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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前头还在被窝里想着如何攒嫁妆,此时婚约离身却是落得一身轻松。
林羡自嘲的笑笑,这两年来巨变接连,如今不过是一桩退亲难以算得上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郑家退亲她并不责怪,唯一恶心的世偏还要编排了那样的说辞给她戴一顶大帽子。
也只是人准了自己会庸碌一辈子,故而看轻了罢。
脑中胡乱想着,林羡走到院子里的鸡窝旁蹲下身来小心将那四面紧闭的鸡窝门打开一条小缝,伸出一根手指进去探了探温度。母鸡抱窝通常是要在天气暖些的时候,可家里这只老母鸡今年就赶巧在这儿时候抱窝,一共十四个鸡蛋,密密实实的给它坐在屁股底下,俨然正经对待起来。
林羡也没有其他办法,家里只剩这么一只老母鸡,这批鸡蛋又是在家里公鸡被吃了以后的最后一窝,若是不孵出来后头少不了还要到外头买鸡崽子,实在不划算。她只得早早的用稻秆将鸡笼裹得严丝合缝,还加了好几件破衣物盖着,总归里头能暖一分是一分。
老母鸡原本老神在在的闭眼孵小鸡,一察觉外头的光,立刻警觉的睁圆了眼睛,一歪脑袋想啄林羡的手。
林羡早有预料,飞似的将手缩了回来,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鸡笼门,起身往厨房走。
老母鸡已经两天没吃没喝,虽不至于饿死,可总归大冬天的,林羡怕它熬不过,是以去厨房取了一个几天前做好的馒头,掰成两半,一半扔给小黄吃,又从另外一半上掰下一点儿来,送到了鸡笼里的小盘中。
这回她仔细的看了看,见前两天留在里头的馒头碎已经没了。
林羡松一口气,将剩下的一点馒头塞进自己嘴里混乱吞吃下去,顺手将鸡笼门给重新关了起来。
孵小鸡约莫要二十天,算一算还剩下十天的光景,这天气后头还要冷下来,林羡看看天色,嘴里慢慢嚼着冷硬的馒头,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
被人怎么看轻自己是他们自个儿的事儿,林羡想,她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最要紧的。
若是养在别人家里,小黄说不定还能吃口稀粥,林羡垂眸摸摸小黄的脑袋,低声道,“以后定给你吃肉汤饭。”
小黄呜咽一声,笨拙的将半个馒头吃的满院子追着跑,不知听没听到,只瞧着乐在其中。
半个馒头算是早饭加午饭,看看垫了肚子,中午阳光大盛,将院子照的暖意融融。林羡从屋里搬出一条凳子坐在上头晒了一会儿太阳,小黄蹲在她的脚边,仰头看着林羡读书,脑袋时而往下垂垂,打瞌睡。
林羡识一些字,但不多,还是她母亲在世时候教的。
自从前朝孱弱亡国后,当朝从上至下皆尚武,女人读书从来不多,如今更是屈指可数。林羡小时候家里光景还不错,她母亲林萧氏有心和她爹商量送她去学堂,却不想学堂里不收女学生,只能作罢,在家里由着林萧氏这个半吊子教一教。
后再两年,林羡父亲去世,母亲伤心过度一蹶不振,读书的事情就给抛到了脑后,若不是林羡自己常常还想起看看书,恐怕如今已然成了个白丁。
这会儿一本论语看得磕磕巴巴,遇见些晦涩难懂的更是如同见了天书。林羡有些恼的将书放到凳子上,目光重新落回到那鸡笼上。晒了一会儿太阳浑身回暖起来,四肢不像早起时候那般麻木,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将书和凳子放回屋里,又取出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竹筐子背到身上,走到门边才回头对小黄道,“你在家里看家,切莫让人进屋。”
话一说完,林羡自个儿忍不住也觉得好笑。她低头看看认真蹲坐着的小黄,笑着,“也只你我将这话当真了。”
说完就开门出去,小黄果然没有跟上去,只原地坐着。
趁着这会儿出去找柴火,来回正好消磨一下午的时间。
她才九岁,后两年林萧氏又病弱,连个女工都未曾仔细教导过,连点织布针线都不会。
林羡锁好门,才迈下台阶就有人迎上来和她说话。来人是隔几户住着的王秦氏,一身整齐衣裳,面上隐约几道褶子显出年龄。
论辈分来说,林羡得管她叫一声王大娘。
“阿羡,那等媒婆嘴里没好话的,你可别往心里去,你年纪还小,往后再找就是了的,只大娘要嘱咐你一点,你个小姑娘家的,一个人在这城里住着到底不安全,我记着你家里还有些祖屋?何不买了这院子,回乡去?”
王秦氏言辞恳切,像是真心为林羡好。
林羡低声恩了下,后推诿道,“哪里有什么祖屋,有也都是叔伯家的东西,虽说家里人都不在了,可也轮不着我一个女娃回家要祖屋不是,这没法说。”
她说着往前迈步,半回头说了句,“我去城外捡些柴火,大娘您忙去吧。”
林羡声音软绵绵,又糯又甜,可拒绝的意思偏偏滴水不漏,让人没处再下口。
王秦氏皱了皱眉头,没追,只失望之色难掩。
王家人想买林家院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一样的说法林萧氏还在的时候就有过,一直没有如愿罢了。
林羡的背影才拐出胡同,王秦氏身边就拢起两三个妇人,低声切切说话。
“呵,我才知道,林家竟是连乡下都没亲戚了?”
“这命硬可真不是谁胡乱说说的,全家人都给她克成这样。”
有个别心软的也不忍这么编排一个女娃娃,“也不好这么说,她家人丁本来就少,年纪大了自然就要没的,哪里能全怪到她的身上?”
可这样的话自然不让人喜欢,其他人多半只嘲两句便摆到一边不理了。
这些话隐约跟着凉风落进林羡耳朵中,她抿唇歪歪头,只当那是一阵老鼠吱吱叫。
林羡背着框子一气走到城外头,城外有片林子,冬天总有些枯枝碎叶的,捡回去将炕烧暖了也能舒服不少。
不过这样的林子里有的多半只是细碎的枝条,若是想保暖需要蹲在地下时时的添柴,不然也不过一时半刻就要凉的。林羡的打算是能暖一点是一点,等回去烧了炕,再将鸡窝搬到屋里去,多的不要,这样的天气能孵出三五只小鸡也是运气。
官道两侧的枯草地上,早晨的寒霜给太阳照过只剩下露水,即便是小心翼翼的踩过去,等到了林子里,林羡的旧布鞋也已经湿了一半,脚趾慢慢的染了凉意。
官道上偶有马车往来,多数是四周乡下的农人进城。
一辆简陋的牛车远远从官道尽头驶近,赶车的是个老翁,拉车的是一头老牛。车上坐着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他正抱着怀里的一个大布包打瞌睡,头不住的往下点到那布包上,瞧着懒散。
老翁眯起眼睛往前看了看,扭头对他道,“这位郎君,前面已经到了清溪镇了。”
萧祁文抬起头遥看一眼,认出记忆里的清溪镇,跟着点头道,“成,一共是两文钱?”
老翁笑道,“对,两文钱,到了城里再给吧。”
萧祁文却不由分说的从怀里将钱掏出来,只管塞给那老翁,嘴上低声似是自语,“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姨母家还在不在……”
林子里,林羡正惊喜的弯腰捡起两截粗树干。
今天晚上能睡个暖和觉了。
☆、第三章
萧祁文抱着怀里的布包,跳下牛车照着记忆中的小路拐到巷子口。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东西,在街坊邻里见到陌生人时防备的视线中站在了林家大门口。
正要叩门的当口,旁边传来一个说话声。
“人不在家,刚出去没一会儿。”
萧祁文循声回头,瞧见一个面目苍老的妇人,手里拄着拐棍靠门晒太阳。
他略一思索,在模糊的记忆中找到这妇人的名字,唤道,“可是刘家奶奶?”
刘婆子对面前这个年轻男子能叫出自己而讶异非常,一双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忽的睁大了些,认真分辨了一会儿后问,“你是?”
萧祁文脸上带笑,说起方言带着掩饰不去的官话口音,“我是祁文,这儿是我姨母家,上回过来还是八年前,未及弱冠。”
刘婆子反复想了想,还是没想起萧祁文是谁,却有些奇的更直了直身子,道,“原来林家还有亲戚,我还以为,还以为……”
萧祁文没听出刘婆子话里另外的意思,只道,“这些年一直在外奔走,如今顺道路过便过来瞧瞧姨母与表妹,您前头说她们出去了,可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哎呦,你还不知道呢?”
王秦氏原本只躲在旁边想看看萧祁文是谁,这会儿见他对林家的境况竟像是一无所闻似的,不由得忍不住站了出来。
面对萧祁文投来的疑惑视线,王秦氏热切道,“你姨母年前已经走了,如今这儿只剩下你表妹一个住着,九岁多的孩子,实在怪可怜,我前头还劝她将这处房子卖了去,一个女娃娃,住在城里谁知道遇见什么事?”
刘婆子见她还提这个,眉头皱起来,隐晦的说了句,“福贵媳妇儿,你就歇了吧!”
王秦氏扭头看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哼了声,不说话了。
这个事实萧祁文是没有预料的,他脸上露出十分吃惊的神色,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布包,显出一点犹豫来。
半晌才说,“上回过来的时候还得了姨母接济,不想转眼已是物是人非,”他叹了一口气,“我该早些来才是。”
“我瞧着阿羡是出门捡柴火去了,这孩子苦命,好在是个聪明的,年前到现在一样一样归置的不比别家差。”刘婆子说着摇了摇头,心里对林羡还存着几分同情。
萧祁文听了这个,想起记忆里的小表妹来。他对林羡实在是难有什么深刻印象的。八年前萧祁文不过也才十六,因着自家的光景实在不好,来林家打过一次秋风。林萧氏客气体贴的待这外甥,知道他要外出闯荡,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五两银子,那时候林羡还是个在人怀里流口水的小娃娃。
双目明亮,眉眼如黛,小娃娃的时候是胖嘟嘟的,此时听着日子清苦,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等林羡从城外背着小半筐带着水气的木柴回家,是日头斜了一半的时候。
兴许趁着这半下午的太阳,还能将木柴晾干做以晚上用。
林羡细细的盘算,拐过一个弯正欲掏钥匙,却看见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站在自家门口。
刘婆子靠在对面的门前,一见林羡,立刻招呼道,“阿羡快来,你表哥来了。”
表哥?
林羡微微睁大眼睛看向面目清俊的萧祁文,不仅没有如刘婆子意思的那般加快脚步,反而犹豫的停在了原地。
“我未曾听说过自己还有表哥。”
林家萧家加起来也不剩几个五服里的亲戚,她哪儿来的表哥,若说有一个,却怎么会忽然回来?对待生人,林羡总归还是先防备。
萧祁文见了林羡,原本心里的生疏感倒是一下就没了。不说别的,这表妹和姨母长得有八分相似,才九岁,已经下巴尖尖有了美人样。
不过,这会儿下巴尖尖也保不准是因为苦瘦的,他在心里轻叹一口气。
“哪里没有,”刘婆子颤着步子走到林羡面前,伸手扶着她,低声道,“你这表哥我记得,从前的确来过,头前还将我认出来了呢。”
林羡将目光挪到萧祁文脚边的一大捆柴火上,那是城门口乡下人赶集带过来卖的,一文钱一捆。再往上看,萧祁文的手上还拎着一叠小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