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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您真是眼瞎耳聋!”
“一岐!”
“不要打断我!在下已下定决心,只要您听我说完,自任您处置。大人如此愚蠢,竟要封住属下的嘴,不让人谈论弥四郎的事,真是个睁眼的瞎子!”
家康不快地皱着眉,靠在扶几上。“一岐,你好像和弥四郎发生了矛盾。好,我会满足你的愿望,杀了你。”
“希望如此。在杀我之后,希望您去抓了弥四郎。”一岐声音高亢,眼睛浸满泪水,“无论我们怎么说,少主充耳不闻,大人也不当回事。在下已经作好了准备,只要您在杀我之后抓捕弥四郎即可。”
家康呆呆凝视着近藤一岐。“不要胡说,你是不是在说梦话?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来。”
“那么……”一岐更加亢奋,“我说弥四郎企图谋反,这没有错。他想人非非,以为自己和您是一样的人,他说您做得了大名,他就没理由做不了。”
“浑蛋,那不是谋反,那是诋毁。这二者怎能混为一谈呢?”
“并非诋毁。他不断那样想,那样说,并将其付诸实施。大人和少主发兵至长筱时,他会首先杀了筑山夫人,然后从足助将胜赖引进冈崎,凭借冈崎抵挡织田援军。而您失去旧领,便会逐渐覆灭。这样重大的事,大人竟视而不见。我说您愚蠢,何错之有?”
“没人说你有错。”家康表情严峻。近藤一岐一向不撒谎。他急于道出事情真相,眉宇间流露出的凄厉神色仍让人备感武士的风骨。但家康还是不允许他胡来。他大声呵斥道:“一岐!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你不是说弥四郎谋反吗?”
“是。您如果不信,可以杀了我。”
“谋反靠一人怎么行,他定会有同伙。你查过了?”
“那是自然。在下虽没有调查得一清二楚,但知道为首的是弥四郎,其下有小谷甚左卫门和仓地平左卫门。倘这样下去,一旦开战,如何是好?”
家康不知想到什么,向坐在身后的阿爱努了努嘴。阿爱出去后不久,本多作左卫门和神原小平太便过来了。
“你们二人带他去审问。这家伙头脑发昏,我早晚会杀了他,你们带他走,将他说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
“是。”小平太一本正经垂下头,抓住一岐的右手,“一岐,起来!”
作左仍面带笑容:“好了,一岐,起来吧。你如果有话要说,我们自然会听。这是我们贴身侍卫的责任,你不要打扰他人。”
大喊大叫的一岐被二人带下去后,家康纳闷地开始换衣服。弥四郎谋反!家康不敢相信,但他更不解的是,一岐为何这样无端中伤弥四郎?
最让家康惊讶的,是一岐说的那些细节。如要将冈崎城送给别人,最好的时机就是家康率主力奔赴长筱城之际。一岐还说,信康出征后,弥四郎会首先杀了筑山夫人。如不是蓄谋已久,不可能有这么多细节。
“我到外庭去。今晚大概不回了。”家康换好衣服,对阿爱道,然后径直去了外庭。“万千代,去告诉大久保忠世,说我有急事找他,让他连夜赶来。”
来到外庭,家康依然在思索。时已过戌时四刻,除了厨下时而传来些许声响,宽阔的城内鸦雀无声。没有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现在要做的,是等待出使织田家的吉田城代酒井忠次回来,等待武田胜赖出动。阿龟的夫婿奥平九八郎已经率精锐部队进入长筱,应当万无一失。
静悄悄的城内,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大久保忠世的咳嗽声。“主公,您叫我?”
“噢,是忠世。进来。”
“已经深夜了,主公有急事?”
家康没有立刻回答,等忠世靠近炉旁,才说:“不错……”
“什么?”
“大贺弥四郎要谋反。”家康说完,紧紧盯住忠世。
忠世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在下不妨直说了。他正是那种奸人。”
“你何出此言?”
“因为他,许多老人不能向您禀报实情,众人都说您被这妖人迷惑了。”
家康认真地记住了忠世的话,但表面依然十分轻松。
“哦?竟有此事。忠世,你明日一早立刻回冈崎城,去搞清事情真伪。和町奉行大冈助右卫门好好商议,不得跑了一个谋反者。另,你可以带渡边半藏一起去。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同伙有小谷甚左、仓地平左等人——一群浑蛋!”
忠世一一记下。“在下明白。我抓住他们后,再等候您的示下。啊,如此一来,家中也可平静了。”
忠世的回答让家康觉得弥四郎的谋反似是无法避免的,不禁又疑惑起来。
这日,弥四郎进城后,立刻巡视了粮仓。他命人夫将粮食装进粮车,准备于近期运往滨松城。“辛苦众位了,辛苦了,少主今日要来巡视,你们要加把劲呀。”
少许的阴霾遮不住明媚的阳光,弥四郎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之情,甚至将鼻子凑近樱花蕾,投入地闻着。
“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大人从滨松赶来。大概是来催促出征。他随时可能令我们运粮,你们要好好忙活,完成这一重要任务。”弥四郎兴奋地说着,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啊,原来是大久保大人。”
“弥四郎,你还是那么卖力。阿松和孩子们可好?”弥四郎之妻阿松原本是大久保家的侍女,所以忠世问话非常随便。
“托您的福,他们都好。您是否马上回滨松?”弥四郎打量着一副行旅打扮的忠世和三个随从,问道。
忠世对弥四郎的沉着既觉愤怒,又感到可笑。“事情办完后,马上就回去。主公还有许多事情要吩咐我办呢。”
“您马上就要奔赴战场了,祝您旗开得胜。”
“仓地平左被町奉行大冈助右卫门抓住,已被斩首了。”
“啊……哪个仓地平左?”
“是被今村彦兵卫和大冈传藏二人所杀。小谷甚左在渡边半藏前去抓捕他时,从后门逃跑了,如今可能正和半藏捉迷藏呢。”忠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弥四郎表情的变化。弥四郎的脸顿时变得如白纸一般,但嘴角边却渐渐显露出大胆的笑容。
“只剩你一人了,你还是老老实实把全家老小交出来吧。那样,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您的意思是说,我是仓地、小谷等人的同伙?”
“不,不是同伙。你是首谋,他们不过是小鱼小虾。领头者就该有领头者的能耐和模样吧。”
弥四郎突然放声大笑:“您弄错了,我是发现仓地平左有反常之处,才故意接近他,如今正在打探内情呢。”
“弥四郎!”忠世沉下脸,“不要再像山田八藏那样骗人了。你还不知道吧,少主的侍卫昨晚潜藏到了你家地板下……”
正说到这里,忠世猛地向后跳开四五尺,因为弥四郎突然拔出了腰刀。
“你想造反吗,弥四郎?”后跃的同时,忠世向身边三人递了个眼色。一个随从立刻跳到弥四郎身边,挥刀猛拍其肘部。弥四郎手腕一软,握刀的手指也失去了知觉。他正要再次挥刀,那刀却当啷掉到地上。
“识相点!”
“让你好看!”
虽然精通算计、善辩,又有城府,但论武艺,弥四郎却如孩子一般稚嫩。忠世大声呵斥时,弥四郎已被三个随从反扭了双手,以脸抵地。
“好了,将他的全部家小绑了,关进酒谷的牢中。”弥四郎已经不再抵抗。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脸色苍白,膝盖剧烈颤抖。
“走!”忠世的随从用绳子抽打着弥四郎。
“不要粗暴,他自己该有所醒悟。”忠世说完,率先迈步走了。
不知何时,人们已经停下手中的活儿,在仓门口围成了人墙。
“不要停下。”忠世听得那声音,惊讶地回过头去。
“我希望早日结束战争,是为了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才终于被捕,但我的被捕和你们没有任何关联。你们不要停下,继续干活。”忠世听到弥四郎的声音,顿时一愣,内心一阵感慨:他的确罪不容诛!弥四郎的话似是为了便自己平静下来,他说完,终于能稳住脚步走路了。
太阳被云遮住,大牢入口处,绿色的青苔格外显眼。牢门已打开,等待着被捕的人。弥四郎苦笑着钻了进去。刚才他还认为忠世只是过来催促军粮,还沉浸在做冈崎城主的美梦中,转眼间,就变成了阶下囚。
“我有话和他说,你们在外边候着。”忠世说完,随弥四郎进了牢房。
这座牢房建筑在罕有人至的悬崖边上,三面都是厚厚的岩石,只有一面围上栅栏。里边大约十坪。其中三坪左右铺上了地板。
弥四郎进去后,立刻走上地板,面对牢房入口坐下。“大久保,给我解开绳子,这已经是监狱之内了。”
忠世对弥四郎的傲慢感到愤怒,但还是默默给他解开了绳索。“弥四郎,你有何可说?”他在不远处一屁股坐下,“事情既已败露,不要再勉强为自己开脱。你身后还有阿松和儿女们。”
听了忠世这番话,弥四郎的眼角痉挛起来,但很快又傲然坐正了,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眼望着牢门外边。
“现在,我要奉命前去抓你的妻子。你有什么话要转告阿松?”
“……”
“为何不说话?弥四郎,你没有话要转告吗?”
“七郎右。”弥四郎第一次直呼忠世的名字,“你在战场厮杀时,想过妻儿吗?我弥四郎不是那种放不开的男儿。”
忠世再次怒火中烧。这浑蛋如今还自以为是!阿松和弥四郎不是一般的夫妇,他们都是足轻武士之后,经过无数的努力和奋斗,终于得到了显赫的地位,可谓患难夫妻。而且,弥四郎最近纳的妾,也生下了孩子。阿松非但没责备弥四郎,还将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当作亲生子一般抚养。弥四郎今天的地位是阿松在背后支持的结果。
“你真的无话需要转告,你不觉得内疚吗?”
“……”
“阿松为了家庭尽心尽力,连你的爱妾都能毫无怨言地接受。这真是白费心机!”
“不必说了。”弥四郎轻声笑道,“七郎右虽善于在战场上厮杀,却好似不明白人生这个战场。”
“你说什么?”
“这个世界就像一个赌场,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你执著努力,一切皆有可能。如果我是白费心机,主公所做的一切,不也是白费心机吗?”
“你竟对如此信任你的主公毫无感激之情?”
弥四郎嘴角露出微笑:“我怎么可能忘记他的恩情?他毕竟教给我人生的智慧,给了我力量。”
“你这话言不由衷,弥四郎。”
“哈哈!我这话不是你七郎右能明白的。你生来就是大久保家的继承人,但我却是个头结草绳,大部分时间在田里度过的足轻武士之子。”
“你是不是想说:足轻武士没有忠义可言,只有出人头地的贪婪欲望?”忠世不禁探身训斥道。
弥四郎又冷冷笑了。他的话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实想法的表露。“七郎右,你比想象中愚蠢无知得多。你难道真有勇气听我说出心里话?”
忠世紧紧盯着弥四郎,他怀疑眼前这个人疯了。“你要么腰斩,要么车裂。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那么你是愿意听了?”弥四郎还是一副嘲弄的口吻,“我刚才所说,并无讽刺之意。开始侍奉主公时,我内心充满对他的崇敬和畏惧。但不久,我就发现那些家老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