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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天12/507
一个月好快就过去了。
这是萧依云代课的最后一天,明天,李雅娟要恢复上课,她也要和这些相处了一个多月
的孩子们说再见了。不知怎的,她始终没有一分“老师”的感觉,却感到和这些孩子们像姐
妹般亲切,一旦要分手,她竟然依依不舍起来。孩子们似乎和她有相同的心理,这天,她一
走上讲台,就发现讲台上放著一个细小狭长的小包裹,包装华丽而绑著缎带,她错愕的看著
那小包裹,于是,孩子们叫著说:
“这是一件小礼物,打开它!老师!”
她细心的拆开包裹,小心的不碰坏那根缎带。里面是一个狭长的丝绒盒子,她抬眼看看
孩子们,那些年轻的脸庞上有著甜蜜的,兴奋的,期盼的笑。大家异口同声的嚷著:
“打开它!老师!打开它!”
她带著三分好奇,七分感动的心情,打开了那丝绒盒子,于是,她看到一条长长的白金
项炼,下面是个大大的花朵形的坠子,那花朵是用蓝色的金属片做成的,带著一分朴拙而动
人的美丽。她怔了片刻,立即明白了,这是一朵“勿忘我”!她把玩良久,然后,她翻转到
花朵的背面,惊奇的发现上面还镌刻著两行字:“给我们的大姐姐五十二个小妹妹同赠”
她抬起头来,满教室静悄悄的,五十二个孩子都仰著脸,静静的注视著她。她觉得一股
热浪猛的冲进了眼眶里,顿时眼眶潮湿而视线模糊了,她用手揉著眼睛,一面忍不住坦率的
嚷了出来:“不行!你们要把我弄哭了!”
孩子们骚动起来,叫著,喊著,闹著:
“老师,戴上它!”“老师,不要忘记我们!”
“老师,我们好喜欢你!”
“老师,我们可不可以去你家玩?”
她把项链套在脖子上,刚好,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套头毛衣,那链子就显得特别的醒目。
孩子们惊喜的哗叫著,又鼓掌,又笑,又嚷。这节课没有办法上下去了,这是一小时的告别
式。翻转身子,她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你们有任何问题,找我!你
们有任何烦恼,找我!你们想交我这个朋友,找我!”她说。
孩子们欢呼起来,纷纷拿出纸笔,记电话号码和地址。何心茹第一个发问:“老师,这
是你父母家的地址吗?”“是呀!”她说。“那么,你结婚之后我们就找不到你了!”
“对了!对了!对了!”全班乱嚷著。“不行,老师,你还要把你男朋友家的地址留下来!”
萧依云的面颊上泛上一片红潮,这些孩子们怎么这样难缠呢?但是,她们是那样天真而
热情呵!她微笑著,开始和孩子们谈别的,谈未来,谈升学,谈李老师和她新生的小宝宝……
一节课在笑语声中结束,在依依不舍中结束,在叮嘱和叹息中结束……终于,她含泪的、带
笑的,在一片“再见”声中走出了教室,她胸口那个坠子重重的垂著,沉甸甸而暖洋洋的压
在她的心脏上。
回到教员休息室,她发现身后有个娇小的人影在追随著她,她回过头来,是俞碧菡!
“老师!”俞碧菡站在那儿,带著一脸难以掩饰的依恋之情,和一分近乎崇拜的狂热。
她的眼睛闪著光,唇边有个柔弱的微笑。“老师!”她低低的叫。
“俞碧菡,”她温柔的说:“我不再是你的老师了,以后,我只是你的大姐姐。我觉得,
当姐姐比当老师,对我而言,是轻松多了,也亲切多了!”
俞碧菡静静的凝视著她。
“您是老师,也是姐姐。”她说:“我只是要告诉您,您带给我的,是我一生难忘的东西!
因为你,我才知道,人与人之间,有多大的爱心,我才知道,无论环境多困苦,我永远不可
以放弃希望!”萧依云心头一阵酸楚的苦涩。她注视著这个在烈火中煎熬著的孩子,或者,
她会成为一块钢铁!但是,她会吗?她看来那样娇怯,那样弱不胜衣!
“俞碧菡!”她低叹一声。“坦白说,我真不放心你!你们全班,每人都有烦恼和问题,
但是,只有你,是我真正不能放心的!”俞碧菡眼里蒙上了一层泪光,她微笑著。
“我会好好的,老师,我会努力,我也不再悲观,不再消极。你别为我担心,我会好好
的!”
萧依云点点头,她深思的看著俞碧菡。
“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俞碧菡。”她咬咬嘴唇。“你那个家庭,假若实在待不下去的话,
不要勉强自己留著,你来找我,或者,我能帮你安排一个住的地方,安排一点课余的工作。
而且,你要记住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你明白吗?”
“是的,老师。”她柔顺的回答,那样柔顺,像一团软软的丝绸。“我会记住的!”“再有,
你那位母亲……”她想著那个凶悍而蛮不讲理的女人,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母亲,母亲,
那也能算是“母亲”吗?从她开始认字起,她就知道“母亲”两个字,代表的是温柔,是甜
蜜,是至高无上的爱!是一切最美丽的词汇的综合!但是,那个“母亲”却代表了什么?
“哦,老师,”俞碧菡的面颊上竟泛上一阵红潮,她惭愧,她代母亲而惭愧。“我很为那
天的事情而难过,我觉得好对不起你。”她低声的说。“你用不著抱歉,你并没有丝毫的过失
呀!”
“老师,”俞碧菡抬眼看她,忽然说:“请你不要责怪我母亲!”“哦?”她惊奇的望著她。
“我母亲……我母亲……”她嗫嚅著说:“她是个没有念过书,没有受过教育的女人,
她很年轻就嫁给我父亲,我父亲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其中包括一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我!
对母亲来说,接受这种事实是很困难的……所以,难怪……难怪她心情不好,难怪……她常
拿我来出气,我们谁都无法勉强别人爱自己,是不是?”
萧依云张大眼睛,那样惊愕的看著俞碧菡,她再也没想到这孩子会说出这么一篇话来!
她有怎样一颗灵慧而善良的心哪!这孩子将成为一块钢铁,有这种本质的孩子不能被糟蹋,
不能被摧毁!“你能这样想得通,真出乎我的意外,”她感动的说:“但是,答应我,如果你
发生了什么困难,来找我!”
俞碧菡的眼睛闪亮。“除了你,我不会再找第二个人!”她笑著说。
“我们一言为定!”她说,似乎已经预感,她有一天会来找她。“一定!”那孩子恳切的
点著头。
上课钟响了,俞碧菡再看了萧依云一眼,就羞羞怯怯的抛下了一句:“老师!你是最好
最好的老师!”
说完,她转身跑了出去,消失在走廊里了。萧依云却站在那儿,用手抚摸著胸前的坠子,
她对著那走廊,出了好久好久的神。
就这样,她结束了她那短短的一段教书生涯,就这样,她告别了“教员”的位置。当然,
她决不会料到,她以后的生命,竟和这段短短的日子,有了莫大的关联,她更不会料到,这
个“俞碧菡”将卷进她的生命,造成多少难解的恩怨牵缠!
穿上大衣,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了“无事一身轻”的感觉。走出校门,她立刻被那冬日
的阳光所包围了。抬头看看天空,太阳明亮而刺眼,天上飘浮著几丝淡淡的云,云后面是澄
蓝色的天空。难得的阳光!雨季里的阳光!她深呼吸著,觉得浑身洋溢著一份难言的喜悦及
温柔。
一阵汽车喇叭声惊动了她,她回过头去,那辆熟悉的“野马”正停在她身边。高皓天的
头从车窗里伸了出来,笑嘻嘻的说:“小姐,要不要计程车?不管你到什么地方,都打八折!”
她笑了,钻进高皓天的车子。
“好哦,”她说:“你又早退了!”
“并没有早退,”他笑著说:“已经是中午了,人总要吃中饭的。怎样?我们到什么地方
去吃中饭?庆祝你脱离苦海!”
“为什么是脱离苦海?”
“从此,不必再为学生烦心了,从此,不必去担心什么后母虐待前妻的孩子了,从此,
不用记挂什么俞碧菡了……这还不是脱离苦海吗?”他盯著她胸前。“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东西?”“从苦海里飘来的花朵。”她甜蜜的笑著。“一朵勿忘我,学生们送的!”他深深的看
了她一眼。“你实在没有一点点老师样子,真不知道你怎么样子教人,你根本就像个小孩子!”
“不要一天到晚在我面前倚老卖老,”她说:“我早已不是当日那个黄毛丫头了!”“假若
在七年以前,”他一面驾驶著车子,一面微笑的说:“有人告诉我,你这个黄毛丫头有一天会
主宰了我的生命,我是决不会相信的!”她斜睨了他一眼。“主宰你的生命吗?”她挑了挑眉
毛。“像这种过分的话,我到现在也不会相信的。”
他猛的煞住了车子。“你最好相信!”他说。
“你要干嘛?”她问:“怎么在快车道上停车?”
“我要吻你!”他说,俯过身子来。
“你发疯了!”她叫:“还不开车?警察来了!”
“那么,你信我吗?”他笑嘻嘻的问。
“哎!”她叫:“我信,我信,我信!你要把交通都阻塞了,你这个人,我拿你真没办法!”
他重新发动了车子,笑吟吟的看著她。
“你必须相信我的每一句话!”他说:“彼此信任是夫妻间最重要的事!”“夫妻?”她惊
愕的瞪大眼睛。“谁和你是夫妻了?我可从没有答应过嫁给你呵!”他又是一个急煞车。他的
眼睛紧盯著她。碧云天13/50
“你嫁我吗?”他问。“喂,你不能用这种方式,”她猛烈的摇著头。“你这算是什么?
求婚吗?”“是的,”他一脸的正经:“你嫁我吗?”
“你好好的开车!”她叫:“从没有听说有人用这种方式求婚的!你这人对一切事情都太
儿戏,我甚至不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又俯过身子来,
眼睛紧紧的盯著她。“如果你再不好好的开车,我就要真的生气了!”她把腰挺得直直的,脸
上布满了不豫之色。“我不喜欢你这种态度,人生,有许多事,你不能用开玩笑的方式来处
理,该严肃的问题就不是玩笑。”他吸了口气,又发动了车子。一直开著车,他不再开口说
话。萧依云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就悄悄的看著他。他板著脸,眼光直望著前方,身
子挺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有些担心,有些懊悔,有些烦恼,轻轻的,她伸手摸摸他
的手背,低语著问:“怎么?生气了?”他仍然直视著前方,仍然不语。半晌,他把车子停
在中山北路一家西餐厅的前面。熄了火,他说:
“我们下车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西餐,但是,这儿的情调很适合谈话。”她下了车,
望著他。他依然板著脸,一丝一毫的笑容都没有。这和他平日的谈笑风生那么迥然不同,竟
使她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她更加懊恼了。她想,她已经把一切都弄砸了!他生来就是那种玩
世不恭的人,她却偏偏要他“严肃”!她是没有权利来改变别人的个性的,如果她爱他,她
就应该迁就他!可是,难道他就不该迁就她吗?难道这样一句话就足以让他板脸了吗?难道
她应该看他的脸色而“随机应变”吗?一层强烈的不满从她心中升起,她觉得委屈,觉得伤
心,觉得沮丧……因此,当她在那幽暗的卡座上坐下来时,她已经泪光泫然了。“吃什么?”
他问。“随便。”她简短的回答,微微带著点哽塞。
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后,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