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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听了这句评语,立刻露出窘迫的神态。“也许讨论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用,老弟,我从来没有说服过任何人。这当然是我自己的错,我可以肯定。”
崔维兹随即感到后悔,连忙赔罪道:“詹诺夫,我向你道歉,我刚才是脱口而出,根本没有经过大脑。你告诉我的这些观念,毕竟有许多是我不熟悉的,你花了超过三十年的时间,才慢慢建立起这些理论,我却得一下子就照单全收,你必须考虑到这一点——听我说,我可以想像地球上出现过原始人,他们发展出两种完全不同、彼此无法沟通的语言……”
“或许有六、七种之多——”裴洛拉特的语气没有什么自信,“地球可能分成好几个庞大陆块,起初,各个陆块之间也许没有任何联系。居住在每个陆块上的人,都有可能发展出自己独特的语言。”
崔维兹刻意以严肃认真的口气说:“在每一个陆块上的人,一旦知晓了彼此的存在,他们可能也会开始争辩起源问题,争论究竟在哪一个陆块上,最早出现从其他动物演化而来的人类。”
“这很有可能,葛兰。他们如果那么做,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而在那些不同的语言中,有一种以‘盖娅’代表地球,但是‘地球’这个名称却是源自另外一种语言。”
“对,对。”
“而那个将地球称作‘地球’的语言,后来发展成为银河标准语。可是地球上的居民,由于某种原因,却用他们另外一种语言中的‘盖哑’,来称呼他们自己的世界。”
“完全正确!你学得的确很快,葛兰。”
“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把它想得多玄。如果盖娅真的就是地球,虽然名称不同,可是根据你先前的论点,这个盖哑的自转周期应该刚好是一个标准日,公转周期正是一个标准年,而且具有一个巨大的卫星,以恰好一个月的公转周期环绕这个行星。”
“对,一定应该是这样。”
“好啦,那么请告诉我,它到底是符合还是不符合这些必要条件?”
“其实我还不敢说,因为统计表上没有这些资料。”
“真的吗?好吧,那么,詹诺夫,我们是不是该飞到盖娅,去测量一下它的自转与公转周期,同时好好看一看它的卫星呢?”
“我是很想去,葛兰。”裴洛拉特说得很迟疑。“问题是它的位置也没有精确的记载。”
“你的意思是说,你唯一的资料只是一个名字,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这就是你所谓的‘极可能的答案’?”
“伹这也就是我想去银河图书馆的原因!”
“慢着,你说统计表中没列出精确的位置,上面究竟有没有任何其他资料?”
“它被列在赛协尔星区之下,旁边还加了一个问号。”
“好啦,那么——詹诺夫,别再垂头丧气了,就让我们飞到赛协尔星区,我们总有办法找到盖娅的!”
第七章 农夫
1
史陀·坚迪柏正沿着大学外围的乡间小路慢跑。
第二基地的成员,通常很少来到川陀的农业世界冒险。他们当然可以这样做,不过当他们出来的时候,绝对不会走得太远,也不会在外头耽搁太久。
然而坚迪柏却是个例外,过去他也经常寻思自己为何如此特立独行。寻思的意思就是探索自己的心灵,这是第二基地的成员——尤其是发言者——日常的重要功课。他们的心灵兼具矛与盾的功能,必须随时锻炼攻击与防御的能力。
自己之所以与众不同的原因,坚迪柏所找到的答案——至少是他自己满意的答案——是他出身于一个较特殊的世界,那里比一般的住人行星更为寒冷,而且质量也更大。十岁那年,当他被带到川陀来的时候(第二基地在银河各处暗中布下的特务网,不会放过像他这种天赋异禀的少年),便发现川陀是个重力场较弱、气候温和宜人的世界。因此,他很自然地比其他人更喜欢到户外来。
在他刚到川陀的那几年,就意识到自己的身材瘦弱矮小,担心在这个温暖舒适的世界住久了,会变成温室里的花朵。由于有了这种警惕,他一直规定自己做大量的运动。经过许多年持之以恒的锻炼之后,虽然他的身材仍旧矮小,却练就了一身铜筋铁骨与庞大的肺活量。慢跑与健行便是他健身之道的重要一环——关于这一点,已经有其他的发言者在背后说话,坚迪柏却将这些闲言闲语完全置之脑后。
他始终都是我行我素,也不曾顾虑自己只是个“第一代”,而圆桌会议的其他成员,全都是第二或第三代,换句话说,他们的父祖辈已经是第二基地的成员;此外,他们也一律比他年长。所以说除了招惹闲话之外,他还能指望得到什么好评?
根据第二基地一项悠久的传统,在发言者圆桌会议上,所有的心灵都必须完全敞开。(理论上是要完全敞开,但实际上,鲜有发言者会不保留一个隐私的角落。久而久之,这项传统便形同具文。)因此,坚迪柏很清楚他们真正的感觉是嫉妒,而他们也知道这点瞒不过他;正如同坚迪柏了解自己的野心是源自过度自卫的心理,他们对此也都一清二楚。
此外,他自己的童年(坚迪柏的思绪又回到他喜欢出来冒险的原因)是在一个无拘无束的世界度过,那里广大开阔,拥有壮观而变化多端的自然景观。他的家乡位于一个肥沃的谷地,在他心目中,谷地周围的山脉是全银河最最美丽的,而一到酷寒的冬季,群山更显现出难以想像的壮丽景色。故乡世界的风貌,以及遥远的童年美景,他至今仍记忆犹新,而且常在梦中重温昔日的欢乐。如今,他又怎能让自己关在百公里大的古代建筑中?
他一面跑,一面以轻蔑的目光四处打量。川陀是个温和舒适的世界,却缺少了壮美的崎岖地貌;虽然它是一个农业世界,却从来都不是一个肥沃的行星。
也许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再加上其他因缘际会,才使得川陀成为泛银河的行政中心。当年范围广大的行星联盟,与其后涵盖整个银河的帝国皆定都于此。川陀没有其他方面的优良条件,也没有强烈的动机来从事其他方面的发展。
在经历了大浩劫之后,川陀还能撑下去的原因之一,是它表面所累积的大量金属资源。这是个巨大的“矿藏”,为五十几个世界提供了廉价的钢、铝、钛、铜、镁。过去数千年来所搜集的各种金属,就这样子又流散出去,算起来,比当初积聚的速率要快上几百倍。
如今川陀仍然保存着大量金属,不过全都埋在地底,不再唾手可得。那些阿姆农民(他们从不自称“川陀人”,认为那是一个不吉利的名字,第二基地成员遂刻意沿用此一名称)不愿意再打金属的主意,这无疑是出于迷信。
他们真是一群笨蛋——留在地底的金属,很可能会不断毒害土壤,使原本就不肥沃的上地变得更加贫瘠。但是话说回来,由于人口相当稀疏,再贫瘠的土地也足以养活他们。事实上,金属的买卖也从未真正中断过。
坚迪柏的目光盘桓在平直的地平线上。就地质学的观点而言,川陀跟绝大多数的住人行星一样,仍旧是一颗活生生的行星。不过上一次大规模的造山运动期,距今至少已有一亿年,因此高山都已被侵蚀成低缓的丘陵。然而即使是丘陵,在川陀历史的金属包覆期,也大多遭到了铲平的命运。
“首都湾”位于南方,远在目力不可及的位置,而再向南便是“东洋”。在地底水产养殖场毁坏殆尽之后,海湾与海洋遂再度重见天日。
往北遥望,可看到银河大学的尖塔建筑,相较之下显得低矮宽广的图书馆(大部分结构位于地底)则全部被尖塔所遮掩。再往北一点,就是皇宫的遗迹。
小路的两旁紧邻着许多农场,其间偶尔会有一栋建筑物。坚迪柏经过了许多牛群、羊群、鸡群,全都是川陀农场最常见的家畜与家禽,它们的心灵一律无视他的存在。
坚迪柏忽然想到,不论在银河的哪个角落,只要是有人类居住的世界,都可以看到这些动物,不过,却没有任何两个世界的品种完全一样。他记得家乡那些山羊,以及自己养的那头母羊,还想起了帮它挤奶的过程。它们似乎比川陀的山羊大一些,个性也比较坚决;川陀的山羊都是在大浩劫之后引进的,属于体型较小,性情较为沉稳的品种。在银河各个住人世界上,每一类动物都有不同的变种,种类简直不可胜数。而各个世界的上流社会,都发誓他们最喜欢本地的品种,不论是肉类、乳品、蛋类、羊毛等等,全都是自己家乡的最好。
跟往常一样,一个阿姆人也看不到。坚迪柏感到农民们是有意躲避,因为他们不愿意被所谓的“斜者”看见。(他们在方言中,把“学者”误念成“斜者”,也可能根本是故意的。)这又是另一个迷信!
坚迪柏抬头看了看川陀的太阳,现在太阳已经爬得很高,却不会使人感觉闷热。在这个地带、这个纬度上,气候一向四季如春,从来不会出现炙人的烈日,也没有刺骨的冷风。(坚迪柏有时甚至怀念那种酷寒的天气,至少在他的想像中,那种寒意十分令人怀念。他一直没有再返回家乡,也许就是不希望使美梦幻灭,这一点他自己也必须承认。)
他感觉到肌肉敏锐而紧绷,十分舒畅,料想自己已经跑得够久了,便逐渐改为步行,同时大口大口做着深呼吸。
对于即将召开的圆桌会议,他已经做好完善的准备。他准备藉这次会议做最后的冲刺,一举改变第二基地以往的政策,并且唤醒所有发言者的危机意识,让他们都能了解,第一基地与另一个对手都将带来重大威胁;并且要让他们觉悟到,必须终止依赖“完美的”谢顿计划,因为那样将会带来致命的危险。他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完美”正是最明确的警讯?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是其他发言者提出这个议题,一定不会遇上什么问题。现在由他提出来,难免会有些麻烦,不过最后仍旧能够过关,因为老桑帝斯会支持他,而且无疑将会支持到底。桑帝斯不会希望成为历史罪人,让第二基地毁在他这位首席发言者手里。
阿姆人!
坚迪柏猛然一惊,在看到那人之前,他早已感应到那个遥远的心灵卷须。那是一个阿姆农夫的心灵——粗糙而率直。坚迪柏小心翼翼地撤回精神感应力,他刚才仅仅轻触一下对方的心灵,对方绝对不会有任何感觉。第二基地在这方面的规定极为严格,因为农民们在无意中已成为第二基地最好的屏障,所以必须尽可能不去打扰他们。
凡是到川陀来旅行或做生意的人,除了偶尔会看到几个活在过去的无名学者,见到的都是这些农民。如果把农民赶走,或甚至只是干扰到他们纯朴的心灵,就会使“学者们”变得引人注目,从而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这是一个典型的心理史学问题,每一位初进银河大学的弟子都要自行证明一次。他们会发现,只要稍微扰动一下农民的心灵,元光体便会显出惊人的、剧烈的“偏逸现象” 。)
现在坚迪柏看见他了,的确是一名农夫,彻头彻尾的阿姆人。像极了漫画中典型的川陀农夫模样——身材又高又壮,皮肤晒成褐色,衣着简陋随便,双臂裸露在外,黑发、黑眼,走起路来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