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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安多嘴道:“我家少爷不放心这里的工匠,怕他们破坏宅子的原貌——”
“怀安!”谢连城冷冷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怀安吐了吐舌头,缩到一边去了。
江小楼微微一笑,并未多加追问。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宅子上,门楼、砖雕,一切倒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门上面空空荡荡,不见了江府的匾额。是啊,江家的牌匾早已被人摘下来,不知丢到何处去了。
谢连城看着江小楼,眼底流动的情绪很复杂。
江小楼却主动走到旁边正在卖糕点的摊子前,吩咐小蝶向老妇人买了两块糕点,又向老人搭话道:“请问大婶,这边是原来的江府吗?”
老妇人收了银子,满面是笑地望着她道:“不错,正是原来的江家,可是现在换了主人啦。”
外面人人皆知,如今的江家已经是秦府的产业,江小楼眉眼平静,仿佛压根不在意:“听说这宅子原先住着的人家十分有钱,可是后来败落了。”
“可不是,原本腰缠万贯的有钱老爷啊,一夕之间就家破人亡了,里面的人也都不知去了哪里,倒是原先好些下人却发达了!”
“哦,”江小楼笑道,“这是老天保佑他们吧。”
“唉,小姐可别说是我说出去的啊,我是瞧着您面善!就说江家原先的大管家,原本看上去可忠心了,他家老爷死了之后,他立刻发迹了,在前头开了好几家铺子,日子过得很滋润,还娶了三房姨太太!还有个原本做书童的小伙子,叫小李子,原本是跟着这家的大少爷到处跑的,大少爷一死就阔气起来了,后来娶了江家大少爷的一个姨娘,据说这姨娘长得漂亮得不得了,人家现在日子过得可真是八面玲珑,神气活现!倒霉的是江家的人啊,走的走,散的散,四处逃难。最可怜的是江家的大少奶奶,江家败落了,大少爷也莫名其妙被人打死,这位大少奶奶悲伤欲绝,偏偏遇上不知哪个不长眼的,非要把这大奶奶抬回去做妾,哪晓得这个大少奶奶是个烈性人,硬是不从,投井死了,真作孽呀!”
江小楼只是静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老人说起的三个人她当然都认识,第一个是江府的管家,父亲身边的老人,在江家败落的时候,盗走了江家不少的财产,就此失踪了,原来又开金店,又开当铺,过起了好日子。小李子她也知道,平日里表现得忠心耿耿,总是跟在大哥的身边,大哥一死,江家人想方设法凑钱打点,他却把那笔钱骗走,还娶了大哥身边的一个小妾。至于老人所说的最后一个人,江小楼更是再清楚不过,那人便是她的大嫂林雨兰,这位林小姐是一个秀才的女儿,知书达礼,性子温顺,可是大哥跟她过得不好,对她冷冷淡淡。
江小楼很清楚,大哥心中有别人,只可惜那姑娘身体不好,还未等到过门就已经死了,大哥心中始终耿耿于怀,不肯忘记,连带着对大嫂也是冷冷淡淡的。父亲去世的时候要求大哥娶妻生子,他不得已才会迎娶这位大嫂,可大哥太年轻了,一点也不懂得大嫂的好处,只把她当作木头人一般,反而找了个与心上人面貌相似的小妾,宠爱到了天上去。过去,江小楼虽然同情大嫂,却也觉得她的性情过于软弱,哪怕被大哥冷遇至此也不敢为自己申辩。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林雨兰的确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平日里说话不敢大声,碰一下就会掉眼泪,江小楼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女子,竟然在大哥死后,宁死不肯再嫁,因此而自尽身亡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不出心中到底是痛苦也还是惋惜,她与老妇人告别,向大门走去。
门开着,门槛没有卸掉,有两个工匠正在里面拖尺丈量,见到江小楼来了,连忙停住手,恭恭敬敬地施礼。谢连城挥手让他们继续做,江小楼只是淡淡一笑跨进了门。
园子里的路好长时间都没人走了,落满了树叶、鸟粪,石板的缝隙间冒出一篷篷的荒草,高及膝盖。满地都生出青苔,看不见半点原先的影子,只见到枯黄的草干在光影间摇晃。走在园子里,一不小心便有树枝打到头脸,路面上落了厚厚一层枯叶,脚踩在上面簌簌作响。
“你看,这里的庭院原本很深广,父亲在院子里建造了一个人工湖泊,设了一座九曲桥,蜿蜒的从岸边直通到大厅。每天晚上,婢女们会高高挂起灯笼,湖面流光溢彩,把整个屋子映照得如同琼楼玉宇……”江小楼只是微笑着向谢连城说道。
可是,眼前的院子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假山坍塌了许多,破碎下来的石头散散落落,被人随意地堆放在一起,显得极为凌乱。原本有序的紫藤长疯了,像是杂乱的水草,把整个月门都给遮挡了起来。至于江小楼所说的九曲桥,如今红栏油漆脱净,木头变黑、发烂,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一阵风吹过,枯黄的叶子飘飞打转,滑向湖面,那记忆里的碧水,早已经不见了满园荷花,只剩下孤零零的枯叶杆,诉说着往昔的辉煌耀目。
江小楼从九曲桥上走过,突然一只不知名的水鸟从快要干涸的湖上飞扑出来,扑楞着翅膀钻向天空。
江小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差点向后栽倒,谢连城一下子攥紧了江小楼的手,他的手握得很近,眼神充满关切。
江小楼却是微微一笑,拂开他的手,婉谢:“没事,这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自然会这样。”
江小楼分明在安慰谢连城,可他却觉得此刻的小楼与往日并不一样,若说从前谢连城还觉得江小楼的复仇之心太盛,可现在他已经隐约明白,任何一个人原本拥有一切,却在顷刻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尤其是亲人尽丧,家园败落,这是何等的伤痛。
他不是小楼,更无从体会这种感受,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
这个大院小院相叠,荒草丛生的地方,谢连城可以瞧出当年是一个何等富贵的家庭,何等美丽的风景。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体会了江小楼的心情,当她看到整个园子荒草丛生,断井颓垣,心底比谁都要痛苦。
江小楼一直往前走,眼前便到了她曾经居住过的秋水轩,门上挂着锁,锁早已坏了,锈迹斑斑,幽长花窗缺了白鹤的翅膀,结满蛛网,透过花窗可以看见里面,特别是迎面而立的两棵梧桐树。
江小楼笑着指向那两棵树道:“从前那两树之间,曾经扎过一架秋千,我喜欢在秋千上荡过来荡过去,很开心,只不过……那时候大哥不爱与我一起玩,他总是说女孩子很麻烦,拼命想要把我甩开。可是我被其他人欺负了,他却第一个跑出来跟人家打架。”
接着,她又指着另外一边的琴房,告诉谢连城道:“你瞧,小时候我经常待在这里看书、弹琴,那时候我总是觉得父亲太过严厉,琴弹不好不准吃饭,书背不出还用戒尺罚我,我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严格要求,因为人家的女孩子不是这样的……后来才知道,因为我娘在辽州是个远近驰名的才女,所以父亲希望我能够和她一样,成为一个德才兼备的女子。”
江小楼话说着说着,却突然停了,她盯着一处虚空,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一缕悠扬的琴声悠然飘出,一时心头涌起狂喜,却在瞬息之间明白过来,那不过是幻影。
江小楼走进父亲曾经居住过的正院,原本院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可是现在除了荒草之外,空无一物,耳边响起的是各种昆虫的鸣叫声。江小楼一间间地望过去,脚步越来越慢。走到花厅的时候,她在门口站了站,想到父亲居家之时最喜欢在这里喝茶,每有要客临门,都会在这里接待,江小楼特别难忘的是庭前那一株牡丹,是父亲亲手种下的。父亲曾经说过,我的女儿就像牡丹花一样,倾国倾城,国色天香,要经受最好的照顾,细心呵护,妥贴安放,一辈子安安稳稳。
父亲,你的牡丹,已经枯萎了。
天色不知不觉晚了,怀安有些着急,几次想要提醒。谢连城却向他摇了摇头,在满院荒草中,他只是默默跟在江小楼的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远远望着她。
在暮色无边的箫瑟中,江小楼最终慢慢走到湖边的石头坐下,只是静静坐着,像是在守望着什么。
她身上素净的衣裳染了凄艳的霞光,细细的发丝随风轻荡,她在清寒的夕阳下独坐,整个人透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要与这荒园一起消失。
这时天空突然下起雨来,江小楼一怔,头顶上却有一把竹伞撑起。
他的眼瞳是墨色的,比潭水更深敛,又纯净似泉,眸光深处,像是有深深的情绪。
“小楼,回去吧。”
江小楼起身,淡淡一笑:“是啊,该走了。”
安王府
闵夫人把事情告诉了安王妃,并且直言不讳说起江小楼的拒绝。
安王妃原本微笑的脸沉了下来,唇畔渐渐挂上了冷笑,淡淡地道:“看样子她是知道了真相。”
闵夫人皱紧了眉头:“这……怕是不会吧,我一直很是小心。”
安王妃笑容嘲讽:“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总会有人把消息传到她的耳中,她明晃晃的拒绝,就是不想嫁给延平郡王,也是,谁会想要嫁给一个傻子!”
听她这样说,闵夫人不由紧紧闭上了嘴巴,心里有些惶恐,忐忑地道:“话也不是这样说,她是何等身份,王妃能瞧得上是给了天大的颜面!延平郡王虽然心智不足,却是个很实在的孩子,又有哪里配不起她,她也太不识抬举!依我看,娘娘不妨直言不讳的告诉她,就是看中了她,要她做儿媳妇,我就不信她还敢不答应。”
安王妃笑道:“你当安王府是什么地方,明目张胆的抢人只会有损安王府的威名。”
闵夫人心里不禁想到,你用骗婚这法子不也一样嘛,传出去照样丢了面子。可她却不敢跟安王妃这样说,这些权贵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她可以做你却说不得。她连忙道:“都是我这张嘴笨,说不准是哪里露了马脚,才让对方察觉了!王妃若是不愿意,我再厚着老脸去说项。”
安王妃神色冰冷,回想这些年来为了延平郡王的婚事,她几乎没有一天顺心的时候。身为郡王,他总是需要一个王妃的,再这样闹下去可还得了。她想拿江小楼开刀,可这事情毕竟不光彩。她看了一眼闵夫人道:“你也觉得这桩婚事可行吗?”
闵夫人赔笑:“那还用得着说,这京城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安王府的尊贵,江小楼能够嫁进来可是她的福分!”
“这就是了。”安王妃忿忿地咬着牙根:“我只是为她好,让她嫁给我的儿子,她非但不领情,还直言不讳的拒绝,我入安王府这么多年,可从没遇到过这种晦气的事!”
此刻,安王妃那张高贵美丽的脸变得僵冷,眼神之中似乎隐含着某种恼恨。
“江小楼不过是一时脑子里转不过弯,将心比心,这个年纪的姑娘哪里知道轻重,她身边又没个父母,自然没人指点,所以——”闵夫人顿住。
“说呀,所以怎么着?”
“王妃,江小楼有错,错在她不识抬举,但这事情也不是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我会再上门去把事情直接和她挑明了,厉害关系说个清清楚楚,想来她也不是个蠢人,仔细一想也就回过味了,到时候王妃再加一把火,一定能够说成此事。”
安王妃沉吟片刻,才慢慢道:“我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若继续执迷不悟,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到她说这样的话,闵夫人额头涌出汗珠,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是,王妃说的极是。”
从安王府出来,闵夫人立刻吩咐轿子道:“马上去谢府,快,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