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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流年轻轻一笑,也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布置得十分朴素,江小楼上了车便闭目养神,只听见顾流年声音低沉地道:“进城。”
小蝶立刻吩咐车夫准备启程,马车启动的一刹那,江小楼睁开眼睛,才发现对方那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面上。她更加疑惑,难道他们从前见过吗?可她…丝毫都没有印象。
走出农庄,上了官道,江小楼这才发觉官府设了岗,有不少行人都在接受盘查。只是他们这辆车比较寻常,士兵掀开帘子看了看,都是女眷,便轻轻松松放行了。
顾流年含笑,眼睛闪闪发亮道:“小姐果然信守承诺。”
江小楼面上笑容更深,道:“不必客气,往后你我就当没有见过面,你也不必记着我的恩德。”
顾流年眯起眼:“这倒不会,我一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我会一直记着小姐,希望你也不要将我忘记。”
这人面带和煦的微笑,看起来温文亲切,眼底却藏着深刻的杀机,竟如一把锋锐的剑般直指对方的心底,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沉静,世上还有几人能拥有?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之火腾地燃烧了起来,江小楼心头那把利刃早已将眼前此人千刀万剐,面上却是笑如春花:“公子可真是好人。”
这人真是面上温和内心奸诈,分明在威胁她今日此事不能传出去,否则他一定找上门来。明明是自己沐浴,他突然闯进来看了个精光,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恨不能立刻就将他陈塘…她越是这样想,笑容便越是温柔入骨。
老毛病,小姐一笑,小蝶就身上发毛,赶紧低下头去。
“小姐是个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都有个坏毛病,爱出尔反尔,我怕一离开你就把我忘记了,还是留点纪念品为好。”说着,他摊开手,修长的手看起来十分洁净。
这就是毫不掩饰的要挟。他要江小楼对今天的一切保守秘密,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曾经见过他,竟然要挟她拿出信物。女子的东西何其金贵,平白给了一个男人,等于是将人生中最大的把柄落在他的手上。不过,她早已不是闺阁千金,不讲究那些虚礼。
江小楼心头转过无数念头,却是向后略微一退,摆明了呈现不合作的姿态。
谁知那人突然探身过来,长长的手臂将江小楼圈在中间,江小楼吃了一惊,男子一双春水般的目中突然射出异样的神采,闪动的瞳光似漫天大网一下子撒了下来,如同有星光出现,铺天盖地将她包围。
那眼底波光粼粼,暗潮涌动,一瞬间似充满了无尽的诱惑,又似极度的危险,如同利箭一般笔直地射入她的心头,竟让她一时不能反应也无法动弹,纵然江小楼心智无比坚定,也不禁一阵恍惚迷惑,笑容不自觉地凝固在脸上。
近乎妖艳的神采从他面上如流星般划过,如果上一秒他还如一只温和无害的绵羊,那么转瞬间便成了狩猎中的豹子,紧紧地、毫不放松地死盯住他的猎物,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江小楼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成了他全神贯注要狩猎的目标,本能产生了强烈的震颤之感。一个人,怎么能在顷刻间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呢?
好在这仿佛极为漫长的对视只持续了一两秒,再看时对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轻轻展开手心。
江小楼低呼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帕子已经被对方取走。
“这个就当做小姐送给我的信物,只要小姐保守秘密,这信物就再也不会重见天日。”他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江小楼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帕子,心头冷笑,面上却故意露出不满的神情:“既然你都拿走了,还要问什么?”
顾流年道:“这自然是——”话还没有说完,却只觉得呼吸一窒,他连忙提气,却觉得空落落的,心中顿时咯哒了一下,糟糕!
他的目光瞬间利箭一般刺向江小楼:“你动了手脚?!”
他发现自己除了嘴巴还能说话之外,连一个手指都动不了,还没来得及在思考,就听江小楼微微一笑,柔声道:“对不住,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
听着这温柔无比的声音,看到这极为清丽的眸子,顾流年忍不住道:“你在什么地方动了手脚?”
江小楼捧起一盏茶,似笑非笑:“是啊,你猜猜呢?”
顾流年这才发觉自己怀中的帕子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心顿时更沉了下去:“帕子。”
“真是个聪明的人。”江小楼笑容满面,舒了一口气。
顾流年平日里坑人坑习惯了,从来没被别人坑过,暗地里磨牙的同时却也自在笑道:“难怪人人都说最毒妇人心,小姐年纪不大,心思不小。”
江小楼笑容轻巧:“我这个人很简单,素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是你刚才不起辖制我的心思,硬来强抢手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落到这般下场,你又怪谁?”说完,她吩咐小蝶道,“与车夫说好了么?”
小蝶忍住笑道:“是,早已安排好了。到了地方,小姐要进去么?”
江小楼无可无不可道:“不要紧,我就在门外,你派人把他送进去就成。”
顾流年面上起了警惕,奈何这一主一仆就此住口,再也不肯接下去说了。顾流年还要细问,可是那药效渐渐上来,他的喉咙竟然也哑了,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现在,想要解释刚才只是一个玩笑,却也已经晚了。
小蝶立刻从他怀中搜走了帕子,顾流年只好干瞪眼。
城门口聚集着不少士兵,一个个轮番盘查,到了这里虽然掀开帘子发现马车里都是女眷,却也再三询问后才放了行。江小楼看着那些严阵以待的士兵,目光在顾流年的身上扫了扫,若有所思。
马车一路到了大街上,街边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钱庄、米行、茶楼、酒店、竹木器行、当铺…锦绣耀眼、罗缎盈目。街边上小贩们人头攒动,吃食遍布,香浓的芝麻糖、花生酥、热蛋酥的味道飘香一条街。可是马车却没有在任何一家停下,而是东拐西绕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听到小蝶小声禀报道:“小姐,快到了。”
江小楼望了顾流年一眼,眼神十分温柔,顾流年心里一跳,暗道不好。
马车再往前,一路的高墙更多,路面变得狭窄,只容一辆马车通行。车轮咕噜噜的声音传进顾流年耳畔,只有触目惊心的感觉。车子到了畅春园的后门,小蝶也不出面,只吩咐车夫拉了顾流年出去,顾流年盯了江小楼一眼,江小楼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目送他离去。
不知怎的,顾流年脑海里突然就浮现起刚才那活色生香的一幕。
当时那少女酥胸半露,肤若凝脂,体态玲珑,这场景本来应该引人遐思,但她紧抿着唇,寒着一张面孔,凛然不惧…
帘子轻轻落下,隔绝了他的视线。
车夫将人交给门口的男人,嘱托道:“人是白送的,可要好好招待。”
灰衣男人连声道:“好好,下次有这样的好事可别忘了我。”说完,他吩咐一同前来的两个壮硕男子,一左一右架住顾流年就进了楼。
顾流年进了青砖门楼,里头却是里外三重,庭院深广。既有大堂,也有雅座。厅堂庭院之间布置有花卉怪石,水池游鱼。等到进了大厅,陈设更是精致,墙上挂着的都是当时名人的题字。此时他暗暗提气,却觉得浑身还是软绵绵的,不由暗暗苦笑。一个年约三十的美貌女子浑身珠光宝气地迎了出来,笑容满面道:“林四,我让你寻的好货色呢?”
林四笑笑,指着顾流年道:“这不就是!不过风娘,价钱可得说好了,这姑娘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样有模样,低于五十两银子我可不卖!”
赵风娘一双眼睛瞧了瞧顾流年,见他容色绝丽,风度翩然,叫人一看身体就酥软了半边,饶是她久经风月,竟然也被这等艳色给镇住,连忙笑道:“好,好,腰身好,脸蛋好!”她四下看了看,还用手在顾流年身上掐掐摸摸,顾流年陡然睁开一双眼睛,阴沉地盯着对方,风娘只觉得心头一凉,突然面色一变,厉声道:“林四,你要死啊!我要的可是——”
林四不慌不忙:“风娘,你管那么多呢,反正你这院子里喜欢新鲜的不是没有!”
风娘一想,却又笑开,伸手从盘里取了一只金簪插到顾流年头上,道:“好,我这就收下了。客人不喜欢,我留着自己受用也好。”
她人精一样,早已看出眼前这是个俊美郎君,三两下竟然动了别样心思,林四笑笑,摊手道:“那,五十两拿来!”
马车里,江小楼微微一笑道:“咱们走吧。”
小蝶十分忐忑:“小姐,奴婢没想到屋子里还会有蛇的——”
如今正是秋天,蛇在准备冬眠之前会四处捕捉食物来储备能量,所以这时候的蛇通常都会比较凶猛,有很强的攻击性。更何况她们住在农庄,窗外还有一颗葡萄树,经常招来一些蛇虫鼠蚁,江小楼见怪不怪,拍了拍她的脑袋:“没有那条蛇,我还引不出那人呢。”
小蝶吐了吐舌头,后怕地向那深深宅院看了一眼:“小姐,你真把他卖掉了?”
“不是卖,这叫白送。”江小楼好心地纠正。
“可是”小蝶还要说什么,江小楼却拧起眉头,“他救我一命,我便送他平安进了城,算是功过相抵。可他偷窥别人沐浴,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不过是送点回礼给他。”
这回礼可真是太可怕了,小蝶身上毛毛的。
士兵们在城门口搜查不到,不得已便又闯入各家各户搜查。这样的搜索是地毯式的,都是从人来人往的酒楼、茶肆、秦楼楚馆开始。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昨天夜里进京面圣的长安王遇到刺杀,一把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当场断气。护卫们拼命追捕,刺客却翻墙逃走。禀报皇帝,圣上大为恼怒,严守城门开始紧锣密鼓的盘查,士兵们从各家各户搜出一个又一个可疑的人,到了月上梢头却还无法下定论,负责这次搜查的骠骑将军王充早已是极为恼火了。
当士兵们手持火把冲上畅春园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摇摇欲坠。有个别来路尊贵的客人试图阻挡,可王充却拿出了皇帝的手谕,这样一来,没有一个人敢吭一声,所有人都只能沉默着看向士兵冲向房间,挨个搜查。
赵风娘吓得脸色发白,寻常的机灵早已不知何处去了,只能陪着笑,领着士兵破门巡查。遇到不肯开门的客人,他们便砰地一声踹开房门,直捣黄龙。一楼没有,二楼雅室也没有,三楼是花魁的卧房,赵风娘连忙阻止:“房中真的有客人——”
这样闯进去,什么颜面都没了。
可是谁会在乎青楼女子的颜面呢?王充向身边副官使了个眼色,他上前一把推开赵风娘,砰地一声,原本结实的房门竟然裂开半扇,哗啦一声倒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满室红烛高燃,雅室生春。
锦绣鸳帐下,似有一对男女交颈而眠。
所有人都愣住,一时无人过去。王充冷哼一声,三步上前,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猛然挑开了帘帐,引来花魁一声惊叫。
寒光中,顾流年披上长袍,俊美的脸庞面如桃花,衬得旁边美貌花魁都面如土色,不及他容颜俊美之万一。他站起身,微微含笑,声音十分悦耳:“王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王充一愣,随即立刻认出眼前这个妖娆俊美的少年是什么身份,不由微微沉下脸来。
竟然会遇上他!
王充眼眸阴冷地盯着对方:“顾公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眠花宿柳,督公真是养的好儿子!”
顾流年脸上显出讽刺的冷笑:“我好酒好色,贪图享乐,骠骑将军未免太过孤陋寡闻,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