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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妮拉。”谢顿把她拉到一旁,同时向四周投以机械性的笑容。
“怎么了,哈里,”玛妮拉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婉达的梦。”
“别告诉我她还念念不忘。”
“嗯,她还是很不安。听我说,我们在宴会上准备了柠檬水,对不对?”
“当然,孩子们爱死了。我在许多不同形状的迷你玻璃杯中,加入几十种不同的麦曲生甘露,孩子们一杯接一杯地喝,都想找出最喜欢的味道。大人也在喝,我也喝了。你怎么不尝尝看呢,哈里?味道棒极了。”
“我在想,如果那不是梦,如果婉达真听见两个人谈到柠檬水之死……”他打住了,仿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玛妮拉说:“你是说也许有人在柠檬水中下毒?太可笑了,要真是这样,现在这里每个孩子不早中毒病倒或是死掉了。”
“我知道,”谢顿喃喃地说,“我知道。”
谢顿缓缓走开,经过铎丝身边时几乎没看到她。
铎丝抓住他的手肘。“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她说,“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一直在想婉达的柠檬水之死。”
“我也是,但我一直想不出所以然来。”
“我忍不住想到下毒的可能性。”
“不会的。我向你保证,宴会上的食物全都经过分子检查。我知道你又会认为那是我的妄想症让我这么做,但我的工作就是保护你,我必须这么做。”
“每一样东西都……”
“没有毒,我向你保证。”
谢顿微微一笑:“好吧。我总算松了口气,我并非真认为……”
“但愿不是。”铎丝淡淡地说,“我比较关心的不是这个毒药的幻想,而是我听说几天后你要去见田纳尔那个怪物。”
“别叫他怪物,铎丝,小心点。这儿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铎丝立刻压低声音。“你说得没错。看看四周这些微笑的脸孔。谁知道,我们的哪个‘朋友’今晚过后就会向首脑和他的手下报告?哎,人类!即使过了数千个世纪,背叛这种卑劣的行为竟然依旧存在。虽然我认为,背叛是没有意义的行为,但我明白它会造成的伤害。所以,我必须跟你去,哈里。”
“不行,铎丝,那样只会使情况更复杂。我要自己去,我不会有麻烦的。”
“你根本不晓得如何对付那个将军。”
谢顿显得很严肃。“你懂吗?你的口气跟林恩一模一样。他也深信我是个没用的老糊涂,也想跟我一起去——更正确地说,是想代我去。川陀上到底有多少人想要代替我?”他带着明显的讽刺补充道,“几十个?还是几百万个?”
12
银河帝国已经十年没有皇帝了,但从皇宫御苑的运作却完全看不出来。数千年来宫廷的运作惯例,已使皇帝的存在与否变得无关紧要。
现在,不再有身穿皇袍的身影主持各项典礼,不再有皇上的声音下达命令,不再有皇上的旨意传达出去。皇上的喜怒哀乐也不再感染众人,宫殿不再因着皇上的欢乐而显得温暖明亮,也不再因着皇上的病痛而蒙上阴影。位于偏殿的御用寝宫空无一人,早已不见任何皇室的踪影。
然而大队园丁仍将御苑整理得美轮美奂,大队仆佣仍将宫殿内外保持在最佳状态。御床(虽然没人睡)仍固定每天更换被单,宫中房间的打扫也从未中断,每件工作都如常进行。整个御前幕僚从上到下,都做着和过去一样的工作。最高官员继续下达指令,就像皇上仍然在世一样,而他们知道那些指令一定符合皇上的心意。许多机关——尤其是高层机关——的人事结构仍和克里昂去世当天一模一样。至于新进人员则经过仔细塑造与训练,绝对百分之百遵循传统。
仿佛帝国已习惯有皇帝统治的岁月,因此坚持以这种“幽灵统治”来维系整个帝国。
执政团知道这种状况,即使不知道,他们也隐约可以感觉到。十年来,统驭过帝国的军人,没有一个曾搬进偏殿中的御用寝宫。这些军人不论是什么来头,总不是皇帝,他们很清楚自己无权染指那个地方。人民能忍受失去自由,却无法忍受任何对皇帝大不敬的举动——不论皇帝是否还活着。
那座历经十几个不同皇朝皇帝的优雅宫殿,连田纳尔将军也不敢搬进去。他在御苑边缘的建筑群中,挑了一栋作为官邸与办公室。那群建筑在御苑中极为突兀,却造得像碉堡般坚固,足以抵挡军队的围攻,外缘的建筑则住着数量庞大的卫士。
田纳尔身形矮胖,留着两撇红色的八字胡。他的胡子不像达尔八字胡那样生气勃勃、粗犷放肆,而是沿着上唇仔细修剪,胡子下缘与唇线间留有一道整齐的缝隙。田纳尔年轻时或许相当英俊,但现在的脸庞已显得有些臃肿,眯成两条缝的蓝眼睛总是透着愤怒的目光。
此刻,田纳尔便是如此(当一个人自认主宰着百万世界,却又不敢自称皇帝,自然会满腔愤怒)。他愤愤地对韩德·厄拉尔说:“我将建立一个自己的皇朝,”他皱着眉头环顾四周,“但对一位帝国的主宰而言,这地方太不相称。”
厄拉尔轻声道:“重要的是您身为主宰。在斗室中当个主宰,也比在宫殿中当个傀儡强。”
“可是能在宫殿中当主宰不是更好?”田纳尔说。
厄拉尔拥有上校的头衔,但他几乎没参与过任何军事行动。他的主要差事就是把田纳尔想听的话告诉他——再一字不易地传达他的命令。若是安全的话,他偶尔也会试着将田纳尔的作风引向较为谨慎的路线。
众所皆知厄拉尔是“田纳尔的奴才”,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但却毫不在乎。身为奴才安全无虞,而他看过太多自以为有骨气、不甘心当奴才的人最后的下场。
当然,可能有一天,田纳尔也会葬身在执政团这个变幻不已的走马灯中,可是厄拉尔自认(带着些世故的达观)有办法及时察觉危机,自保不成问题。当然,他设法实时脱身也可能,但凡事总是有代价的。
“您当然能开创一个朝代,将军。”厄拉尔说,“在帝国悠久的历史中,这样的例子不计其数。只不过这需要时间。人民接受新局的速度很慢,通常要到新皇朝的第二代或第三代,才会完全接受这个皇帝。”
“我不信。只要我宣布自己是新皇帝,谁敢站出来反对?活得不耐烦了!”
“没错,将军。在川陀以及大多数的内围世界,您的力量毋庸置疑。但是在遥远的外围世界,可能有许多人无法……目前还无法接受一个新皇朝。”
“内围世界也好,外围世界也罢,套句帝国的老格言——手铳出政权。”
“这句格言说得是没错,”厄拉尔说,“可是如今,许多星省都有自己的武装部队,他们或许不会愿意为您效命。现在的局势不再那么容易控制。”
“那么,你是建议我要谨慎点?”田纳尔说道。
“我总是建议您谨慎,将军。”
“总有一天,你会建议得过了头。”
厄拉尔低下头来:“我只是提出在我看来对您有益的建议,将军。”
“所以你才不停跟我唠叨那个哈里·谢顿?”
“他是您最大的威胁,将军。”
“你老是这么说,但我就是看不出来,他不过是个大学教授。”
“没错,但他曾经当过首相。”厄拉尔说。
“我知道,但那是克里昂时代的事了,后来他又做过什么事?既然现在局势不容易控制,各星省的总督都不好惹,一个教授怎么可能会是我最大的威胁?”
“假设温和、谦逊的人就没有危险性,”厄拉尔小心翼翼地说(谁给将军上课都得小心翼翼),“有时会是个错误。对谢顿的敌人而言,他绝对是个危险人物。二十年前,九九派运动几乎毁掉克里昂的铁腕首相伊图·丹莫茨尔——”
田纳尔点了点头,但微蹙的眉头泄露出他正在努力回忆。
“而摧毁久瑞南,并接替丹莫茨尔担任首相的,正是谢顿。不过,九九派运动后来死灰复燃,谢顿虽然再次设计将它扑灭,却没能来得及阻止克里昂遇刺。”
“而谢顿却没因此被处决,对不对?”
“您说得完全正确,谢顿没被处决。”厄拉尔回答。
“那就怪了。没能阻止皇上遇刺,首相应该是非死不可。”
“照理说是如此。不过执政团却让他活下来了,这决定是明智的。”
“为什么?”
厄拉尔在心中叹了口气。“为了一个叫做心理史学的东西,将军。”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田纳尔断然道。
事实上,田纳尔有印象,厄拉尔曾三番两次试图对他解释这个怪字眼。他从来不想听,而厄拉尔也很明白不能操之过急。田纳尔现在仍然不想听,但厄拉尔的话中似乎隐约有些急迫。或许,田纳尔心想,自己这回最好听一听。
“几乎没人知道心理史学是什么,”厄拉尔说,但是有些——嗯——知识分子,觉得它很有意思。”
“它究竟是什么?”
“一种复杂的数学系统。”
田纳尔摇摇头。“拜托,别跟我提什么数学系统。我只要能数得出我的军队有多少师就够了。”
“据说,”厄拉尔道,“心理史学有可能预测未来。”
将军两眼一下子瞪得老大。“你是说,这谢顿是个算命的?”
“心理史学不是普通的算命,它是一种科学。”
“我不信。”
“的确很难相信。但在川陀上,谢顿已经成为人民崇拜的对象,在某些外围世界也是如此。而如果心理史学能预测未来,或只是人民相信它能这样做,它就会变成巩固政权的一个强力工具,这点我确定您已经看出来了,将军。心理史学只要预测我们的政权将会持续,并且为帝国带来和平与繁荣,人民的信心便会使这个预言自我实现。反之,如果谢顿希望得到相反的结果,他可以发布内战和毁灭的预测,而人民也会相信,那我们的政权恐怕就不保了。”
“这样的话,上校,我们只要确定预测的内容是我们想要的就行了。”
“应该说是谢顿必须做到这一点,然而他不是我们的朋友。将军,我们必须将哈里·谢顿和在川陀大学进行的心理史学发展计划分成两件事,这点很重要。只有换掉谢顿,心理史学对我们才可能有用。”
“有人能取代他吗?”
“喔,当然,只要除掉谢顿就行了。”
“这有什么困难?一纸处决令就解决了。”
“这样的事,将军,政府表面上最好还是别直接涉入。”
“什么意思?”
“我已经安排让谢顿来见您,好让您自己探探他的底。然后,我会提出一些建议,您再看看是否可行。”
“你安排他什么时候来见我?”
“原本排在最近,但谢顿计划的几个代表要求延缓几天,因为他们正在庆祝谢顿的六十岁生日。我认为顺他们的意思延迟一周对我们是有利的。”
“为什么?”田纳尔追问,“我不喜欢任何示弱的表现。”
“您说的是,将军,您的洞察力果然高人一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