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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韵姐姐会有办法的。”明雪很乐观。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对乐韵佩服无极,几乎敬为神了。
“小姐作新娘子了,没关系的。”邱妈妈最放心。哪个千金小姐嫁人不要熬这一出呢?一定能过去的!毕竟是喜事嘛。就算担心。也是欣喜的担心呀!
她们忽然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
新房里的人也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
而在所有人之前,余夫人就已经警觉。
军营里的人、厮杀过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警觉。
这声音,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武士,穿着踢起人来生疼的结实铁底靴,急促而有秩序的分队奔赴任务所在地,铠甲锁子片彼此摩擦、刀鞘与铠裙摩擦。发出的声音。
没有什么武士能这样、敢这样进入宝景侯府,除非他们奉的是皇命。或者除非,他们已经不在乎皇帝与侯爷。
无论哪种可能,他们已经来了,抗争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所以余夫人镇定的端坐,并吩咐阿逝坐在她身边。
喜宴已残,早走的宾客,都已经走了,不肯走的宾客,暂时走不了了。
栋勋将军率亲随部众踏入大喜宴厅。
余夫人仍然镇定,而且一言不发,目光如炬,直视栋勋将军。
栋勋将军紫缎铜钉金叶甲胄,随从也都全副武装。栋勋将军职责执掌京中三营,必要时亦能调度其余六营协助,三五万人不在话下,亲信营卫也有七百人,此时身边跟随不过十九人,大大的太少了。
他这次带来的其余人,根本没来向余夫人照面,已然自行进入侯府。
但栋勋将军的举止神情还是很庄重、而且敬重,对住余夫人和七王爷。对七王爷是地位要求使然,对余夫人是军旅中发自内心的尊敬。
至于席上其他人,不在他眼里。
他对七王爷行了礼,客客气气,任谁也看不出他跟七王爷曾有并且还将有什么枕间席上的关系。之后再对余夫人行礼,就仿佛学生对先生行礼一般。
余夫人成名在前,战场上对他曾有照应,战场下也曾提点切磋,虽谓师生相称,确有授道解惑之谊。
余夫人也庄严回礼。
栋勋将军神情一整,向余夫人道:“宝景侯夫人恕罪,皇命在身,须请几个人回去问话,这几个人却正好在府上,事态紧急,不容宽暇叙礼了。”
便亮皇命出来,随非落字的圣旨,却是满京并全国行省须通行遵从的信牌,有如御旨亲颁,顿时满厅拜倒。
栋勋将军请信牌在上,对余夫人道:“下官须行公务了。”
余夫人答道:“公务要紧,将军请便。”
栋勋将军便于席上以目示意,亲信于席上登时捉出两人,都是与皇后有关的。显然早就知道要捉谁,手到擒来。那两人原非武人,缩肩垂手、颤栗不已,如鸡落鹰爪,全无反抗之能。
七王爷目不忍视,回过头去。
他已知必有此波动乱,亲目所见,还是不忍心看。
他一辈子都没本事作个枭雄,只能作个安乐王,逼不得已时,顺势而推,牺牲别人来保护自己。但别人的牺牲,他仍然是不忍心看的。
余夫人神色不动,问道:“将军公务是否已完了?”
栋勋将军答道:“没有。还剩几个人没提到。”
余夫人道:“是否要老身协助将军提人?”
栋勋将军道:“多谢侯夫人美意,若须协助时,必定向夫人明言。此刻还不必,下官孩儿们应该能胜任。”
阿逝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他听不懂这些话,就觉得气氛比较凝重了,于是往余夫人身边贴了贴。
他想母亲会知道怎么应对的,需要出力气时,招呼一声,他再往前冲就是了。
七王爷有点羡慕起朱樱来。这种时候,就是像朱樱一样早走比较好,留在这里太尴尬了。可他总觉得云华刚嫁过来,出这种事,虽说为了大家好,不得不发作,但让云华孤单单在谢府中应对,太可怜,他得留下来捱义气。
其实云华新房离他那么远,他留下来有什么用呢?这义气捱得无谓,比不上朱樱那厮,凄楚道:“让她婚礼更美,已经是我极限了,我不能留下来喝她这杯酒。”于是说走就走。
想想朱樱一代尤物,从来相鬼混的都是男人,性取向很正常,不像七王爷般是铁打的断袖份子,突然竟会对个小小女孩子一见乱心,七王爷觉得情字真奇妙,欲之一字,更奇妙,情欲相合,真叫人无从推测。
谢小横当年也是情欲两字中的人物,中年以后改过,如今俨然跳出三界外,有意在孙女与侯府世子成婚、宫中来人相贺之夜,着四皇子捅出实情,一来此夜宫中须预备人与物,皇后等分心分力,最是防料不着,二来也免去皇帝怀疑他是幕后推手——一般人总想着不会在这夜给自己孙女添堵罢?谁知谢小横不是常人。
云华也大局为重,默默受下。
七王爷着实可怜云华。
栋勋其他将士在侯府中恣意搜捕皇后党人,不知有否冒犯新房?
栋勋将军原想留七王爷与侯府一线人情,把对新娘子的冒犯减至最小,谁叫新房中有个要拿的人犯。
这都是钦定的犯人,势必闪电速度一网打尽,不说抄捕胜似抄捕,宁枉不纵,谁敢放过。
那一队将士,便往新房去。
将至房门,却听里头有人脆声问:“敢问是哪位上官前来?”
虽是女子声口,倒一点也不露怯。
将士们知这是宝景侯府、余夫人理的内政,想是哪个女将,不敢怠慢,持礼道:“受皇命,着栋勋将军管辖,来此拿人。栋勋将军已在前堂知会余夫人。”
皇命两字一出,门里门外俱行礼,无甲者俯地、有甲者行军礼,以示恭敬。他整句话说完,但听衣声响、门一动,出来一个平云髻、琵琶襟杏黄底窄镶滚棉坎肩、系条半新天青缠枝莲裙子的侍女,头发抹了香油,脸上搽着时新胭脂,气色还是太枯黄些,比数月前已经好得多,却是胡芦。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床底护花人
云华已知劫难生起,命乐韵去后头照顾邱妈妈与院中一干奴婢,另调一干人,并胡芦过这边来。约略教了胡芦两句话,胡芦已省得,出门应道:“既是皇命,栋勋将军带领,夫人也知会得,这里合当协助上官办皇差。不知拿的是什么人?”
将士们不知她是谁、有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待答待不答,仍要进门。门里却听娇柔一声道:“天使可知皇上登基时殷切嘱托?”
所谓天使,须天家新使,方可称此,将士们不过是一层递一层、最下层的执行者,不敢称此,也不敢僭越,忙道自己不是。
里头声音就冷了些:“原来如此。上差或者一时记不起来,妇人是铭刻在心的,皇上登基时,嘱托百官万民,各司其职、各理其政,共振国力,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皆须恭肃。皇上为万民之夫君,奉皇宪临莅,如皇上亲至,所至处自无有回避。上差荣降,妇人却未敢敞门相接,只因自古未闻此理,恐坏内院纲常,须以身相殉,否则违了皇上的教训。”
崔衍登基时,一谢天命、二敬祖宗,三就教诲百官与万民,总叫各司其职,也说了说三纲五常,因为圣人都讲,三者顺,天下冶,三者逆……
啊,我们最好不要三者逆。
总之崔衍就顺便提了提三纲五常,就像一个好女人给蠢闺蜜训话时提一提鞋子和头发,都是基础中的基础。而云华就借了这个来作挡箭牌,拒绝同意将士们擅进闺房。
她一口一个皇上,每个皇上须跪拜一次,将士们有心不理她、闯进来,跪拜要紧,也腾不出腿来闯门。云华又问:“皇上可是降了宝景侯并妇人等一干罪眷了罪?”
这话又问得厉害。将士们只好再跪拜,澄清道是没有。云华藏着一句话,既是没有降宝景侯府的罪,那可不得硬闯了罢?为首的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心中焦躁,怕她说个没完,误了任务时候,等她空一空,插嘴强调:“拿人是皇命公务,夫人请匆耽误!”
云华沉声道:“敢问拿何人?小妇人忝为此院主人。即刻送出,着上差覆命,也慰我等对皇上的忠心。”
将士无奈。且报了人,乃是婢子中的一个,却是皇后家某至交的某亲眷家生心腹之亲侄女,重重瓜蔓,连到这里。当中关系不论,姓名样貌都清楚,要抓回去到案。
竟有这样巧来!便是先前阻拦云华吃糕的那婢女中的一个。
她正为出身有那重关系,自觉是奴婢中的金凤凰了,行事放肆傲慢很多,因受过余夫人责罚。心中不忿,倒是余将军一位小妾,本也是官宦女儿。因慕余将军英姿,甘愿为妾。那婢子慕她是千金小姐,格外奉承,便作了她那边的心腹,今日特谋了新房差使。来难为难为余世子新妇。忽闻天家拿人,吓得她缩在地上。已成一滩烂泥。
云华先已叫本院中婢妇,都避入新屋,头盖未掀,道新房进外男,与礼不合,问有谁可与门外挡人?并无一人敢应,她便叫取杯水来,润了润唇,先遣胡芦出门。胡芦是百般无畏的,果然出去,但挡不住,云华便自己出声,与外头将士对答,得了名字,发声示意,有两个胆大些的仆妇,便擒了那婢女,交付出去。
将士们原已封了前后门路,不怕她逃,得了人,验上一验,看看无错,提到前边去交案。云华又在门中道:“上差好走。请代向栋勋将军致意。愿皇上万福圣安。”
她如果只向上差问安,上差就很拽的不想理她了,可她叫上差代向上差的上司致意,似乎跟那上司很熟的样子,上差只好应着,应得还要端庄一点,以示对上司的恭敬,再加上皇上的圣安……
上差只好又跪到地上,同愿圣安了。
宝景侯府,最后一共提出了十一人,只有余夫人本人的院子、和云华的院子整肃有序、无人号哭喧哗。有头有脸的女眷中,唯云华坚守住门口,未让上差进来、也未与外男碰面。
余夫人来慰问后头女眷们时,看了云华很久,抬手抚摸着云华的肩膀,目光几乎是深情的。她对云华道:“好生休息罢。”
云华与阿逝一同休息。
阿逝终于挑掉了云华的盖头,饮了交杯酒,以及其他什么的繁琐手续,比起别的新人来,已经不繁琐得多了。因为已经不剩几个人有尽情监督他们履行手续了。
当然也没人有心情闹洞房和听壁角。
阿逝很太平很清净的和云华上婚床了。
他并且很利索的扒掉了自己的衣服。
“这个……”云华稍许有点赧然的别过脸去。
“睡觉吧!”阿逝问,“是要睡觉了吧?”
是要睡觉了没错……
“我帮你脱衣服?”阿逝殷勤的问。
谢谢,这个还是算了。云华叫洛月她们来。
胡芦与明雪打下手,洛月替云华宽去重重衣物、着了床用衣履,洗了妆、换了睡妆。
真是千金小姐,睡在床上,连鞋子都要换过,还是不露足,换了软底红缎的睡鞋,至于妆粉,不似白天那般艳浓了,改用芙蓉轻粉,纯以各色花卉草木调了米粉作粉,睡时搽上,最是养颜的。
乐芸在窗底回来,笑道:“没人听壁角呢。”
“那可错了。”床下有人道。
一屋人齐齐变色。
“莫怕,”床下人又道,“我若有坏心,你们还用到如今害怕?”其声慵懒,略带沙哑,甜媚入骨。
云华已定下心来,恭声道:“朱小姐。”
她已知朱樱年岁虽长,并未婚嫁,故还以小姐相称。
阿逝也欢喜道:“樱姨妈,你怎么在这里?”
他只当朱樱同他捉迷藏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