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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了,真不容易。”
三帝姬明亮眼波将云华从头至脚再扫一边,道:“假以时日,谢四姑娘一定能自成一家,不必因袭别人,更不用说我。”
云华深谢帝姬期许,雪宜公主一直含笑坐在旁边,三帝姬转向雪宜公主,施礼道:“馨香满室,尽善尽美,莫非公主的香方已成了?”
雪宜公主欣然道:“正是蒙老佛爷开恩,倒不必再改了。”
太后招呼三帝姬看香方。雪宜公主又道:“方子不是白看的,三丫头要紧把香名拟了!省得咱们还要去求别人。”
三帝姬果然筹念道:“此香夭矫沁人、回味悠远,佛经有云‘听闻妙法如饮甘露’,不如便叫‘甘露香’?”
她虽神色羞腼、吐字细软、礼节勤恳,说出话来倒有一句是一句,再不吞吞吐吐的。甘露香三字一出,太后果然欢喜,连连称善,又怜爱道:“你习舞已累了,又出过汗。快去洗洗,休息休息。”连催数遍,这才把三帝姬赶走。
云华仍跪在地上。
雪宜公主来拉她起身。
云华原不敢起。雪宜公主屈身蹲在她身前,如极亲切的本家姐姐,脸对脸向她嗔道:“你不怕腿疼?”太后也拍着身边褥子道:“坐过这边来。”
云华怯生生,又随雪宜公主去坐了,太后缓缓道:“华儿。你可知老七说把你带到京都,本来就是为阿逝带的,而他要娶的是福家丫头,我有多吃惊?你可知我先前不用太后身份接近你、有意为难你,你多让我满意。我多盼望你能嫁入崔家?”
云华眼泪就流了下来:“对不住,太后!都是华儿不好。”
太后道:“你不能嫁过来。是我们的遗憾。”
这话说得太动人了,听者只能有一个反应:“卑下何德何能受太后如此抬爱,必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云华也不是不感动的。却忽然有点失神。
还有深深、深深的疲倦。
她得体的应付着、得体的表达出自己的感激涕零,最后雪宜公主抹去她的眼泪,对她不要招太后伤心时,她同她们已经亲密得、就像是她们从小疼到大的乖孩子了。
只不过是一份剧本。
剧本不是不感人,但。写的人写时,已经派定必须是这个样子了。里头未始没有真心。但……演员也只能按这个路数去走。
云华就在那一瞬间看穿了她们的本子,也知道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她表示进宝景侯府之后,也会好好的报效皇家。七王爷那边有什么困难,她也会鼎力相助。最重要的,她在“无意间”透露,七王爷对福珞突然爆发出来的热情真叫她诧异,还有,谢小横很担心掌儿顽劣,进了宫乱说乱闹乱使性子,给谢家招祸。
太后她们终于比较相信七王爷在女人身上真的开窍了、也相信云裳进宫没有什么别的阴谋,她们满意的把云华送走了。
云华甚至可以猜出,在她刚离开房间,太后脸上慈爱和动情的表情就会消失。太后心里,也许真的有慈爱,但全表露出来的话,太累了。她会收敛表情,叹着气总结一声:华儿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怜见的。
而雪宜公主会松口气说:幸好老七没有骗我。他如果连我都骗,太叫人伤心了。
也许,她们还会接着谈些宫中的秘事,商量今后怎么处置。
这些预料之中的猜疑、隐瞒、试探、秘密,这种一点不对就可能粉身碎骨的处境,都叫云华深深疲倦。
她出去,是章沉璎亲自送出去。
云华请问:“姑姑如何称呼?”
章沉璎说了姓字。
云华至此才知应称她为章姑姑。
而太后在房间里,面孔上的表情果然褪了下去。雪宜公主绕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按摩。太后舒适而放松道:“看来还是我们多虑了。”
雪宜公主含笑道:“这个结果却也好,只是害老佛爷多操了几天心。”
太后道:“幸得几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感觉到雪宜公主手指微微的停顿,警觉问:“怎么?”
雪宜公主继续推拿:“谢四姑娘表现太好了……”
“嗯?”
“太好了,让人感觉有点不真实。”
云华出了宫门,谢家的人已在等着。还有一个人:阿逝。
他翘首而望,一点也不掩饰他的焦急,一见云华出来,立即奔上去。谢家派的家人没有这种魄力,顿时被他挤在一边。
他问云华:“你好吗?”
云华呆了呆,不答反问:“我会有什么不好?”
阿逝看了看她出来的宫门,脸上说不清是难过、生气、还是恐惧:“这里进去,再出来。会不好。”
他们家,有一些亲戚、朋友、故交、门生,是进到这里,然后就不好了。阿逝认得的那些人,有的对他挺好、有的不太好,总之进去宫门之后,就从他生命里消失了。
也不一定是死,有的听说是流放,反正对阿逝来说,都一样。他们消失了。
余夫人不准阿逝讲这个事。就像“对地位更高的人要听话恭敬”这个教训一样,是必须严格遵从的。所以阿逝也就不敢细说。
反正,云华听懂了。
这个尊贵、高大的地方。是吃人的。
云华并不是对雪宜公主、太后本人有什么看法,甚至不是对她们的行为方式有什么看法。但在这个属于她们的地方,云华前所未有的意识到,重重帘幕,一步错。粉身碎骨,是什么意思。
她们的权力令云华压抑和疲倦。
云华向阿逝笑了笑:“回去罢。你来能做什么呢?”
阿逝认真的问:“你说我能做什么?”
是真的在请问她,而且,真的想按她的话去做。
云华看了看探头探脑的谢家人,回头看了看高高阴森的宫墙,问了一句话:“你能带我走吗?”
这句话完全是冲口而出。没经大脑。
而阿逝就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能做到,愿意做,于是就做。
将云华拦腰抱起来。放在他的马上,挥鞭而奔。
他骑的是一匹全黑的马,马尾极长,奔路时高高飞起,如骄傲的女孩子的长发。
云华匆匆道:“把我包起来。”
谢家下人目瞪口呆的脸。早已被他们甩在身后。宫门刚出来的大街是没有闲杂人等能接近的,但再往前。就不一样。
阿逝脱下白花罗深珊瑚色斗篷,把云华连头连脑罩起来。所有动作在马上完成,云华没有滑下马、连差点滑下马的危险都没有。
他力大,控马之术娴熟无比,甚至赶过云剑。
云华在斗篷中闭起眼睛,仰起脸,能感觉到自由的风在衣外呼呼掠过。
总是隔着一层……
她与自由的生活之间,总是隔着一层。
马速放慢了些。她问阿逝:“我们到了哪里?”
“街上。”阿逝道。
不是什么大街,没有喧哗的市声。但毕竟有人声。云华问:“你准备去哪里?”
阿逝勒住马,道:“我不知道。”
她只要他带她走,没说他带她去哪里。
暮色微合,他们两人一马,驻立在不宽不窄的陌生街头,旁边行人小心的让开他们、看都不看看他们,晓得他们是尊贵的人,生怕多看一眼就给自己惹来了祸患。
而他们,驻立在街头,无处可去。
好一会儿,云华道:“没有街的地方。”
阿逝立即执行她的命令,马蹄又踏了出去,这次很坚定,骑手已经知道了方向。
云华感觉到身边变暖,也听见身边已消逝了人声,她自己将斗篷拉起来一点,看见一片树林。
秀美的树木,安安静静,林间薄薄的雾,这样温暖,以至于马蹄下践的,都是春天才开的花。旁边有新收的麦草垛子,芬芳齐整,再远些,是烧麦秸的烟,与暮色缭绕成一处,如温馨的乡村画卷。
前面有一个潭,冒着热气,就好像有火在下面烧一般。
云华惊呼一声,她看见潭里有一握乌油油的黑发。那人整个沉在水里,背对着她,隐隐透过水波,可见下面白腻的肌肤。那人是裸露的,只有头露在水外,而且,一动不动,仿佛是死了。
云华转头问阿逝:“这……”
阿逝还没回答,那人往前滑去,连脸都浸到水中,只有那一窝极黑的头发散开在水面上,如成了精的水藻。那头发太黑、太浓,好像它们自己就有生命。
云华吓得推阿逝:“救人。”
阿逝“哦”了一声,哗啦啦下水,把那人托上来,云华呼吸窒了窒。
她是个女人,个子很高,骨架子也大,双乳硕大,连脸也大,方下颌、高颧骨、宽额角,不符合当今的审美观,然而有一种出乎寻常的魅力,出现在这里就好像一个传说中的山姆,坦然裸露着一切肉体,美与不美,都自有旺盛的生命力。云华不由得错开眼睛,不敢看她。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温泉有妖姬
云华在这女人面前的回避,不像宫中般关乎权势,实之前的被她袒然肉体所露慑,不生鄙夷,倒自惭形秽。
云华才错开眼睛,女人在阿逝怀里“咭”的一声笑起来:“小阿逝冒冒失失,你何时见我淹死过。”
声音懒散,两三字之间拖着长音,长音往往让人觉得拖沓不耐烦,但她拖音的长度,恰避免了短音的急促,又没到拖沓的程度,你以为你要不耐烦了,她已经进入下一个字,你不断的等,以为下次会生她的气,但始终没有,像一只猫,用爪子在你面前舞弄,没有一次抓伤你,但你不由自主的必须注意起她来。她让你心烦意躁,坚决不改正,你不得不抓住她,惩罚她,或者爱她。
云华也心烦气躁起来,这应该只因为她的裸体。
阿逝回答这个女人:“她叫我救你。”
“她”指的是云华。
这么利索就出卖了同伴……啊,不是出卖。阿逝的脑子里不太理解出卖这个词。他只是回答女人的问题。
女人还勾着他的脖子,躺在他臂弯里,闲闲的问:“她叫你救你就救?”
在阿逝能做出任何回答之前,云华匆匆深礼下去:“小女不知就里,误以为您溺水。实在得罪了。”
空气很热,她觉得气氛很奇怪,只好用她的歉意、她的礼貌来武装自己,并打断那女人施展的魅力。
那女人凝视云华,微笑:“我知道你是谁,你却不认识我。”
云华不得不看了她一眼,又迅速错开目光去。
云华看的是那女人的脸,避开了身体。但那张脸……皮肤这么白腻,像水上的浮沫;嘴唇这么红,像刚咬死了一朵蔷薇;眼睛又那么的朦胧、那么的若有所思。而她身体的光辉。又那样坦荡的在云华的余光中铺展开,如一场盛大的春光。
尤物。云华脑子里跳出来这样的词。尤物!
尽管她不符合当下的审美观,她是个丑女人。她仍然是个尤物中的尤物。
云华艰难的措词:“不敢请教夫人名讳。”
女人蜷着腿,在阿逝脖子后头亲昵的拧了一把:“把我放回温泉里去。我冷死了。”
呵,难怪周围都这么温暖,而泉水如被炖着一般冒着白气。这是露天的温泉。
阿逝放她入水。
她黑漉漉的头发又像水藻般在水里铺展开了,自在的命令阿逝:“说说我是谁。”
“樱姨。”阿逝跟云华道,“樱姨妈。”
女人咯咯的笑:“我是永澈和离澈的姨妈。是他们娘的大妹。”
郭离澈生得高大,看来是从母系。她的姨妈也这样高大。
云华再次施礼,暂且跟着阿逝与离澈一样称呼:“英姨。”
她误以为这女人姓英。
女人道:“我姓朱。你叫我朱樱就好。朱色樱木的朱,朱色樱木的樱。”
真是个美丽的名字……然云华不敢从命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