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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这位顽固的浪子,他知道赫汶有了麻烦,他也知道我们根本束手无策,但是他却不停地重复自己那一套说辞。他唯有这样自我安慰,才会感到安全无虑。当他把能说的都说完了,该骂的都骂尽了,便觉得尽了一个男子汉、一个英勇行商的责任。到那个时候,他就会变得和我们一样讲理。”
“和谁一样?”贝妲问道。
蓝度对她微微一笑:“贝妲,我们组织了一个小团体——就在我们这个城市里。我们还没有做任何事情,甚至还未曾试图与其他城市联络。不过,这总是一个开始。”
“你们想要做什么呢?”
蓝度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目前还不知道。我们期待奇迹出现,我们一致同意,另一个谢顿危机必须尽快来临,正如你刚才说的那样。”
他伸手朝天,夸张地比画了一下,又说:“银河中充满了帝国四分五裂之后的残余势力,很多将军割据地盘伺机而动。你想想看,如果某个将军变得足够勇敢的话,是否就代表时机来临了呢?”
贝妲想了一下,然后坚决地摇摇头。那一头发梢微卷的直发,也跟着在她的耳边打转。
“不,不可能的。那些帝国的将军,没有一个不晓得对基地发动攻击就等于自杀。贝尔·里欧思是帝国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将军,他当年攻击基地的时候,有整个银河的资源作为他的后盾,却仍旧无法击败谢顿计划。这个前车之鉴,难道还有哪个将军不知道吗?”
“但是如果我们巧妙地鼓动他们呢?”
“鼓动他们做什么?叫他们飞蛾扑火?你能用什么东西鼓动他们?”
“嗯,其中有一位——一位新近冒出来的将军。过去一两年间,据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物,人们叫他‘骡’。”
“骡?”贝妲搜索着记忆,然后问杜伦:“杜,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杜伦摇摇头,于是贝妲又问蓝度:“这个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知道,但是据说他在敌我比例极端悬殊的情况下,仍然能够打胜仗。那些谣言难免会有些夸张,但是无论如何,假如能够与他结识的话,将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那些有足够能力,又有足够野心的人物,其实并非个个都敬畏哈里·谢顿,也不是全都相信他的心理史学定律。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他更不信这个邪,这样他就可能会发动攻击。”
“而基地最后仍然会战胜。”
“没错——但是并不一定容易。这样就可能造成一次危机,我们则能够利用这次危机,迫使基地那些独裁者妥协。至少,会使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暇兼顾我们,让我们有机会做更充分的筹划。”
“杜,你认为怎么样?”
杜伦淡淡地笑了笑,将垂到眼前的一缯褐色蓬松鬈发拨开,回答道:“照他这种说法,做起来不会有什么害处。可是骡究竟是何方神圣?蓝度叔叔,你对他又有、多少了解?”
“目前为止还一无所知。这一点,杜伦,我刚好可以请你帮忙,还有你的老婆,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们谈过这件事,你父亲和我两个人,我们曾经仔仔细细地讨论过。”
“蓝度叔叔,我们怎么帮忙呢?你要我们做些什么?”说完,他迅速地向妻子投注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们度过蜜月没有?”
“这个……可以算有……如果我们这一趟从基地到这里来的旅行,能够算是蜜月的话。”
“你们去卡尔根好好度一次蜜月如何?那个世界的气候属于亚热带——海滩、水上运动、猎鸟——是个绝佳的度假胜地。离此地差不多七千秒差距——还不算太远。”
“卡尔根有什么特别?”
“骡在那里啊!至少那里有他的手下。他上个月拿下了那个世界。虽然卡尔根的统领事先扬言要在弃守前,将整个行星炸成一团离子尘,骡却不战而胜。”
“现在这个统领在哪里?”
“他不在了。”蓝度耸耸肩,又问:“你怎么决定?”
“但是要我们去做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弗南和我都老了,又是乡巴佬——赫汶的行商其实都算是乡巴佬,连你自己也这么说。我们的贸易活动种类相当有限,也不像先人那样跑遍整个银河系——你给我闭嘴,弗南!
“可是你们两位对银河系却相当了解,尤其是贝妲,说的是标准的基地口音。我们只是希望你们尽可能去观察,如果可以接触到……不过我们不敢这样奢望。你们两位好好考虑一下,我还可以让你们与我们团体中的每个人见见面,如果你们希望的话……喔,不过最快也要等到下个星期,你们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喘口气。”
客厅中保持了短暂的沉默,接着弗南又吼道:“还有谁要再喝一杯?我的意思是说,除了我以外?”
第十二章 上尉与市长
对于周围的豪华陈设与装潢,汉·普利吉上尉感到很不适应,也根本一点都不动心。只要是与他的工作没有直接关系的事物,他一贯的态度都是不闻不问——不论是自我心理分析,或是任何形式的哲学或形上学。
这种态度,对他而言很有帮助。
他干的这一行,陆军部称之为“情报工作”;内行人称作“特工”;小说家则管它叫“间谍活动”。虽然电视幕播放的那些没水准的惊险影集,总是为他这一行做不实宣传,但遗憾的是,“情报工作”、“特工”与“间谍活动”顶多只能算是下流的职业,其中背叛与欺骗都是最普通的家常便饭。然而在“国家利益”的大前提下,社会竟然都能谅解这种必要之恶。不过,哲学似乎总是让普利吉上尉得到一项结论——即使是顶着“国家利益”这么神圣的招牌,个人良知却不像社缓蠹心那么容易安抚。既然如此,他只好对哲学敬而远之。
现在,处身于市长的豪华会客室中,他却不由自主、不知不觉地反省起来。
他想到,许多同僚虽然能力不如自己,却都能够不停地升官晋级——这一点还算是可以接受。因为自己动不动就被长官骂得狗血淋头,并且常常遭到正式的惩戒,就差没有被踢出情报局。然而,他始终固执地坚守自己的行事方式,坚信他的抗命行为也是为了神圣的“国家利益”,他的苦心最后一定会得到认同与赞许。
他今天来到市长的会客室,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会客室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刚才将他“请来”的五名士兵。也许里面正有一个军事法庭在等着他。
终于,厚重的大理石门一声不响地平缓滑开,里面是几堵光润的石墙,一条红色的塑质地毯,以及另外两扇镶嵌着金属的大理石门。两名军官随即走了出来,他们所穿的制服完全是三个世纪前的式样,正面左右各有数条华丽的直线条纹。
两名军官高声朗诵道:“市长召见情报局上尉——汉·普利吉。”
当上尉开始迈步向前走的时候,两名军官向后退了几步,向他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那五名卫兵站在外门等候,由他独自一个人走进内门。
普利吉上尉穿过两扇大理石内门,来到一间宽敞而出奇单调的房间。在一个巨大而奇形怪状的书桌后面,坐着一个矮小的男子,他的小蚌子使人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就是茵德布尔市长——茵德布尔三世。
茵德布尔三世的祖父茵德布尔一世,是一个既残忍又精明能干的人物。他的残忍在攫取权力的方式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的精明能干,则在废止早已名存实亡的自由选举上表露无遗。而他竟然能够长期维持相当和平的统治,更表现出他精明能干的政治天才。
茵德布尔三世的父亲也叫茵德布尔——茵德布尔二世。他是基地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世袭市长,但是他只遗传到了父亲的一半天赋——残忍。
所以说,如今这位基地市长,是第三代的茵德布尔市长,也是第二代的世袭市长。他是三代茵德布尔中最差劲的一位,因为他既不残忍又不精明更不能干,只能算是一个很优秀的记帐员——可惜却投错了胎。
茵德布尔三世是许多古怪性格的奇异组合,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例外。
对他而言,矫揉做作地喜好各种规矩就是“有系统”,孜孜不倦、兴致勃勃地处理鸡毛蒜皮的公事就是“勤勉”;对于该做的事情优柔寡断就是“谨慎”;对于错误盲目地、固执地坚持到底就是“决心”。
此外,他不浪费一点公币,没有必要绝不滥杀无辜,尽可能表现得与人为善。
现在普利吉上尉恭敬地站在巨大的书桌前。虽然他忧郁的思绪一直在这些事情上打转,毫无表情的脸孔却一点也没有出卖内心的想法。他没有故作镇定地咳嗽一声,也没有移动双脚的重心或者来回踱步,只是一动不动地耐心等待着。
市长手中的铁笔终于停止了忙碌的眉批。他从一叠整整齐齐的公文上,拿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张,摆到另一叠整整齐齐的公文之上。
然后,茵德布尔市长缓缓抬起他的瘦脸,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来互握着,唯恐弄乱了书桌上有条不紊的文具与陈设。
他公式化地说:“情报局的汉·普利吉上尉。”
于是普利吉上尉依照晋见市长的礼仪规范,一丝不苟地单膝跪下接近地面,并且垂着头,等候市长叫他起身。
“起来吧,普利吉上尉!”
市长以热心而充满同情的口气说:“我召你来,普利吉上尉,是因为你的上级准备惩戒你。拟议这些惩戒的签呈已经送到我这里来,根据正常的公文呈递程序,让我知晓了这件事情。基地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我不感兴趣的,因此我不辞辛劳,想要多了解一点这件案子的详情。我希望,希望你不会感到惊讶。”
普利吉上尉以平板的口气说:“市长阁下,我不会的。阁下处事公正廉明,基地上下人尽皆知。”
“是吗?是吗?”市长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不过他戴的有色隐形眼镜迎着灯光,使他的眼睛流露出冷酷无私的目光。
市长谨慎地摊开面前一叠金属制的卷宗夹,里面的羊皮纸在他翻阅时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他细长的手指头一面指着一行宇,一面说:“上尉,你的档案都在我这里——全部都在这里。你今年四十三岁,在军队中担任了十七年的军官。你生于洛瑞斯,双亲是安纳克瑞昂人,幼年时代没有患过任何重大疾病,有近视……嗯,这点不重要……民间学历,科学院毕业,主修,超核发动机,成绩……嗯——非常好,我应该赞赏你……基地纪元三一三年第一○二日加入陆军,官拜下级军官。”
他将第一个卷宗移开,顺便扬了扬眼睛,然后又开始翻看第二个卷宗。
“你看到啦,”市长说:“在我的管理之下,没有一件事情可以乱来。秩序!系统!”
说完,他将一个香喷喷的粉红色软糖放进嘴里。这是他唯一的坏习惯,但是食用的分量很节制。市长并不抽烟,这一点可以从他的书桌上看出来,因为上面完全没有处理烟蒂必然产生的闪光灼痕。
当然,这也就代表说,晋见者也一律不准抽烟。
市长的声音听来很单调,虽然有条不紊,却说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不时还会细声地插进一些评语——不论是嘉奖或是斥责,口气都是同样的温和、同样的无力。
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