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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开颅。
开颅锯扬起的骨屑被锯片高温灼烧后发出的味道,是我这辈子最怕闻见的味道。
可是,法医不能不开颅。即便可以明确死因,一样要开。
张花娆的头皮比一般人要厚,但是颅骨比一般人要薄,所以同样的力度、同样的工具可以在付离和张花娆的头上形成不同的损伤。但是打开颅骨,两者又高度统一了,脑组织都伴有局部挫伤和广泛出血,这是致命的。
“你们看。”我指着张花娆的额部说,“很奇怪,连额部有一块皮下出血都和老头的一样。这个凶手的作案手法还真蛮固定的。”
这个案子和很多案件一样,即便不用法医来指导破案,侦查员也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专案会上,我说:“根据本案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结果,我们认为死者是昨天晚上10点左右遇害,两人均死于钝器打击头部导致的重度颅脑损伤。作案手法完全一致,所以我们认为两名死者系同一人所杀。”
“之前你推测的凶手系激情杀人,有依据支持吗?”曹支队长说。
“有。”我说,“现场发现了一处印痕,可以断定凶手是在撬开后门后直接就地取材获得工具杀人的,这样的状况通常见于激情杀人。”
我拿起桌子上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接着说:“两名死者的头部损伤都非常简单,说起特点,一是重、二是密集。说明凶手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打击男性死者的枕部和女性死者的颞部,导致两名死者瞬间死亡。既然动作简单,目的明确,应该是激情杀人或是报复杀人。结合我们之前说的现场印痕的问题,所以应该考虑激情杀人。”
“激情杀人的目的何在?”曹支队长问。
其实我知道曹支队长早已心里有数,只是想通过法医技术进一步印证他心中所想。
我说:“现场两名死者都是赤裸着,而且女性死者阴道内有精斑。结合调查,女性死者生前滥交。所以我认为,本案的激情杀人应该是情杀的一种。换句话说,可能是张花娆这一晚上约了两个情人,结果时间没算好,约在后面的情人在屋外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一时醋意大发,就下了杀手。”
“听起来很合理。”曹支队长说,“和我想的基本差不多。前期调查发现,张花娆确实有一晚上约好几个情人来自己家的先例。”
“目前侦查工作已经全面展开了吗?”我问。
“现在正在摸排整理。”曹支队长说,“我要求他们细致查找,一个都不放过,把所有和张花娆有染的男人全部找出来以后,一个一个的问话。”
“可惜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林涛说。
“不要紧,凶器被凶手带走了,说不准在凶器上可能会有发现。”曹支队长说,“目前还是以查人为主要切入点,我相信,两天之内可以破案。”
“那就好。”我笑着说,“再过几天就是我女朋友的生日了,我得赶在那天之前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一齐来到了审讯监控室,观看正在接受询问的男人们。
在监控室里坐了两个多小时,询问了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非老即残,还要一个流浪汉,可见这个张花娆真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不过经过简单的审查,这三个男人都被果断地排除了,因为这三个男人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
我回过头问坐在身后的主办侦查员:“你们摸出来多少人和张花娆有染?”
侦查员用笔在笔记本上点来点去,说:“目前确证和女死者有过性关系的,有四十七个。”
“四十七个!”我大吃一惊,“你们一上午顶多问五个,这你们要问到什么时候去?”
主办侦查员耸耸肩表示无奈:“除了我们这两组人负责逐一问话,还有四组人在负责外围调查。其实问话倒不是主要的工作,外围调查可能会发现更多的线索,而且这些人提供的不在场证据,我们都要一一核实。”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那就辛苦你们了,反正我也不懂侦查,不如我就去龙都看看他们此前没有破的一起命案吧。”
“你们还要去龙都?”
“是啊。”我学着主办侦查员耸耸肩的动作说,“领导交办的任务,来办此案的空闲时间要去龙都履行命案督导的职责。你们加油,我相信我回来的时候,案件已经破了。”
“差不多。”主办侦查员信心满满。
程城市区和龙都县城只有三十公里之遥,我们在午饭前赶到了龙都县公安局。
简单的吃了午餐,我们就要求县局提供半年前未侦破的一起命案卷宗。
“我们今年十二起命案,就这一起没有侦破了。”县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说,“不过这起案件我们非常有信心侦破,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话音刚落,档案室的女警送来了案件的卷宗。
“那就好,听局长这么有信心,我也放心了。”我一边敷衍着局长,一边翻看着案件卷宗。
一目十行地看完案件的现场资料和前期调查情况,我的表情逐渐凝重。为防万一,我又重新看了一边现场照片。
大宝注意到了我表情的变化:“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直接翻到了尸体检验细目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压抑不住内心的颤抖,说:“局长,你确定没有拿错卷宗?”
“拿。。。拿错卷宗?”局长被我一席话问得莫名其妙,“怎么可能拿错卷宗?季华年被害案,对的,就是这本卷宗。”
“可是。”我盯着卷宗中的尸体细目照说,“这明明是云泰案啊!”
“哦,你说的是那起在云泰市发生两起、云县发生一起、我们龙都发生一起的云泰案啊?”局长如释重负,说,“这起案件和云泰案不一样的。”
“七年前、五年前在云泰连发两起,三年前又在云县和龙都各发一起的云泰案,都是中学住校女学生在夜间上厕所的时候,被人挟持到厕所附近的偏僻地带,摁压头部致使口鼻腔压闭、机械性窒息死亡,然后奸尸。”说起云泰案,我就有隐隐心疼的感觉,“本案虽是女工,但也是半夜值班去上厕所,在厕所附近被压闭口鼻腔窒息后奸尸,作案手段完全一致,为什么和云泰案不一样?”
“秦科长对云泰案真是了如指掌啊。不过,不知道秦科长知不知道云泰案的串案依据是什么?”局长反问我。
“我之所以关注此案,是因为七年前的死者,是我女朋友的堂妹。”我说,“上述四起案件的串案依据除了我说的作案手法,还有在四名死者体内均发现了微量精斑,可是没有精子,无法做出DNA分型。”
“是啊。”局长说,“可是本案在死者体内发现了有精子的精斑,而且也做出了DNA基因型。秦科长的亲属涉及本案,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草木皆兵啊。这两案之间是有明显的差距的。”
“原来局长对破案的信心来自于死者体内的精斑,有了DNA,你们就不怕破不了案是吗?”我说,“请问你们这间会议室有公安内网电脑吗?”
局长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推给我。我打开串并案件系统,下载了云泰案几名死者在现场的照片,在电脑桌面上平行排列。
“不瞒局长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个新的串并案依据。”我说,“您看这四名死者的双手是背在背后,被绳子捆着,对吧?”
局长一脸茫然的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您一定没有注意到,捆四名死者双手的绳结,打法是一致的,而且并不是常用的绳结打法,是一个繁琐但并不实用的绳结。”
局长把眼镜推上额头,眯着眼观察电脑屏幕里的几张照片,逐渐地,他的表情也开始凝重了起来:“居然和我们这一起案件的绳结一致。”
“您也看出来了吧?”我得意地说,“所以,我觉得这一起案件和云泰案可以串并。因为这一起案件发现有凶手的精液和DNA分型,所以我认为,云泰案的破获,很有可能会以本案为突破口。”
“那。。。我们下一步?”局长问。
“下一步,加紧对精液主人的查找,尽快查缉凶手,防止他再出来作案害人。”我说。
局长点了点头。
大宝在一旁插话道:“可是,为什么前四起案件中没有精子,这一起又出现了精子?”
我说:“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回去我就打报告申请把此案串并云泰案一并侦查。”
此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激动之情,云泰案的侦破工作,可能真的出现曙光了!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林涛的电话,林涛让我们赶紧返回程城市,裸死案件的侦破工作又陷入了僵局。
赶回程城市的时候,林涛正拿着一根漆黑的铁棍,左看右看。
“哪儿弄的打狗棍?”我问。
林涛头都没抬:“现场大门的门闩。”
“扯淡吧,大门明明是红色的。”
“有点常识好不好。”林涛白了我一眼,“这根门闩我们用502熏显指纹的,当然就被熏成黑色的了。”
我定睛看去,黑色下确实掩盖了红色的油漆,我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不是说出入口是后门吗?怎么又开始打起大门的主意了?”
“是个意外的发现。”林涛说,“昨天下午,我们又复勘了现场,可是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我也是偶然间注意到了这个门闩,发现上面有一枚新鲜的血指纹。”
“血指纹?”我说,“那肯定是和本案有关的。”
“是啊,目前已经排除了这枚指纹是死者的,初步判断这枚指纹是凶手留下的。”林涛说,“刚才我又把门闩熏显了一下,没有发现其他的新鲜指纹。”
“你真棒。”我高兴地拍了一下林涛的肩膀,“有了这个指纹,犯罪分子甄别就不是问题了。不过,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去摸大门门闩呢?既然他是撬开后门入室的,说明大门当时应该是锁闭的呀。”
“关键问题不在这里。”林涛说,“有了这枚血指纹后,专案组就开始收网了,把前期排查出来和张花娆有染的男人的指纹一次性全部提取了过来。昨晚我加班做了比对,全部排除。”
“全部排除?”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会不会是前期排查不细,有遗漏的?”
林涛摇摇头:“专案组说不可能,前期调查很清楚。”
我靠在桌沿,低着头想了想,说:“难道是我们侦查范围划错了?”
“有这个可能。”林涛说,“案件看起来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铃铛姐的生日,怕你是赶不上了。”
“不会的。”我强颜欢笑,“案件问题出在哪里,我今天就要找到。现在我去现场再看看,你去不去?”
“去。”
尸体虽然已经被拖走,但是现场遗留的血泊、脑浆和粪便依旧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刚进现场,我又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
林涛一进现场就打开随身携带的多波段光源,对着地面和墙壁到处照射。现场勘查员就是这样,案件不破,勘查不止。也就是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勘查中,会不断地发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我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观察血迹形态。
我在深深自省,第一次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现场重建和犯罪分子刻画的内容,先入为主地认为本案矛盾关系明显,应该会很快破案。如今案件重新陷入僵局,我必须要从现场重建重新开始。
我蹲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