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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接下来呢?”
“从德姬送过来的书函看,信康立刻出发去了滨松,但因为武田家的奸细尚在城内,便不能掉以轻心。”
信长没有回答,而是哈哈笑了:“一个是大贺,另一个是筑山夫人。哈哈。德姬不是个好媳妇。”
“也许吧。”
“居然说婆婆的恶言。可以想象,信康有多愤怒。”说完,信长突然严肃地凝视着空中,“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不闻不问?”
“过问此事,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对我信长而言,德川比上杉重要得多。”
“但万一德姬遭遇不测……”
“那也没有办法!”信长语气严厉,“更重要的是,滨松也已派来密使。”
“滨松?是家康吗?”
“正是。此事不可儿戏。胜赖假装撤兵,但立刻又杀回远州。”
“啊?又回到远州。”
“此中定有玄机。胜赖知道上杉对我不满,他可能勾结越后。谦信人道虽重义气,却无天下之志。他更看重虚名。胜赖显然相信谦信不会从背后进攻他,才放心大胆重回远州。”
“密使怎么说?”
“当然是托我直接出兵援助滨松。”信长说完,猛地躺倒在地,“阿浓,揉脚。”他伸出双脚,让浓姬替他搓揉。
浓夫人不慌不忙替信长捏着脚。信长也只有在浓姬面前才这么放松。半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信康生德姬的气,却将怒火发泄到小侍从身上,是吗?”
“是。函上是这么写的。”
信长默默地盯着浓姬,走廊下吹进来习习微风,门帘轻轻晃动。“阿浓。”
“您想好对策了吗?”
“胡说,我根本没考虑那件事。”
“抱歉,妾身说错了。”
“武田氏的灭亡之期已不远了。”
“您在想那件事?”
“正是。胜赖太狂妄了。比我信长更甚。”
“您是说……他的用兵之法?”
“不错。我是在迫不得已时才用兵,而胜赖出兵则多是为了炫耀,他是好战之人。”
“哦。”
“去年十月到十一月,在长筱和远江一带活动,今年二月又进入东美浓。三月一度出兵远江,后撤回,五月又来。士兵们必然疲于奔命。即使一次战役只损失千人,五次也要损失五千人。若半年之内就损失五千人,三万人马灭亡又需多长时间?”
“您在考妾身?大概是三年吧。”
“傻子,小孩子才会那样算。如果三万兵马减少到一万,那么宿将老臣就会纷纷离去,武田氏立刻就灭亡了。两年,只需两年时间。”
“啊。”浓夫人笑道,“胜赖好像和我一样,算盘打得不精呀。”
“正是。他企图在宿将老臣面前证明实力,但那样一来,反而会被老臣们抛弃。连连用兵,早已人困马乏。”他半晌无语,忽然道,“阿浓,如果是你,怎么办?”
“什么?”
“你会不会派兵去滨松?”
浓夫人严肃地侧头思索。“我如果是大将……”她手上并未放松,一边搓背,一边沉吟道:“不会派兵。因为滨松城不会轻易陷落,不如按兵不动。”
“为什么?”
“任何大将都必须注意让士兵休养生息。”
“有理。好,我决心已定!”
“妾身的话对您有用吗?”
“有用,阿浓,我立刻派出援兵。一言为定!”信长调皮地看着浓夫人。
浓夫人故意十分惊讶,其实并不意外,她内心松了一口气。“您真令人出乎意料,妾身听说现在高天神城被围了。”
“对,高天神城是距滨松八十里的一座小城,由小笠原与八郎驻守,他正在抵抗甲州军的猛攻。”
“天气这么炎热,军队到高天神城,必已十分疲乏了。”
“你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
“不,大人善用奇谋扬名海内,妾身怎么猜得透。”
“不要撒谎!”信长猛地甩开浓夫人的手,向她靠过去。他眼里闪烁着调皮的光芒,嘴唇红润,呼吸带有酒气。“不愧是斋藤道三之女,狡猾的女人。”
“妾身好怕!”
“还好娶了你。否则,你定会指使你那狗丈夫与我信长争夺天下。”说完,信长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但看透了我的内心,而且猜中了家康的心思。从实招来吧。”
浓夫人捂住嘴,笑了:“那又如何?”
“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家康城府颇深,他让信康火速前去支援滨松,却不去解只有八十里之外的高天神城之危。首先就是一个谜。”
“的确如此。他们父子俩为何不去高天神城?”
“大概……”她沉思道,“妾身以为,他在试探小笠原与八郎的忠心和能力。”
信长猛地一拍大腿,粗暴地扭了扭浓夫人丰润的脸颊。“可恶!快说下去。”
“我说,我说,您放开。啊,好疼!小笠原先前是今川家臣,家康想看看,他会不会被武田家收买。”
“可怕的女人。你……”
“因此,在滨松城按兵不动,而向西求援方是最佳策略。毕竟,您也不能掉以轻心,他在想,您是否会立刻给他派去援军。”
“住口!”信长大喝一声,捧腹大笑。他的推测和浓夫人的想法大致相同,却故意道:“到底是女人。好没道理。家康怎么会试探我呢?说话要注意分寸。”
听到信长粗暴的口吻,浓夫人稳重地点点头。她很清楚信长的性情。因为她说出了信长心中所想,才受到斥责。
“你认为家康根本不在乎小小高天神城?”
“是。您却不这样认为?”
“你误会了。我只是说,你还未能识得家康的用心。”
“此话怎讲?”
“听着。”信长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夏天作战,不但士兵们容易疲劳,领民也不耐烦,故尔必须反复斟酌。目前是五月,正是水稻茁壮成长的季节。若夏季的战争持续上三年,那么将土地贫瘠,领民陷入饥荒。不知胜赖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确实已连续几年发动战争。因此,即使只有八十里之隔,家康不出兵也足以应付武田军。”
浓夫人内心虽不赞同,但仍点了点头。
“你认为家康谨慎、狡猾、自私,那却不是他的全部。他此次派人来求援,是为了试探我能否猜透他的心思。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
“原来如此,您说得极是。”
“若我这时不派援军,将有何后果?即使高天神城陷落,甲州军攻至滨松、吉田城,也绝不会轻松取胜。他家康至多受点伤,损失一年收成,遭到领民怨恨,但尚可顺利撤退。你明白吗?”
浓夫人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您真想冒着暑热出征吗?”
信长高兴地点点头:“如果不出兵,就会被家康笑话。但我不会开战,就当是率军游山玩水。当甲州军知道我军从西面开往滨松,他们无论多愚蠢,也不会从高天神城向我冲过来。这就是我和家康的比拼。他们父子等候在滨松城,我也带领着信忠,父子一起前去吧。”
浓夫人颤声道:“见谅。”她发自内心地向丈夫道歉。
“女人到底浅识。我要出征,便要让家康大吃一惊。”
“是,只要您一出兵,甲州军就会撤退。家康也这样想。”
“谁说我没有妙计?让家康开开眼界,让他知道我信长的厉害!”信长眯起眼,浓夫人则双手伏在地上。她知道信长已经胸有成竹。
“你又在揣摩我的心思了?”看到浓夫人那副模样,信长愉快地笑了。
“是。妾身想听听您的妙计。”
“这是决定我和家康一生关系的大事。他是想试探我的胆量和气魄,而我就展示出胆量和气魄。”
“那是自然。”
“阿浓,不要认为只派出援军就足够了,那只能让家康相信我是个值得信赖的亲家。”
“想必您不会满足。”
“必须让他明白我的实力和雄心。”
“不交战就可以让人知道您的决心和力量。究竟是怎样的高妙手段?”
“我要送一件家康最想要的东西。”
“家康最想要的东西?”
“对。这两三年连连征战,远江和三河地区面临饥荒。家康正在处心积虐,思考如何让领地不受战事破坏。如果我给正焦头烂额的家康送去黄金,他定会感怀不已吧。”
浓夫人不禁赞道:“真是妙计!”
她的声音轻快得有如少女,“与战争相比,送黄金的代价要小许多。”
“一点儿黄金?”
“那么,您打算赠送二三十贯?若换成大米,会是多少石?”
“哈哈哈……”信长大笑起来,“阿浓,如果只送一点儿黄金,他会看透我的心思。”
“五十贯?”
“不要担心。我们的金库满满当当,正不知如何使呢。你刚才说的五十贯,也许接近家康的胃口,但我若送去两倍于此的黄金,他定会大吃一惊。我要让他感叹尾张的富庶。”浓姬屏住呼吸,沉默了。一百贯黄金可以换取二万多石大米。这样赠送黄金,相当于用物质力量去吓倒对方。
“大人。”良久,浓夫人才开口道,“您一向如此。现在不需担心德姬的事了,信康大概也已在悔悟了。”
信长调皮地盯着浓夫人,笑了。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德姬和信康的面容。信康好像在蔑视我信长?“好了。阿浓,水!”信长躺下身子,竖耳听着远处大堂内酒宴上的喧哗。
信长的推测没错。滨松城内尽管已作好迎战的准备,但家康每日只在天亮后将众人召集到本城前的大帐中,日落后又返回内庭,根本没有支援高天神城的意思。若轻易出击,反而可能刺激敌人,那将遭受更大的打击。家康现在只想等待织田援军到达,以挫败敌人的进攻企图,但他从未明言。
驻守高天神城的小笠原与八郎处,不断有密使前来请求支援。密使带来的书函,一天比一天措辞激烈。今日来的是与八郎的心腹向坂半之助,他描述了一番高天神城弹尽粮绝的困境。“大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立下过战功的与八郎力尽而死吗?我家主人希望得到大人明确的回答。”
家康颔首道:“你回去告诉与八郎,我马上派援军。”
“抱歉。”密使眼神凌厉,汗流浃背,“您的回答和前两次并无不同。”
他驳道,“希望这次您清楚地回答,援军究竟何日何时抵达高天神城?”
家康仍不急不慢地点点头:“立刻派援兵。”
一旁的信康不解家康为何重复同样的答语,从旁插嘴道:“父亲,能否让孩儿先行出发?这样下去,小笠原与八郎与众位守城将士,会觉心寒。”
密使从信康的话中得到了勇气:“小小一个城池,从五月十二始,已坚持了一个月。”
家康没理会向坂半之助,对斗志昂扬的信康道:“这里岂容你说话!休要随便插嘴。”
“但倘若城池落人敌手,我们家将名声扫地。”
“我说过休要随便插嘴!”说完,家康又转身对着半之助,“将我的原话告诉你家主人,与八郎自会明白。去吧。”
听家康如此一说,密使也无可奈何。他面有怨色,望着家康那张深沉的阔脸,终于说道:“小人一定转达。”然后转身出了大帐。
“父亲难道在等待织田援军?”家康看了看儿子,没有作答。
“如果织田军到来之前,高天神城就已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