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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地儿怎么样?对不对你胃口呀?”让他办完了所有该办的事,慈禧这才问起光绪的生活起居。
“皇爸爸想的很周到,瀛台四面环水,正好让儿臣闭门思过。”光绪觉得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再问这些话实在有些无聊,可嘴上又不得不应付。
“其实就是养心。你在养心殿白往了好几年,就没闹清这两个字儿!”慈禧面对这个扶不起的儿子,像只猫儿在利爪下盘弄着这只遍体鳞伤的耗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与其说她恨他,还不如说她从骨子里看不起他,甚至有些怜悯他更为准确。
“儿臣愚昧。”光绪低下头,实在不想说话。只是为了心中一个念头,那就是适当时候替珍妃求情,才尽量应付对方。
“你不傻,就是心太乱,养养就好了。我奔七十的人,还能再活多少年?早晚这付挑子还得你挑,到那会儿再胡来,可就没人儿帮你厂。”慈禧自己也知道这是假话,但她每次一说到这些郁兴致勃勃地,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儿。她究竟是习惯、还是喜欢这种说话方式,恐怕连她自己也闹不清。
光绪嘴上说谢谢皇爸爸教训,心里仍然在思忖着那个苦苦缠着他的念头,想瞅机会求慈禧答应他一件事,慈禧又说了一些有关养心和养性的道理,然后让章德顺送光绪回瀛台,并叮嘱他要好好伺候皇上。
“皇爸爸,”光绪沉吟了好一阵子,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他的心事,“儿臣有一个请求,请皇爸爸恩准。”
“说吧。”慈禧看一眼光绪,一脸和气。
“儿臣请求让珍贵人和儿臣同住瀛台,也算是同住冷宫了。”光绪似乎在慈禧脸上亲和的表情中得到了鼓励,说出他早就想说而没敢说的请求。
“我就猜着是这么句话。”慈禧叹了一口气。她喜欢玩这个儿子,偏偏这儿子总给她许多玩的机会。
“皇爸爸答应儿臣了。”光绪见慈禧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慌忙追问。
“现在还不成。”慈禧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刀架在光绪脖子上,总留给儿子一线希望。这大概不仅是习惯,恐怕更是一种手腕和方式。
“哪一天行呢?”光绪傻乎乎地问,两眼盯着慈禧,希望能得到她某种暗示和许诺。
“那得问你们自个儿了!练丹要七七四十九天,取经得儿九八十一难。到了心里那点邪火儿变成冰碴儿,化成雪水儿,你们再聚也不晚。”明明她不可能答应光绪,却津津有味地说了一大套。
不等慈禧说完,光绪已经明白这事儿没指望了。他了解慈禧,对没指望的事,你也得装出有指望的样子,否则她非但不答应你,反过来狠狠整珍妃。珍妃正因为不会装糊涂,所以吃她的苦头最多。为了不连累珍妃,他只得硬着头皮,求慈禧给珍妃一些面子。“我让吟儿服侍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慈禧也许玩腻了,挥挥衣袖让光绪离开。
光绪回到屋里,站在那儿打量着这座年久失修的建筑。望着陈旧破败的墙面和落满灰尘的房梁,他心里越加思念起珍妃,珍妃所住的冷宫叫北三所,那儿是个满院子长草的地方,原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储藏室,比起瀛台不知要差多少倍。
他穿过回廊,进了书房,突然眼睛一亮,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墙角边放着这台从景仁宫搬来的风琴。他连忙问身边的茶水章,茶水章告诉他,是今儿让人抬来的。茶水章本想告诉光绪,是他通过李莲英从敬事房讨来的,想想又觉得像特意邀功,忍住了没说。
“奴才觉着放在那边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搬来给皇上做个伴儿。”光绪心中一动,心想这个章德顺耳朵不好,嘴也笨,但心里却透着灵气,通过这些日子的重大变化,他对这位身边的老奴才,似乎有了新的认识,至少有一条,关键时刻他还是向着自己的。光绪走到墙边,在风琴前坐下,本能地敲响了一串琴键。
“皇上!”茶水章见光绪脸上泛出一丝笑意,连忙说,“多少它也算个会说话儿的呀,有话您就冲它说吧。”
光绪弹起那首“碧云天,黄花地”的曲子,心中浮起出事那天与珍儿一起弹琴唱歌的情景,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在悦耳的琴声中,他似乎再一次听见珍妃那甜甜的嗓音,唤起他无边的愁思。
此刻,除了担心珍妃,同时也担心谭嗣同,康有为和荣庆的命运,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老师翁同和。随着自己被软禁,一大帮跟着自己推行新政的人纷纷遭到逮捕,其中谭嗣同、杨深秀和林旭已经被抓,康有为和荣庆一直没有下落。出事的那天,茶水章已经于混乱中跑到冽阳会馆,通知谭嗣同立即出走,他是完全有机会离开北京的,但他坚持不肯走。他让章德顺转告光绪,革新总有人流血,他谭某愿为此洒一腔热血,光绪听了感动不已。慈禧多次要他下令处死谭嗣同等人,在其他问题上非常软弱的光绪,在这个问题上断然拒绝,他绝不能让自己的手,染上谭嗣同的血。
想着这些天的风风雨雨,光绪再也无心弹琴。他合上风琴盖,走到书房外的回廊上,瞅着静静的湖水里那一片落日的余晖,痛苦地闭上双眼。过去,珍儿不知提醒过他多少次,叫他不要对慈禧抱太多幻想,他总不信。无论怎么说,慈禧一手将自己带大,并送他登上权力的顶峰,她不可能为了那些保守的大臣们跟他这个儿子翻脸的。特别在行新政之前,他与慈禧推心置腹地和盘托出了他的想法,她非但没有反对,还表示只要能让大清国强盛,她一定会支持他。那天,他从颐和园回到宫中,兴奋得一夜没睡好觉,珍妃当时并不以为然。为此,他觉得她心眼儿太小,认为她对慈禧有成见等等。那天晚上他与珍妃闹得不甚开心。然而眼前的现实,全都不幸被珍妃所言中,无情地粉碎了他对慈禧的幻想。
要是我能多听听珍妃的意见,现在又会怎么样?光绪望着天边渐渐暗下的夕阳,假设这一切能从头开始,他仍然不知道结果会不会比现在要好得多。
珍妃所住的冷宫,徒有“宫”的名字。这座被人称之为北三所的地方,其实是西六宫北面一座空旷的长满荒草的大院,院子里有几座相距很远,孤零零的泥墙土炕的平房。人们几乎说不出这些房子的来历。究竟是当初建皇宫的工棚,还是后来维修工匠们的临时住处,总之,这些房子平时很少有人来,一度用来做过太医院寿药房堆放中药材的库房,后来库房迁走,便堆放各种杂物。这里既与外界隔绝,又随时在慈禧的监控之下,所以慈禧让敬事房派人清理出其中一处平房,将珍妃关押在这儿。
珍妃穿一身青蓝色布衣袍,手中握着苫布,像宫女一样用力探拭着屋里的旧方桌和炕沿上的灰土,她原先押在福建宫,前几天才搬到这儿,这座平房里外总共三间。尽管大院通向西六宫唯一的大门白天晚上都有太监守着,外间的大门仍加了锁,不让珍妃随意出来行走。
珍妃知道变法已经全面失败,光绪已经让慈禧软禁到中南海的一座叫瀛台的岛子上,当初皇上撤了职的大臣全都官复原职,老佛爷再次上台训政,面对这个现实,她曾想过一死了之。后来,当她得知慈禧慑于洋人的压力,没有废掉光绪的皇位,也没有重立皇帝的意思,心里便生出一线希望。她告诫自己,再苦再累也得活下去,为了光绪,她必须活下去,她才二十出头,皇上也不过二十七岁,只要皇上还在,她能够活下来,怎么也能熬得过六十好几的慈禧。
只要老佛爷一死,天下仍然是皇上的。说她天真也好,说她心存侥幸也好,反正她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她每天坚持干活,再差的饭菜也拼命吃,到了睡觉时间睡不着也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为的就是等到那一天。
珍妃听见外屋的大门上有人开了锁,她知道这一定是吟儿。因为除了她,任何人也不准跟她接触,自从搬到这儿,敬事房便将吟儿派来伺候她,其实吟儿不仅是派来伺候她,同时也是来这儿监视她的。
她救了吟儿,满以为吟儿会和她一条心,没想吟儿趁着进太医院的机会出卖了她。这些情况都是她关在福建宫时,一个临时伺候她的名叫柳叶儿的宫女告诉她的。她不知道对方打哪儿听来的,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说给她听,总之她一听到吟儿出卖了她,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恼恨。她对吟儿和荣庆这么好,没想这个小贱人居然心让狗吃了,恩将仇报,反过来咬她一口,越想越寒心,怨不得那天晚上她告诉吟儿,皇上要替她和荣庆指婚,吟儿一脸的内疚,原来她干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吟儿一进门,先给珍妃请了跪安,然后请珍妃停下手中的活儿,说由她来干活。珍妃不理她,继续干着手上的活。“
“主子,让奴婢干吧。”吟儿小心翼翼地伸手要取对方手上的苫布。不知为什么,自她来北三所伺候珍主子,珍主子从没给她好颜色,平时看见她就像没看见,爱理不理的。会不会因为她让小回回递信的事儿透了风,让她知道了,才这样对待她。想到这儿,她心里顿时有些慌乱,正因为她有这个心病,才向老佛爷请求来这儿当差的。
“躲开!”珍妃没好气地说。
“珍主子,奴婢是来伺候主子的。”吟儿耐着性子说。她相信一条,心诚石头也会开花,何况她来这儿就是为了赎罪,。
“怎么呐?”珍妃瞪一眼良吟儿,随手扔掉抹布,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爆发出来,“我还躲不开你了是不是?你回去跟敬事房说,换个人来。”
“珍主子瞧不上奴婢了?”吟儿从地上抓起苫布,故意问道,她宁可珍主子骂她打她,也比成天阴着脸不理睬她好得多。
“你说,是不是老佛爷打发你来的?”
“回主子话,是奴婢自个儿愿意来的。”
“不会吧?你是有功之臣,老佛爷的红人儿,怎么会打入冷宫来呀?”珍妃一旦开了口,那脾气也由不得自己,一肚子火气冲着吟儿来了。
“奴婢是到这儿当差来的。”
“噢,我明白了。”珍妃冷冷一笑,挖苦地说,“是得你来!你来了好盯着我,看我还想怎么个图谋不轨。”
“吟儿决不是那个意思!我敢对天起誓。”吟儿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还有脸起誓?”珍妃突然狂笑不止。直笑得吟儿脸上发白,心儿狂跳,她才停下,两眼紧紧盯着对方说,“你说是不是太可笑了!我在这间四面透风的破屋子里,还能干预朝政?我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还怕我拐带皇上?哈哈哈……吟姑娘,这回你的差事可不好当了!”
“珍主子!您别这么笑,我害怕……”吟儿见珍妃狂笑不止,脸颊上的肌肉因此而不停地抽搐,担心她一时气急,落下了精神上的毛病。她一边向后退,一边小声恳求着对方。
“害怕你就滚呐!谁拦着你了!”
“主子,皇上要知道您这样儿,心里可就难受死了。”
“你还敢提皇上?皇上就是你卖的!对了,还有那个袁世凯。”一提到皇上,珍妃便神经质地跳起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着吟儿尖叫,“哎,再让皇上赐婚,应该把你指给袁世凯。你们一对儿,太般配了……不,不对。他可是汉人,你是满人,满汉不通婚呐,这可怎么办?有了,咱们有老佛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