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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每每思虑周全,对着那张总是温柔的,几乎楚楚可怜的桃心小脸,如梦便无法动手。日子便这般磨磨蹭蹭地过去七八日,贵妃那儿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刁难,但如梦却从明江越来越稀疏的造访中,敏锐地捕获了什么。
仕宫女子往往不出五日就必须入宫流转,往日明江或有□乏术的时候,也会将书写宫外情况的木片送入这偏殿里,而绝不会音讯全无。这样一反常态只能说明一件事——宫外终于变天了。
后世各种稗官野史中记录这场“应元之乱”时候,皆提到隔夜帝京上头所出现的红色彗星。
自夜半挂于中天之上便突兀地出现,头部作白金之色,越往后则越呈现火红。不似其他流星快速划过天幕,而是被无形之手捉住,定格半空之中。半月生落,太阳复又东起,度不曾改变位置。
钦天监无法准确预知其究竟为何,是祸是福。而民间则开始流传此乃金执卫所代表颜色,红乃不吉凶兆,主流血变故。
而同日辰时,穆柯自西荒返回帝京。他单人一骑,裹着黑面红里大氅,风尘仆仆的模样与离开时并无分别。可一旦掀开,就能看见马后悬着一颗头颅。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在伏天保持不腐,虽鞍马劳顿,走到千里之外,可这位龙骧将军脸上惊骇欲绝的模样还是生动地保留着,没有丝毫变形。
“齐春明通敌叛国,阳奉阴违,与西荒萨利赫一战大败,折损人马五万余,居然为了请示功劳,将我等铁骑兄弟充为敌酋,送上京城。”他说此话的时候,人已在兰成王府外,乐嘛停缰。
环顾其他金执卫,穆柯不敢有所懈怠,只是用几乎嘶哑破裂的声音吼道:“而我们所守护的那位今上,居然昏庸至此,不辨真伪,以兄弟血肉之躯为蜡,百般折磨。”他拎起齐春明头颅,以长刀刺穿挑高,极富煽动性地继续劝道:“兰成王爷宅心仁厚,不愿见此惨状,便命我去西荒,杀了这狗官,以慰兄弟在天之灵。兄弟们,现如今我连朝廷颁印的龙骧将军都敢杀,即使冲入宫廷将那皇帝小儿的头颅砍下,挂在建礼门上又有什么关系?兄弟若是愿意助我、助这府中一臂之力,便此刻随我而动,等明日晨钟,令兰成王黄袍加身!”
这话说的极其富有技巧性而充分高明,挑动长久以来金执卫这些人蛰伏在心中的不满与怒气。是啊,让一群武夫杀死皇帝后拥戴旧主登基,实在是一桩没有成本且划得来的买卖。若是失败,不过一死;成功后,便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距离穆柯最近手出的金执卫率先抽出腰侧悬挂的长刀,将齐春明的头颅挑来,用巧劲网上一抛,恰好滚入另一只手所举的松明火把里,蓬然炸开一团火焰。
“事已至此,愿追随提官。”
“愿追随兰成王。”
“吾皇万岁!”
口号纷乱地响了起来,越来越多的铜红自棋盘似的街道蜂拥而至,马蹄杂乱,呼呼喝喝,一直到穿着明光战甲的兰成王跃出大门,方才有一刻安静。
但也只是一刻而已。
“诸君若愿追随与我,便将右边的胳膊袒露出来,令其沾染敌人的鲜血,以为胜利之征!”他声音低沉,每说一字,目光便瞧着众人,让后者得到极大的自尊与满足。
“我入京时便是这身战甲,原以为此生再无机会穿着,只能看着它锈蚀箱底,见蛮族入侵西荒疆土而束手无策。但既然座上帝王如傀儡,我又何必再忍耐下去?请与我入宫诛杀昏君,也好让江山真正承平!”
说罢一跃上马,带头冲出。集结的金执卫,还有巡逻的那些与龙兴寺中收容的,来不及解散的暴徒,此刻都成为兰成王足以运用的力量。肆意流动,凝成巨大而充满戾气的刀刃。
很多时候我们并无法诉说心中的怨怼究竟从何而来,但日日都会有新增的痛苦。所以当有人把持着你的手,平平地举起,告诉你,“看,只要打到那个你就能够舒心顺意。”不管是否时候能否兑现成真,可依旧会有从众如云吧。
这是一场人人皆可参与其中的,熔金与血红交织的末日之筵。
兰成王纠集的人马本无纪律可奉,一旦握刀在手,随意砍杀一人后,就觉得再杀死一个同一百个也没有过多的区别。
等途径端王府,袁骁白衣白马而来的时候,人人脸上已经都溅满血迹,并且开始干涸,并且流露出嗜血痴迷的表情。
兰成王不怎么满意地打量袁骁。和其他人血海沉浮相比,他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应该属于战场,如月魄凝结成的一缕幽魂。
“你就打算这样同我入宫去?”
“难不成坐在王府中等死吗?”这不是刻意挑起的龙兴寺之乱,毫无半分侥幸可言。
“更何况,我的女人还在那儿。”袁骁只说了这一句,便催马越过兰成王。
“你怎么如此大意,留了女人给泰定?”话虽如此,可兰成王并不挂心,此刻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不过是象征天下至高权力的那座囚禁之城。
“自求多福吧,你也看到追随我的并不是人,”兰成王裂开嘴笑,“而是豢养了这么久,只会挥刀,不断渴求血与命的怪物罢了。”
第卅三章
兰成王与其叛兵,或者等天幕再度大张的时候就能称之为友军,随着消耗着他人生命的光与热不断壮大。一个人怀抱杀戮之心,一时半刻恐难舍身成怪,但如一群人皆怀抱此念,其森冷与怪诞之状,就宛如沐浴了黄泉之水归来。
穆柯分发给将士的酒水中混有季乐草,少许的粉末就能够维持五六个时辰的迷幻。此时人体的痛觉会变得迟钝,听觉与敏感程度则会大幅度提高,所以军医与巫师都会用以手术与出征前的祝福仪式。饮用此酒的众人,操控马匹的技术越发精良,手起刀落则是狠辣无情,甚至开始追逐,以削砍人头和长刀上的豁口数目多少,比较为乐。
兰成王自然不去阻止,也知阻止不了。只指挥手下从防守最为薄弱的罗城门入宫,一路纵横无碍,见着宫人,或砍或践踏,不留活口。
西苑本是冷清,入夜之后更显得鬼气森森。兰成王抬头望了那尚唔下坠趋势的红色彗星一眼,不免自得道:“更大的彩头还藏在后面。”长刀一挥,命分组突击,不用留意什么活口仁爱,只需畅快便可。
“一旦有泰定帝同昭阳妃子的踪迹,即可活捉到我面前!”来的路上,兰成王已闯入四条方家,亲自指挥杀害阖府三百五十八口,并纵火焚烧了那幢美轮美奂,不久前才奉旨修缮的宅邸。
玉树琼枝作烟萝,噩梦般的猩红之夜不过刚刚开始。
他横了紧紧跟在身侧的袁骁一眼,稍稍对他的骑射功夫刮目相看。方才不是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故意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就希望能够摆脱袁骁。
他这一身白衣光耀显眼,就算是死了,也是因为自讨没趣的后果吧。
“亏得你还能跟住。”
“回陛下的话,臣侄的骑术乃同昌郡主所授,西荒以马代步,几番生死不敢忘。”他倒是乖觉,口风变得极快,令兰成王想要蹂躏的心思邪火稍稍降低了些,挥了挥手。
“骑术虽然不错,但膂力不够,拼不上真刀真枪。罢了,我这儿再也用不到你,拨给你两个人,快去找同昌郡主吧,怕是晚了就来不及。”兰成王嗤笑还不曾落下,袁骁已经迫不及待地调转马头,作势狂奔而去。
“劳陛下挂心郡主,只是这人不需要!”话音未落,人已走出丈远。白马死蹄翻飞,激起血花无数,如春日郊游满踏落花。
对于这座宫城,兰成王有着奇异扭曲的复杂情感。一壁希望不留下任何泰定帝的痕迹,一壁又卑微地祈求太祖的荣光能够庇佑于自己。认为“伺候过泰定的阉人与女侍都应该死!”,故而下手毫无慈悲与怜悯之意,随着越发接近那权利的核心,宫道两侧积攒的尸体、完整的雨不完整的,折断的四肢与滚落的头颅越来越多,沟渠无法全然接受那些血液,以至于道路瞬间积血一指有余。
如梦依旧被困在昭阳偏殿中,平静的表现早已被打破,映照在窗纸上的胭脂色泽,预示不祥。
当远处传来潮汐般的喧哗与轻微的震动,如梦正靠着室内仅有的一张屏风,以自己都无法感知的绝望语气喃喃:“皇宫不再是皇宫……”
对不起,碧柯姑姑,或许这一劫会因为我的任性而无法平安度过。我没有那样的包容,能够等来真正相携归隐的一日。
宫门突然从外被大力推开,她从屏风一侧敏捷地绕出,以为是自己的机会。
“不要……”能够辨认出是明江的声音,“你们不能这样对待郡主!”
“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幻药,居然让你死心塌地对待!”是另一个陌生的呵斥嗓音,“让开!如今兰成王、端王谋逆,无力回天,贵妃既然已出发前往正殿与陛下共赴国难,那留在这里的两个贱人也应该为逆贼赎罪!”
鼻端突然闻到一股油脂的味道,惊恐地环顾四周,发现明明夜半,可四处举火皆明,不少人拖来香木堆积,明显是要活生生将如梦烧死在此处。
“这不是真的,耍弄的人么,我怎么可能死在此处!”要到今日,如梦方才能够感受何为真正的绝望。是看不见一丝光的黑暗,是无法自由呼吸的窒息之感……但也正是如此,居然令人生出无限的勇气。
勇气孕育希望。她既然能从萨利赫的金弓勇士三箭中死里逃生,那也必然不会容许自己死在这里。
这太窝囊,至少在与袁骁重逢前,无法做到。
明江的手死死扣着宫门,无奈抵不过众人的力气,那道缝隙正在逐渐闭合。而香木燃烧发出噼啪之声,呛人的气味也开始弥散。
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的,如梦冲到门口,不管不顾地一脚踹翻,并且挟此力道,冲了出去。
因多日不曾好好进食,加上气血衰弱,甫一站定就便已觉得头晕眼花。可她不敢停留,甚至无法回头,提起裙摆便在渡廊上奔跑起来。
强制命令自己不去想明江,也不去想茜夫人,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无法轻盈如羽。
等跑过一个渡廊,如梦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抱着柱子支撑住身体,她突然觉得下腹一阵绞痛,却只能忍耐。偏殿那一隅已经完全被熊熊烈火包围,火舌贪婪地舔舐,窜上屋檐,不久之后,就会蔓延到这豪华宫殿的每一处,令昭阳妃子的王国全然分崩离析。
身子酸痛而无力,时不时还会被奔走逃命的人碰撞摩擦。定了定神,如梦完全无法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几乎摄住了全部心神。
“兰成王与端王谋反……”
“陛下不是陛下,贵妃不是贵妃……”
忽而之间,如梦挺直身子,嘴角流露一抹诡异的笑。
她不知自己数十年的人生是否被诅咒得十分彻底,若不然,为何从西荒到帝京,处处谋逆?
或许这才是乱世的真谛。
但此刻却没有太多时间供她哀悼。天终究会亮起来,这座尽善尽美的皇城也会沉默地迎接自己新的主人。
但不管身边的人事如何流转,她都希望能够找到袁骁。
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却足以驱使她再度奔跑起来。下腹的刺痛也越来越激烈,几乎让如梦痛叫出声。
当她终于跨过横尸无数的昭阳宫门,一个利落侧身,翻上也不知从何处跑来的马匹,一番张望,就锁定勤政殿的鸱尾奔去。
天空是黎明前的琉璃色,官道两侧堆满尸首,行不了几步就能看见巨大的火堆,袒露右肩的军士面无表情,手法熟练地尸首拖到面前切割肢解,投入其中。那些重伤的也不幸在其中,只能留给人世最后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