也决不能投降。正是因为考虑到主公……”小野木猛地将长枪扔了出去,并非只是士兵们没有斗志。
这也难怪,此次战役势力对比早已分明。对方是刚刚打败了越前大军、势如破竹的织田军,而己方则一开始就胜利无望。两位主公竟然还要作战,真是无谋之至。
“明白,我明白,我去!”小野木土佐叫喊着捡起刚扔掉的长枪,颤抖着将裹在战服上的白布缠到长枪头上,“本打算战死用的白布,现在用来投降了。”小野木土佐面无表情地说着,向冲进房来的秀吉军走过去。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请将我们带到秀吉大人帐中……”
战争中,如果连普通士兵都知道必败无疑,便不能指望他们英勇奋战。浅井父子失算了。他们以为城内人人认同其忠义之心,可出生入死。
秀吉和竹中半兵卫显然看透了浅井父子的心思,才首先将军队推进到京极苑一带。不过他们也作好了折两三百人的准备。但此处的三个武将居然在秀吉军毫发无损的情况下,便弃械投降。
正午时分,京极苑完全落入秀吉之手。他和半兵卫一边在苑中谈笑风生,一边用午饭。当然,他们还不能彻底放松下来。后方的织田军潮水般涌上来支援,秀吉等人必须成功解救阿市。
午饭后,蜂须贺小六立刻被叫到秀吉面前。“小六,我们需要成功切断浅井久政的山王苑和赤尾美作把守的赤尾苑之间的联络,你为何还不动手?”
小六正胜摇了摇头。因为秀吉的话总是带着几分调侃,又蕴含着微妙的之意。“是,给在下两刻足矣。”
“哦?这么快。立刻行动。”
秀吉回过头严肃地望着半兵卫,“小六说只需两刻便可拿下。换成我,一刻半即可,不过也算不错。”
小六嘴角抽搐。“大人!”他嚷了起来。
秀吉表情骇人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挑精兵逼近赤尾苑。我会随之跟上。明白了吗?当敌人决心死守城池时,我们已经悄悄到达了山王苑和赤尾苑之间。他们绝不会主动出来迎战,因为四周都是我方人马。好了,给你两刻,如何?”
“您真的只需要一刻半吗?”小六极不服气地自言自语着,慢腾腾站起身。
军号和漫山遍野的战鼓声,震得地动山摇。蜂须贺率领千人簇拥着战旗,冲向赤尾苑。
此时,山王苑中的久政,正在卧房外的走廊捻着佛珠。在廊下为久政跳幸若舞的鹤若太夫忽然停下动作。“下野守大人,那——那是什么声音?”
下野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依然清楚地打着拍子,意味深长道:“听说织田公曾经一边唱着《敦盛》一边跳舞……”
赤尾苑方向传来弓箭的嗖嗖声与震耳欲聋的枪声。但久政依旧坦然自若地修剪菊花叶,似乎在享受这秋高气爽的天气。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丛背阴处,泉水对面,胡枝子花朵怒放,红白相间,泉中的鲤鱼悠然游动,片片白云倒映水面。
“似乎大事不好了,下野大人。”鹤若太夫又说道。
“太夫,如果说人生只有五十载,我早已足够了。”久政脸上浮现出笑容,“我的一生无怨无悔,始终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不曾失节。”
“小人明白……”
“既然明白,也该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我决不会认输。”
“那么……无须再战了吗?”
“哈哈哈……”久政仰天大笑,“再战?太夫,我始终都在战斗。只不过我不需要亲自拿起长枪、挥动武刀而已。”说完,他再次放声大笑。
“老城主!”匆匆忙忙跑过来的,是长期为久政主持佛事的福寿庵。“敌人开始攻打赤尾苑。京极苑好像已完全落人敌手。”这位素以尊重十德闻名的六旬老人,身穿战服,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立在那里。
“福寿庵!谁允许你穿上这身战服的?”
“但是,敌人已经……”
“住口!你难道忘记了吗?我不是说过,一旦被敌人包围,我自会切腹自杀。连你都忘了我的话,我何以自处?”
“连武装也不必要吗?”
久政不理会,在走廊边缓缓坐下来。“若是需要武装,我又如何静得下心在此修剪菊花?我想,与其去杀死织田家的几个杂兵,不如在此用心修剪自己喜爱的花。”
福寿庵背过脸去。随后,他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双手伏地道:“我有个请求。”
“什么事如此严肃?”
“老城主忠义之心固然可敬,但为了正值壮年的城主,还有您的三个孙女,希望您重新考虑。”
“哦,你这身打扮其实是要来劝我投降?”
“我是为整个家族考虑。”
“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