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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这么想?我倒不那么认为。”信康说完,又转身对着众人,“当然,我也赞许大河内挺身而出,反对小笠原与八郎开城投降的忠心。毫不妥协、坚持抗争确实是一个监军应有的德操,却不赞同他因为自己的主张而被投入牢中。同样反对投降的久世三四郎和坂部又十郎,却堂堂正正回到滨松。与他们二人相比,大河内算是目光短浅。”
听到这话,弥四郎差点笑出声。信康现在谈论已成过去的高天神城陷落一事,本就显得十分可笑,更滑稽的是平岩亲吉、野中重政和近藤一岐等人那副失落的表情。
就在高天神城陷落之际,渡边金大夫、中山是非之助、斋藤宗林等随小笠原与八郎投奔了武田,而久世三四郎、坂部又十郎等在陷落的同时,则想方设法回到了滨松。据说只有监军大河内源三郎一人死守家康密令,坚持抗战,终于力竭被俘,投入牢中,现在无人过问。信康居然说大河内源三郎政局比撤回滨松城的武将们才智低劣。
弥四郎很清楚信康的为人和能力。在他眼中,信康实幼稚可笑。身陷囹圄的大河内源三郎定还坚信家康会夺回高天神城,因此誓死不变节,应该受到信康的褒奖。不想信康竟批评源三郎不如他人。
“大贺?”信康转向弥四郎,“只有活着回来,才能继续为主公效劳。你不认为假装变节,混出牢房后回滨松来,才是上策吗?”
弥四郎吃了一惊。“不,在下不这样想。”他掩饰住内心的慌乱,沉稳地笑了。
“那么,你也愿意在牢中待上几年?”
“那是自然,那才是武士应有的气节。”
“你果然这样想。哈哈哈,我输了。不,我没输,我和你们想法一致,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而已。”弥四郎内心狠狠咒骂着,但表面上仍然恭敬地低下了头。“在下总算放心了。不愧是少主。”
“大贺,你认为胜赖接下来会从何处人手?”信康高兴地继续着话题。外面风声呼啸,快下雪了,但房内的炉火烧得正旺,年轻的信康满脸通红。
“是滨松、武节,还是长筱?或者从美浓来进攻?你认为呢?”
“在下以为,是先取滨松。”弥四郎说完,打量了一眼众人的表情。
“哈哈哈,大错特错了!”信康拍拍膝盖,摇晃着身子大笑,“他们接下来定会先攻长筱。”
弥四郎身子猛地一颤:“少主怎会知道……”
“因为父亲已派奥平九八郎进了长筱城。”
“为何奥平贞能一入长筱,甲州军就会进攻呢?”
“傻瓜!奥平父子曾经投靠过胜赖,若让他们父子在长筱逍遥快活,胜赖的脸往哪里搁?”
“这么说,主公是经过思考之后才派他们去长筱?”
“那是自然。”信康点点头,“将敌人诱至长筱,然后给他们致命打击,这就是父亲的谋略。天正三年将会很有些意思。”
弥四郎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将奥平贞能父子送人长筱……”一边说,他一边在内心自言自语道:我赢了!
若家康是为了诱出胜赖,才命奥平贞能父子人长筱,胜赖的计划就可以成功地付诸实施。胜赖原就打算先围长筱,吸引家康的主力,然后和弥四郎里应外合,夺取冈崎。弥四郎觉得已不必再问——信康居然如此随便地谈论军机大事。
想到德川氏即将面临灭顶之灾,弥四郎忽然可怜起信康来。自打小侍从事件以来,信康的性情愈加怪诞。为了不被家臣们蔑视,他经常对军机大事夸夸其谈,动辄发怒,妄自尊大。这种狂妄的背后,其实隐臧着对正室德姬及其娘家织田的畏惧。心中畏惧,却故意叫嚣,这正是虚张声势的表现。
几乎无人正面劝谏过信康。也好,让信康这种无能之人来指手画脚,本就没有天理。弥四郎出了信康卧房,径向内庭走去。关键时刻就要到了。在拜访筑山夫人之前,应该先去看看德姬的情形,弥四郎始终很谨慎。
自小侍从事件以来,德姬经常无端地恐惧,并剧烈发作。别说筑山夫人,就连菖蒲和下人们都不像是自己人。原有丈夫的关爱和小侍从的真心在支撑着她,但如今,小侍从已经死了,丈夫的情意也不在了。
今日德姬刚刚发作了一次。她苍白的眼睛里隐藏着恐惧,正让阿琴之妹喜奈替她按摩。这时,下人松野前来禀报说,弥四郎来访。
“大贺弥四郎?”德姬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向喜奈投去求救的目光,“怎么办,喜奈?”
喜奈顿时一脸严肃:“难道有什么事?奴婢觉得您还是先见见他。”
“好吧,让他进来。”德姬慌忙理好头发,正了正身子。
弥四郎一直傲然走到隔壁房间,方才假装老实地伏到德姬面前:“今冬天气寒冷,看到少夫人身体无恙,在下就放心了。”
“大贺大人百忙之中,前来探望,费心了。”弥四郎郑重垂首道:“来年您该时来运转了。”
“时来运转?”
“今年当然也不错。到来年,主公就会知道,令尊是个多么重要的人。”
德姬看了看喜奈,眼前这个男人是串通武田家的背叛者,他的手段如此之巧妙,骗得信康团团转,以至于德姬将真相告诉信康后,竟致小侍从被杀。如今,这个狡猾的刁人又来恭维她!
“少夫人,在下愧对主人的恩典。”
“大人言重了。”
“在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在下以为,少夫人的心病归根结底,是因为筑山夫人。”
德姬纳闷不已。这人究竟想说些什么?
“她明目张胆的放肆行为自不消说,还唆使少主和菖蒲,使得小侍从被杀。长此以往,如何了得?在下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大贺大人,这种话不适合在我面前——”
“少夫人是要我慎言吧。但筑山夫人实在太可恶了,少夫人!”
弥四郎猛地向前挪了挪,“我装作和夫人同流合污,终于探得一件大事,此事对于德川氏至关重要,不得不告诉悠。当然,少夫人至孝,大概不愿听这些话。但请少夫人原谅在下的鲁莽,听我说下去。”
弥四郎一边说一边紧盯住德姬,语气不容反驳。
“天正三年,恐是决定武田、德川和织田三家命运之年。值此关键时刻,筑山夫人为了一己私欲,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她的愿望之一,就是报复令尊,以为今川义元公报仇;其二便是报复疏远了她的家康公。”
弥四郎看到德姬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便移开视线,继续滔滔不绝:“武田击败德川,她便可报复丈夫。武田、德川两军交战时,有情有义的织田公会前来支援德川军,那时就可将信长公诱至吉田城施以恶手。”
“……”
“真是异想天开,浅薄可笑!迄今为止,在下一直未对少夫人提及,单是默默埋在心底。但现在的形势证明,她的想法并非白日做梦。夫人的亲生儿子少主信康,逐渐受夫人的影响,已经成了她的臂膀。少夫人可能不愿听这些话,但我仍然要说。一旦武田和德川开战,信长公定会率兵来救,若那时两家衰亡,就为时已晚了。因此今日先来告知一声,我今后也会密切关注事态的发展。”
弥四郎一口气说完,将视线对准坐在一旁的喜奈:“喜奈。”
“在……在。”
“我能看透你的心思。你本是夫人派来监视少夫人的,但对少夫人的感情逐渐占了上风。那很好,今后要密切关注少夫人身边的人事,保护她,有劳你了。”喜奈顿时狼狈不堪,脸色红白不定。
她确同情德姬,但弥四郎究竟在想些什么?他难道真是为了监视筑山夫人而接近她吗?倒也不无可能;但形势一变,他的巧舌恐怕又要变化了。
“那么在下先告辞了。请您一定注意保护好自己。还有,如果您能早日生下嗣子,那么少主就会回心转意。弥四郎衷心祝愿那一日早些到来。”弥四郎又恭敬地施了一礼,立起身来。
风在屋檐上呜呜地响,德姬和喜奈仍一片茫然,甚至忘了送客。
弥四郎心情愉快地来到廊下,“现在该去见我的人了。”
他喃喃着,向本城大门走去。如此一来,信长恐怕不会派援军了。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弥四郎回到府邸后,他的心腹仓地平左卫门和山田八藏二人已等待多时了。难道他们也知道了密函到达的消息?正打算令人去叫他们,不意他们竟主动来了,弥四郎有些纳闷。“你们二人又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他放下刀,走到火炉边。
“出大事了,大贺大人。”山田八藏到底性急,抢先开口道,“事情好像泄了,不可大意呀。”
“什么?事情泄了?”弥四郎问。
“就是去年做甲州军内应之事。”
“你如何知道?”
山田八藏悄悄地看了看四周,恐惧地缩着脖子:“筑山夫人的侍女阿琴偷看了胜赖公送过来的密函,告诉了她父亲。”
弥四郎考虑了半晌,“不必担心。那密函写着减敬的名字,没有提及你们。”
仓地平左卫门紧紧盯着弥四郎。
“不仅如此吧,山田?实际上,小侍从的被杀也好像与此事有关。”
“对,我们认为极有可能是小侍从透露给德姬,德姬漏给岐阜,然后从岐阜传回了滨松城。”
“当然,也许是阿琴和喜奈之父泄漏。”
弥四郎依然不屑一顾,面露微笑:“那些事即便属实,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
“我们想知道有什么法子。”八藏探出身子,美髯飘拂,豪气十足,“我们很担心。倘若事情真的从岐阜传到了滨松,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我本可以不让消息传到滨松,但既然你们这么担心,我们不如今正月早早下手。”
“正月下手?”平左卫门嘟囔道。八藏急切地问道:“如何下手?”
弥四郎突然一脸阴沉,他用握在右手的刀把猛地击了一下左手:“索性将筑山夫人——”
“夫人?”
“哈哈哈……”弥四郎又大笑起来,“我并不觉得她与我们一途。所以,若事情败露,就可将一切罪过推到她头上。我们可以主动将夫人做内应之事告诉主公,无论有无……”弥四郎又猛地击了一下左手,然后闵了闭眼。
山田八藏和仓地平左卫门对视了一眼。弥四郎大为不屑:这两个胆小怕事之人,只能以下级武士的身份终其一生。想到这里,他嘲弄道:“你们真扫兴。即使要杀筑山夫人,也不必那么惊讶。其实,我们不就是想取主公首级吗?既然有胆量取主公首级,夫人的性命就更不在话下。”
“大人言之有理……”
“不但筑山夫人,如有必要,我们还必须坦然杀了少主、平岩亲吉、野中重政。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又如何做得了一国一城之主呢?”弥四郎沉稳地说完后,取出密函给他们二人看,“现在已不是担心筑山夫人的时候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月就将决定我们的命运,你们二人有何想法?”
山田八藏“嗯”了一声,仓地平左卫门则睁圆眼睛,盯着密函,都未回话。
“不要担心。”弥四郎仿佛自言自语道,“正月就要开始战备,少主大概会在正月下旬前往长筱。平岩、野中、久松和松平重吉都会随少主前去。留守冈崎城的便只是酒井雅乐助等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