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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将铁椅放在木柴上，固定在墙上伸出的大铁圈里。知事揭开黄布，叫死者亲人看最后一眼。水晶看着母亲栩栩如生的面容，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水心也流下泪来，石兴勇心下一阵黯然。点点开始还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众人，见自己母亲悲伤流泪，心灵感应，也咧嘴哭了起来。
知事见众人都在蒲团上坐了，便仍盖了黄布，点燃了一根浸了煤油的木条，放在木柴中，然后把铁门关了，上了锁。不一会，便见门缝里透出明亮的火光来。房顶上的大烟囱冒出缕缕青烟。众僧由宏尘引领着唱起经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抧多迦隶莎婆诃……”
水晶熟悉这经文，这是“往生咒”。梵唱声声，奇异而玄秘，她心里一阵恍惚。母亲是随着这青烟直上九天了吗？她逍逍遥遥地飞向西方极乐世界了吗？她得到了了永生的欢乐了吗？她的知觉、她的情感、她的爱情就这样随风飘散在九天之外了吗？
宏尘的声音清越而悠扬，似乎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众人之心随之飘飘扬扬。
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水晶闭眼端坐。水心一直偷眼看着宏尘。石兴勇耐心地哄着点点，不让他吵闹。
宏尘等完成了诵经，向水家姐妹合十告别。水晶看着他的面容，似有千言万语要为之诉说，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十）
她突然记起一件事，问：“今日怎么没见妙禅师？”
宏尘答：“师父到省佛教协会去开会，今天一大早走的。走前吩咐我一定要尽心把这件事情办好。”
“哦，这样啊。”水晶有点失望，“什么时候回来呢？”
“去来时间耽搁，恐怕要五、六天吧。”
“哦……”
宏尘见水晶失望的表情，有些不忍，便道：“师父临走吩咐，寺里的事由我暂时主持。你如果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
水晶见他身后随着几个年轻僧人，觉得不方便说话，欲言又止。
宏尘看出水晶的意思，便转身吩咐几个师弟先离去。
这时，知事过来告诉亡者家属，木材燃烧后形成的木炭还要很久才能燃烧完全化为灰烬，并且正是木炭的高温才能把肉身炼化成灰，骨灰要第二天才能收集，让大家自行做事去，不必守在这里了。
灵牌就搁在火化屋前的空地上，知事领着一些居士把蒲团收集起来，抱走了。
水心和石兴勇抱着点点过来。
水晶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那本经书来，递给宏尘，道：“这本经书是很多年前妙禅师送给我妈的。妈妈去世前叫我交还给妙禅师。既然他不在，你帮我转交一下吧。”见宏尘和水心等都有些疑惑，便又解释道：“那是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了。虽然本来没有什么，但毕竟妙禅师是得道高僧，我妈是凡俗妇人，怕人说三道四，所以还是避开人的好。”
宏尘接过书，小心地翻了翻，发出了赞叹声，有些兴奋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本书的价值？千金难买，万金难求啊。”
水晶姐妹和石兴勇都睁着惊奇的眼睛看着他。
宏尘继续道：“这是竹禅大师的真迹。他可是清朝末年全国闻名的画竹大禅师呢，他的小楷也是一绝。只是他性格怪僻，潜心礼佛，不大与人交往，得到他真迹的人很少。到现在，真迹几乎快绝迹了。藏经楼上原来有一幅他的墨竹真迹，后来被全国佛教协会收走了，说是一级文物，得好好保存。收藏家能寻得他的一丁点残章半页，已是如获至宝了。你们想，这本经书保存得如此完整，该有多大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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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姐妹反目
更新时间2011710 21：01：00 字数：2054
几个人都有些发愣。
宏尘郑重地问水晶：“你想好了，真的要把这本书还回来？”
水晶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淡然一笑：“这是我妈的遗愿。我怎么能不遵从？”
“呃，我怎么不知道妈有这本书啊？”水心皱眉道。
水晶见水心不高兴，只得解释道：“我也是才知道。就在妈去世前的那晚，她精神特别好，就对我说了这本书的来历，要我交还给妙禅师。”
“那……你总也该和我商量商量吧！这么大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就自做主张了！”
“不是这样的，水心。这几天我都忙昏头了，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这两天妙禅师在面前呢，我竟然都没想起把书给他。也就更想不起对你说这件事了。不过，我想，妈说了要还给人家，再值钱的东西，我们也不能留下，你说对吧？再说，这本经书本来就是佛门的东西，回到它本来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水心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大家都看着她，一时间又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反驳，便不好再说什么，神色间却不痛快起来。
宏尘用钦佩和赞许的眼光看着水晶道：“你放心！我一定把它好好保管！等师父回来，亲手交到他手里。”
水晶点头，目送着宏尘离去。
水心在后面看着水晶的一举一动，心里冷笑。
午饭时分，知事请水晶一行人到斋堂吃饭。吃过饭，水晶姐妹便到伙房找到周师兄，一起到住处收拾水妈妈的遗物。遗物不多，床上用品都是寺里发的，水晶托周师兄交还寺上。抽屉里有一些发霉的糖果，周师兄帮着清扫了。
枕头下有一叠照片，是从前在家时照的。其中有一张是水晶姐妹俩的黑白照片，已经泛黄了。看上去水晶还不到十岁，水心就更小了，一团孩气。水晶的左手搭在妹妹的肩上，水心搂着姐姐的腰，紧紧地挨在一起。那时条件不太好，虽然爸爸有工资，但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的生活都要由他们来接济，所以全家人衣服鞋子都是缝缝补补穿好几年。水晶还穿着肘上打着补丁的衣服，一双断了一条绊的凉鞋。而水心却是穿的新衣服，脚上一双漂亮的新凉鞋，只是鞋稍大了一些，不称脚。
看到这张照片，水晶不禁微笑起来。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爸爸特地给她买了一双新凉鞋，给妹妹买了一件新衣服。但是妹妹见了她的新鞋，哭着闹着非要给她。爸爸很生气，说不知足，要打妹妹，她拦住了，说就借给妹妹穿吧。爸爸带她俩到街上的照相馆留了影。妹妹一路蹦蹦跳跳，特别兴奋，她看着妹妹兴奋得红彤彤的小脸，心里也很欣慰。只是鞋子一直被妹妹穿着，再也不肯脱下来，一直到爸爸给妹妹另买了新鞋，她才换下来还给她，但那已是好久之后的事了，新鞋早已变成了旧鞋。
水心一直很不高兴，见她笑，便探过头来看，见了这张照片，撇撇嘴道：“真傻！那时也真是的，为一双鞋，值得那样高兴吗？”
水晶问她要不要这些照片。水心瞟她一眼，哼一声道：“这些破照片要来干什么？那本经书才值钱，你为什么不给我呢？”
石兴勇一直在跟点点玩，听见这话，接过话头道：“水心，这也不能怪姐姐，这是妈的意思嘛，姐只是遵照妈的意思办而已。”
水心正没好气，一听就火：“咋啦？你还是不是我老公？净帮外人说话！不怪她，那就是怪我喽。哼，什么东西嘛！那么值钱的东西，轻轻松松就送人了。人家老和尚送给妈的，那就是妈的东西了，子女就有继承权。要是他只是借给妈的，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不问妈要啊？说不定，那个老和尚跟妈还真有点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呢，不然，这么宝贝的东西，他怎么会白白送给妈呢？这本经书是妈用身子换来的，干嘛不要……”话未说完，“啪”，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水晶气得身子直发抖，指着水心道：“你居然说这些混帐话！妈和妙禅师清清白白一辈子，啥也没有，临了居然还被自己的女儿泼脏水。你自己想想，这是人说的话，人做的事吗？”
水心没想到姐姐会动手打她，当时就懵了。待反应过来，“哇”一声哭了出来，一边扑上去要打水晶，一边嚷嚷：“你居然打我！你敢打我。我跟你拼命！”
“别闹了！还嫌自己不丢人，是不是？”石兴勇放下惊呆了的点点，一把扯住水心，把她向外一推，厉声吼道。
水心立势不稳，一下子倒在地上。
她用一种不敢相信地眼光看着石兴勇，在她心目中，石兴勇就是她面前的一只小哈叭狗，她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叫他买醋不敢打酱油，招之即来，挥之则去，从不敢对她有半点违拗之意，更不要说对她大声呵斥向她动手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转变。令她更为愤怒的是，他竟是为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水晶出头，才这样粗暴对待她的。而后者把她推开后就转身去哄点点，看也没看她一眼。
她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怒火，恨恨地道：“好，石兴勇，连你也敢欺负我了。我看，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怪不得一时半会看不到，就凑到一块去了。我看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装得冰清玉洁，一会儿跟和尚勾勾搭搭，一会儿跟自己妹夫勾勾搭搭。什么东西！好，既然你们不仁，也就别怪我不义了。咱们走着瞧，看谁斗得过谁。”她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恨恨地去了。
水晶见水心一怒而去，心中更加难受，把照片都收拾了，装进自己的小包里。然后继续清理母亲的衣物。
石兴勇也不再说什么，只抱着点点默默地看着她收拾。
周师兄倒是有些好奇，不明白水心为什么那样说，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这种事涉及别人的隐私，当然也不好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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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听经
更新时间2011711 9：00：50 字数：2006
衣物不多，水晶让周师兄挑了两件，然后请她把剩余的衣物或送人，或拆洗，总之由她自行处理。周师兄非常高兴，说了诸多水妈妈平日待人的好处。说到后来，就都伤感起来。
收拾完了，水晶带走了几本寺内发的经书及母亲的皈依证。
水晶叫石兴勇把点点带回城去，她自己留下来守夜，好等着明日一早去收拾骨灰。她把他们送到山门外，看着他们坐上小车，然后有些忧虑地道：“小勇，刚才水心那样生气，你回家好好哄一哄她。不能因为我的事，把你们夫妻的关系弄僵了。我的心里很过意不去。如今我只有你们几个亲人了，如果弄得反目成仇，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没事。她就那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得等她自己想明白了才行。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起作用的。”
“话虽这样说，我也明白的，不过，你在她面前低低头，把这事缓和一下也是好的。”
“好的，姐，我听你的。你也别为我们操心了。还是自己保养身子要紧，这两天你面对的事情太多了，为了点点，你得挺住才行。”
水晶点点头，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石兴勇发动了车子，点点向妈妈挥手再见。水晶目送着他们走远，再也看不见，才独自一人回到寺里。
她来到“极乐第”前，把快燃尽的香烛换掉，焚化了一些冥纸，坐在空地边的大石头上发呆。几声清脆的鸟鸣把她惊醒，她仰头一看，高高的树梢上有一只鸟巢，两只鸟儿围绕着盘旋飞舞，想是在给雏鸟喂食吧。
她站起来，腿有些酸麻，便信步沿着碎石小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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