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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执卫骁提官穆柯。且不提这人蜡一事便是由他挑的头,侄儿稍稍查探了这位提官身世,便觉得除此之外再无王爷再无可心人了。”
须知当年泰定帝接连下旨宣召兰成王回京,他都能负隅顽抗罔顾逆行。甚至当着敕使的面咋咋呼呼:“不过一介黄口小儿如何能够逞凶?爷这一去帝京怕是同那白川北斗一般模样,捧不回一撮骨灰。这天下终归是姓袁的,就依我分疆裂国做个土皇帝又能如何?”
却还是这位顶着一个“谋士”头衔的食客,冒死拂逆参见,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调唆得兰成王心意回转,憋着一股气挥师回帝京。只是这些年来穆柯被安排在金执卫中做个不大不小的官,无功无过,很容易就漏了过去。
“侄儿目光雪锐,本王亦是不敢相瞒。”说着,兰成王轻而易举地拍碎酒瓮上封泥,手腕一翻,缓而漠然地倾入荷池内。
他微微眯起眼,仿佛那一日身在西荒,穆柯谨小慎微地弓身如虾子,不知不觉脾气也暴烈起来。
“你也是来劝本王回京,从此之后只能拜在那皇帝小人的裤裆下么?”
“属下不过一介布衣,德蒙王爷优容对待,却不敢以大事相奏扰。只不过属下愚钝,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为之分辨。”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两块玉料。一块虽是手掌大小,却通体墨绿近黑,暗淡无光;另一块拇指大小,却羊脂颜色酥润无比。咋一见,高低立判。
“前些日子属下偶得两玉,却苦恼不知如何抉择,不知应要这块大的,还是这块小的。”
“这墨玉虽大,料子却非上乘。”兰成王长长地吐露一口气息,发热的脑子逐渐冷静,“而这块小的却不一样。它虽不能成为传国玉玺,但却质地坚密,有朝一日琢磨成帝王私印,又有何不可呢?”言罢,便伸出手来把玩。
“王爷英明,也知这西荒虽大,但久居此处绝非惯长之计。如今那位新登基的,据说是武帝遗留血脉,很是雄心勃勃。他诏王爷入京乃是大好的事。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地以一兵撼动天下,不出十年,定然功成。”穆柯一稽首,恭祝道。
“而属下寓居西荒多年,毫无建树,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为王爷筹谋天下。”
当时的还不是兰成王的,成王殿下早已生出隐隐不臣之心。他并非阴郁之人,故而就算心思被点破,也觉得倏然之间眼前的阴霾消散,开阔无比。当即将穆柯扶起身来,长笑道:“如此甚好,你我就去那什子的帝京,也要如在此处十年,闯荡出一番大事业。”
“本王等这个机会,等了许久。”如荒野之旅人行走黑暗之中,到如今才发觉天边或有一丝微光。
“我曾去过西荒,知那齐春明本是懦弱之辈,为虎作伥欺上瞒下,此番作为除了打击王爷的旧部,另外还有一层意思。”袁骁以自己的经验提点道,“想来那齐春明与萨利赫搅在一块儿,也不是现如今才开始的了。”
“我懂你意思。不过此乃攻心之策,绝不是计划主轴。”兰成王一掌拍在朱栏上,眼底隐有风云流动,那是久违的西荒焚风,裹挟着巨大的阴谋。
“他让我们所受之屈辱必当奉还。只是现如今西荒太远……”兰成王露出诡笑,“而又有什么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呢?”
皇族中历来有御医为各府内眷请平安脉的习惯,昭阳妃子的身孕稳定后走动得也越发勤快。知情之人虽不说,但也知方馥馨因为有孕被无故冷落,此刻只怕忧心如焚,草木皆兵,害怕女官女侍也身怀龙裔。
御医跑动勤快,兼顾宫内宫外,总有力所不能逮之处。七月头上前来为如梦请脉的便是一位医女,更巧合的是此人也是霞路同乡,两人一道入京遴选,却最终走上不同道路。因这层关系,多少有些情分在。
便是如此,长青才会在告退后,拉着霞路的衣袖悄悄闻讯:“郡主这些日子的天葵日子确实么?”
霞路如何能不明白,“听你的意思,是郡主有了身孕?”
“才一个半月,脉象稳定,原是无大碍的。只不过昭阳妃子宫内传旨,说是在生产前不愿听闻其他婴孩哭声……
“这孩子同今上毫无关联,却与昭阳妃子有什么干系?!”
长青摇了摇头,语气低落而无奈,“如今那位贵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地位,一旦诞下龙裔便会贵为国母,她即使是要杀尽天下稚儿,怕也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可是……”霞路迟疑,不敢置信。
“我知你要说什么,还请霞路姐姐放心。”两人的手在袖下交握,“我虽是医女,却因为害怕死去而主动做了许多不堪的事。只是可惜此劫我无法应对,能够做的不过是故作不知罢了。”
又叮嘱霞路,“你最好别将此事告知郡主殿下吧。时间还有些,如能掉落自是最好不过,她还年轻,今后待时局不再如此危急,依旧会有孩子的。”
霞路眼中蒙上水雾,哽咽道:“素来只说子孙昌茂欣欣向荣,我竟然不知有了孩子得被扼杀的。”
长青也是无奈,只得劝说:“其实郡主并未曾指婚,这孩子……霞路还是算了吧,添加恩威难测,譬如天上的风雨飘摇,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能跟这东倒西歪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还能妄想与之对抗,被连根拔起吗?”
霞路不想再多置一词,只得道:“我送你出去。”顺手将封好的金饼塞在长青的药匣中。
从内到外,分花拂柳,府中各处景致已经盛绽到了一年巅峰,娇艳无比,可霞路心中却觉无限哀凉。
“且不论这孩子的事儿,就今上那轻慢的态度,怎会安排娘子一桩好姻缘?”心中这么想到,更是处处不妥。如梦虽说教养在王府内,但与袁骁却无正式夫妻名分。本朝虽说风气开放,但对于这种事的容忍度依旧十分有限。
好歹抬举了是位郡主,虽不至于落得当初茜夫人那般人人不屑践踏,可该得到的东西总该早些给她。霞路决定寻机会亲自告禀袁骁此事,而如梦这边,却要往后拖一拖了。
心中主意既定下,脸上便布鲁分毫慌张。霞路做事从来稳妥,自从跟随如梦历练后愈发如此。将长青妥帖送走,临别时霞路故意面露难色,却以坚定口吻道:“此事我左思右想,是没有办法瞒住郡主的。各种利害我自会禀明,想来郡主体恤恩惠,也不会为难你我。”
“如此甚好。”既不用手上血腥再染,长青也就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疑有他。
霞路怔怔地注视着医女的牛车离开。七月烈日下,车尾渐渐扬的蓬蓬尘雾,很快就看不见了。这才收拾了心思,往后院走去。
“医女说娘子的身子很好,心下烦闷只是以为窒夏的缘故,并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如梦这几日人常觉得倦怠无力,午后小睡片刻还偶有盗汗之症。只是今日不知何故,虽也恍惚,但却睡不着。
“这样就好。”微微点了点头,如梦仿佛自言自语,“这些日子他总不在府中,想是有重要之事去查办,这些小事并不需特意告诉。”
霞路并不回答,而是替如梦有一下每一下地打着绢扇,另有两三小女侍忙碌,撤走熏香的博山炉,又把屏风与帷幔的设置做了改变。
不一会儿,便有人敬奉一盏兰雪茶上来。这本是京中贵姬消夏所钟爱之饮品,乃以新鲜牛乳与新茶,取去岁收集的洁净之雪调制而成。
霞路捧在手中,一时半刻地也不递到如梦手中,只对她笑道:“方才去外走了一遭,正觉得有些热……”
“这茶你喝就好,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胃口。”如梦仄仄地挥了挥手,冷不防道,“霞路,你今日不寻常。”
她适时地垂下眼去,浓密羽睫遮住眼底心事,“娘子为何这么说?”
“也不知,可能这天实在是太热,我有些胡思乱想吧。”便将身子软了下来,让霞路替自己打散了头发,不一会儿居然沉沉睡去。
“真奇怪,”如梦不免想到,“最近不知为何,越发地困倦。”
等眼睁开,天光尚亮,仿佛这白日漫漫并不会有镜头。但又怎会如此?日月星轨的法则总是高高悬挂头顶,沉默悲悯地自这群红尘中人诞生第一日起便开始了注视与守护。王朝的流动更迭,天翻地覆与流血漂橹,在他们看来不过是那承载着终极意义的洪流上,不断起伏。溃散,进而重聚蚁穴罢了。
“你倒是好睡,我可等得无聊。”眼睛困涩地张不开,袁骁那含笑的声音便已经传来。
如梦只笑,那神色虽不是楚楚娇柔,但毫不做作的风情外露总能叫人看得失神。
袁骁支头侧卧,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明纱帷幔。他才要伸手挥开,好叫人钻过来,却被如梦捉住了手制止。
“这样便好。”
“今日同兰成王一块儿去了龙庆寺。”他也不瞒着,照直说。
“今上的意思?”
“也有自己的意思。皇叔一直都敬奉观音勤谨,如今长夏难熬,茜夫人又入了宫中,就打算抄写三千卷《莲华经》为求来生大福德。”
“这倒让我想起来,也不知冰雅最近如何了。”虽姐妹间一直通信,但伽罗山毕竟是清修之地,如梦又是诸事繁杂,想来已经好久不曾见到。
“有沈无心照顾,你也不用太担心。”袁骁终究是忍耐不住,一只手缓缓地钻过帷幔,火热地贴在如梦身上,来回摩挲。她只盖着外单,已被扯下一大半,而那生绢极薄极透,本是遮不住什么,如梦嘤咛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袁骁手快,一把将她带在自己怀中,只是抱着,倒也安分下来。
“我话还没有说完,如梦你听着,龙庆寺的僧人怕是要入京强诉,那人吝啬,不愿折损三卫人马,便要兰成王同我查办。”袁骁轻笑一声,各种意味着实难辨。“这事儿怕难有头绪结果,我不愿你有事,这些日子好好呆在府中,别往外去。”
“京中虽大,我又能去哪儿?”
“我的意思是,即使昭阳妃子来召,也可抗旨违逆。”袁骁扶着如梦双肩,深深如望入她那双琥珀色的眼中。
“要知我求你平安。”
“袁郎,我又何尝不是?”
第三十章
所谓强诉,应当是这末世影响下自然流转之法。本朝自太祖开疆扩土,至平宗真元二十五年为起止,信奉的俱为本土伽罗女仙。国力昌隆,盛世繁华之际,上至皇亲贵戚,下达平头庶民,都已布施伽罗天妃宫,凿壁修窟为荣,可谓争先恐后。
那时虽有海客渡过那罗海而来,宣扬佛教,朝廷也允许其在下京设立讲坛,乃至于佛寺,但因民心所向之缘故,并无引动热潮关注。
只到近世一百五十年来,盛况如月夜潮汐一般逐渐消退,今生眼看辽阔枯寂,毫无乐趣,而佛法所宣扬的寂灭为乐,来生得大果报的思想开始越发流传,并且得到自上而下的支持。贵族中开始流行以手持佛教中的八宝制作的佛珠为时髦,一般文士则开始与僧侣阶级交往酬唱,研读并且翻译佛经。庶民则将之前奉献伽罗天妃的热情转投于此,有些甚至举家剃度受戒,贡献家财与田地。
佛教在这块土地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崛起,发展规模在短短数十年间甚至超过了之前百年的总和。他们甚至拥有了属于自己名下的连片土地与佃农,佛堂上供奉的造像无一例外金碧辉煌,连观音手中的净瓶也采用整块翡翠雕刻制作。沙门僧侣出入之际,都穿着金线刺绣的豪华袈裟,尼君的素纱禅衣也有用东海出产的鲛纱,并且用明珠装饰。全然忘记了先辈们踏上这块土地之时,是如何用陶钵饮水,竹箪盛放食物。
他们所许诺的世间众人还不曾脱离苦海,自己则早尘世之中构建了一片奢侈无度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