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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吃力地回答说:“我身为主人,却也要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当年有一个总督,他的想法跟你一样,也认为西维纳人已经没有反骨了。由于那个总督的倒行逆施,先父成了流亡的乞丐,我的兄长全部变成烈士,我的妹妹自杀身亡。然而,那位总督最后的下场也很凄惨,他就是惨死在所谓卑屈、奴性的西维纳人手中。”
“啊,是啊,你刚好提到了我想说的事。三年以前,我就已经查明了总督惨死的真相——当时他的随身侍卫之中,有一名年轻的军官,他的行动很可疑,而你就是那名军官。我想,不需要我再说细节了吧?”
巴尔镇定地说:“不必了。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只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你想威胁我,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已经活够本了,不会向你讨饶的。”
“亲爱的老先生,现在年头实在不对——”里欧思若有所指地说:“你有子女,有朋友,而你也热爱这块土地,过去曾经信誓旦旦要保乡卫土。请别这么激动,如果我决定要动粗,对象也绝不会是你这个糟老头子。”
巴尔冷冷地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里欧思一面端着空杯子,一面说道:“老贵族,你听我说——在如今这个时代,你知道最得势的军人在做些什么吗?每逢有节庆典礼的时候,他们在皇宫的广场前指挥阅兵大典;或者是当大帝出游到避暑行星时,负责在金碧辉煌的皇家游艇旁边护驾。我……我是一个失败者,才三十四岁就如此落魄,这种情况看来根本无法好转,你知道吗?因为我太好战了。
“这就是我会被派驻到此地来的原因,我在宫廷中会惹出太多麻烦。我不能适应宫廷中繁复的礼仪规范,得罪了所有的文臣武将。然而,因为我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舰队指挥官,也深受部下的爱戴,这才没有被放逐到太空中去。所以,西维纳成了安置我的最佳地点,这里是个位于边疆的省分,百姓桀骛难驯,土地荒芜贫瘠,离首都又十分遥远。我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令大家都感到很满意。
“所以我就只好待在这里,任由志气消磨。现在已经没有叛乱需要敉平,边境上其他的总督们,最近也没有任何造反的迹象;至少,自从神圣英武的先皇,在帕拉美的蒙特尔星省杀一儆百之后。”
“他的确是个威武的皇帝。”巴尔喃喃地说。
“没错,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皇帝。你要知道,身为大帝的子民,我有责任保卫大帝的一切,为大帝鞠躬尽瘁。”
巴尔似乎不为所动地耸耸肩:“你刚才说的话,跟我们原来讨论的事情又有何相干?”
“我马上就会向你解释。我提到的那些魔术师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在我们的边境戍卫之外,那儿星辰稀疏……”
“星辰稀疏,”巴尔复述着,然后又继续吟哦:“苍穹寒意,浸染四野……”
“那是一首诗吗?”里欧思皱起眉头,感到这种关头吟诗实在不太得体。然后他又回到正题:“反正他们是从银河外缘来的,我有充分的自由去攻打他们的巢穴,为大帝的光荣而战。”
“这样,你既可为大帝尽忠,又能满足自己的好战欲,对不对?”
“正是如此。但是我先要弄清楚敌人的真面目,而你可以帮我这个忙。”
“你如何肯定我能够帮你?”
里欧思咬了一口小点心,然后说道:“因为在过去的三年间,我追查了有关魔术师的每一项谣言、每一个传说、每一点蛛丝马迹。在我所搜集到的各种资料之中,只有两件事实是一致而没有任何矛盾的,所以这两点应该假不了。第一点,那些魔术师来自西维纳对面的银河边缘;第二点,令尊曾经遇到过一个魔术师——活生生的真人,并且与他面对面交谈过。”
西维纳老人目不转睛地瞪着对方。里欧思继续说道:“你最好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巴尔若有深意地说:“其实我也很愿意告诉你一些事,就当作是我自己的心理史学实验,那一定很有趣。”
“你说什么实验?”
“心理史学实验——”老人的笑容掺杂着几丝不悦,然后又很乾脆地说:“你最好再倒点茶,这些事情说来话长。”
巴尔靠回椅背的柔软衬垫上,又将壁光的色彩调节成柔和的粉红色。在这种光线之下,连将军刚直的轮廓也显得柔和一些。
然后巴尔便开始了叙述:“我对这些事情的了解,源自两个巧合,其一是先父恰好见过一位魔术师:其二是西维纳恰好是我的故乡。事情要从四十年前说起,就是在‘大屠杀’之后不久,当时先父逃亡到南方森林,而我在总督的私人舰队中担任炮手。喔,对了,‘大屠杀’就是那位总督下令进行的,他也就是后来惨死的那位总督。”
巴尔冷笑一下,又继续说:“先父是帝国的贵族,也是西维纳星省的议员,他的名字叫作欧南·巴尔。”
里欧思突然不耐烦地打断了巴尔的话:“关于他的流亡生活,我知道得非常清楚,你不必再费心重复了。”
可是巴尔却完全不加理会,仍然自顾自地说:“先父流亡之际,曾经有一个浪人找上门来。他其实是来自银河边缘的一位商人,年纪很轻,说话带有奇怪的口音,对于帝国最近的历史一无所知,并且佩戴着个人力场防护罩防身。”
“个人力场防护罩?”里欧思瞪着巴尔吼道:“你简直吹牛不打草稿。如果真有那种袖珍防护罩,你知道需要多大功率的产生器才行?天啊,他是不是把五千万吨的核能发电机,放在手推车上到处推着走?”
巴尔却镇定地回答道:“你从民众口耳相传的谣言、故事、传说中听到的魔术师就是他,‘魔术师’这个名衔可不是轻易得来的。他身上的防护罩产生器根本小得看不见,可是即使再强力的随身武器,也不能令他的防护罩损伤分毫。”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吗?这会不会是一个颠沛流离的老人,由于精神耗弱而产生的幻想?”
“大人,早在先父有此经历之前,有关魔术师的故事就已经不胫而走了,而且,我还可以提出更具体的证明。那个商人——别人眼中的魔术师,他与先父分手之后,根据先父的指引,到城里去拜访过一名技官。他送给那名技官一个防护罩产生器,跟他自己佩戴的那个属于同一式样。当那个残虐的总督恶贯满盈之后,先父也结束了流亡生涯,他花了很久的时间,终于找到了那个防护罩产生器。
“大人,那个产生器如今就挂在你身后的墙上,它现在已经失灵了,其实,据说它只有最初两天有效。不过你只要仔细看一看,就能够发现,从来没有帝国的工程师曾经设计出这种装置。”
里欧思一转身,就看到了黏附在拱壁上的一个金属腰带。他一把将它从墙壁上扯下来,随着附着场的撕裂,带起了一下轻微的“嘶嘶”声。里欧思将腰带拿在手中,顶端那个胡桃大小的椭圆体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他问道。
“这就是防护罩产生器。”巴尔点点头:“不过现在已经失灵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研究它的工作原理。根据电子束探测的结果,发现内部整个熔成一团金属,不论怎样仔细研究那些绕射图样,也无法看得出它原来是由哪些零件构成的。”
“这么说的话,你的‘证明’仍然只是近乎虚无缥缈的言语,根本没有具体的证据支持。”
巴尔耸耸肩:“是你强迫我告诉你一切的,如果你要怀疑我说的话,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不想听下去了,是不是?”
“继续说!”将军以严厉的口吻命令。
“先父过世之后,我继续他的研究工作。此时,我所说的第二个巧合发生了作用,因为哈里·谢顿对西维纳极为熟悉。”
“哈里·谢顿又是谁?”
“哈里·谢顿是克里昂一世时代的一位科学家,专攻心理史学,他是最后一位,也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心理史学家。他曾经来西维纳访问过,当时西维纳是一个庞大的商业金融中心,科学与艺术的发展都达到高峰。”
“哼,”里欧思不以为然地嘀咕着:“每一个没落萧条的行星,过去好像都有一段繁盛富庶的光荣历史。”
“我所说的过去是两个世纪之前,当时帝国仍旧统治着银河中每一个天体,西维纳还是一个处于内围的世界,而并非像如今这样,成了半蛮荒的边陲星省。就在那个时候,哈里·谢顿看出了帝国的衰颓之势,并且预见整个银河终将成为一片蛮荒。”
里欧思突然大笑:“他预见了这种事?那他简直大错特错。我的大科学家——我相信你自命是一位科学家,你听好,当今帝国的国势,比过去千年以来任何时期都更强盛。你长年待在遥远荒凉的边区,以致老眼昏花,脑筋也糊涂了。哪天你到内围世界去参观一次,看看银河核心的富庶繁华。”
老人却摇摇头,面带愁容地说:“淤滞的现象首先发生于最外围,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衰微才会达到心脏地带。我所说的,是表面上显而易见的衰微现象,不是内在的倾颓,而后者已经悄悄进行了十五个世纪。”
“所以那个哈里·谢顿,就预见了整个银河全部会变作蛮荒世界?”里欧思感到很可笑:“然后呢?啊?”
“所以,他在银河两个遥遥相对的尽头,分别建立了一个基地。这两个基地的成员,都是最优秀、最年轻、最强壮的精英,他们从此在基地中生活、成长、发展。这两个基地的位置和周围的环境,都曾经经过仔细的挑选,连那些人到达基地的时机,都是精密计算的结果。这些精心的安排,是为了配合心理史学的数学对未来所做的准确预测,使基地上的居民,在一开始就脱离帝国文明的主体,然后渐渐独立发展,成为第二银河帝国的种子。如此一来,就能将不可避免的蛮荒过渡时期,从三万年缩短成一个千年。”
“你又是如何发现这些事情的?你似乎知道不少细节。”
“我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现,从来也没有。”老贵族冷静地说:“我将先父所找到的一些证据,再加上自己找到的一点蛛丝马迹,费尽心血尽可能拼凑起来,就得到了以上这个结论。我的根据并不十分可靠,而许多理论的空白之处,也只好用自己的想像力来填补。不过我深信,大体上来说并没有错。”
“你倒是很容易被自己说服。”
“是吗?我足足花了四十年的光阴。”
“哼,四十年!我只要花四十天,应该就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事实上,我相信一定做得到,而我得到的答案将会与你的不同。”
“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用最直接的办法,我决定自己去探索。我可以亲自去把你口中的基地找出来,用我自己的眼睛好好观察一番——你刚才说总共有两个基地?”
“根据文献应该有两个,但是在所有的证据中,都只有其中一个出现。这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另一个基地位于银河长轴的另一个极端。”
“好吧,那我们就去探访比较近的那个。”说完将军就站了起来,随手整理了一下腰带。
“你知道怎么去吗?”巴尔问道。
“我自有办法,根据上上一任总督所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