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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黎明前的琉璃色,官道两侧堆满尸首,行不了几步就能看见巨大的火堆,袒露右肩的军士面无表情,手法熟练地尸首拖到面前切割肢解,投入其中。那些重伤的也不幸在其中,只能留给人世最后虚弱无助的呻吟。
不知是否错觉,如梦只觉得也有温热的血从体内缓缓流出,蜿蜒双腿两侧。她不是很明白到底发生何事,却下意识地不敢低头去看。
事发突然迅疾,金执卫几乎全面倒戈,大内几乎没有组织有效的地域,便已经完全沦陷。而穆柯做事沉稳,风格狠辣,如今已传来外城十三道门守军哗变的消息。
泰定帝此刻已是大势已去,如今想来,之前那些所谓西荒残胜,不过是短暂执政生涯中的回光返照而已。
这座宫城经营百年,各处颇多继续。而涌入其中的除了兰成王随扈外,尚且有许多龙庆寺的僧侣流民。此刻正手执兵刃,挨个儿翻检尸体,或闯入各处宫室,但凡看得上眼的东西,人也好物品也罢,一概笑纳,绝不手软。至于那些带不走的,则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如梦每次入宫,基本上就呆在方馥馨那儿,此次匹马跃出,也只能凭着感觉乱走一气。路上也遇到认定她是普通宫人,想要意图不轨的汉子,幸而老天护持,她驭技娴熟,这才堪堪逃了出去。
勤政殿位于大内中心,主道都能通往。待那天色又透了一些,如梦已经能够看见那如龙垂尾的丹陛,心下不由地一喜,立刻策马在广场之上狂奔。
如果可以,她甚至能够御马越街,直入大殿,反正此刻已无主,即使自己稍稍放肆,又能如何?
更靠近些后,如梦就觉得心中笃定——她自幼生长西荒,虽不至于和冰雅那样预知准确,但第六感却颇为强烈。就如此刻,看汉白玉长阶下乌压压的人群,下意识便认定袁骁就在那儿。
他没事!如梦眸光何等锐利,已经能看到被红莲甲胄簇拥着那袭白衣胜雪。虽衣服上斑斑驳驳地留有血迹,右手胳膊也因流矢所伤,草草包扎后就吊在那儿。可毕竟不曾阴阳相隔。阴谋之上的阴谋,先发而不曾制于人,她不知为何喊不出声,眼泪却不停地流淌,但觉得胸口那团饱胀的感情几乎要将虚软的身子撑裂。
幸而马上还有箭袋,如梦毫不迟疑的拉弓上弦,等再近一些后,纤细手腕略动,一件已平平射出。
袁骁只来得及听闻破空之声自后而来,尚且来不及反应,头冠已经被射落,一头黑发散开,于晨曦的风中飞扬。
猛然抬眼,却见晓红色的声音越策越近,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只来得及命众人道:“不得放箭!不得损伤!”
而下一刻,如梦身形已动,切切实实地扎入去怀抱中。
何其相似的一幕!袁骁记得自己被抛在西荒大漠上,生命随着细弱呼吸远离时,也是那一抹潋滟的晓红,仿佛霞光自天边采撷,猝不及防闯入自己的生命中……自那以后诸般纠缠,于此落幕时刻,彼此都能确认安好与存在。
“你怎能如此冒险!”所指的,不仅仅是方才射出的一箭,也有对于只身入宫为质的大胆行为。
如梦却抬起手,用血与火的味道封住他的,勉力振作笑道:“你是袁公子吗,对不住,我突然觉得好累……”
一句完整的话都来不及说完,却放任自己沉睡于黑甜乡中。
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地,没有打扰的休息。
对于此刻,仿佛冥冥之中已期盼许久。
当天空再度呈现出瑰丽的,玫瑰花瓣的色泽时,兰成王自勤政殿上的王座一跃而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绑缚的泰定帝。
“该是上朝的时候了,陛下。”口吻不缺乏嘲讽,“天知道我等待这样的君臣对换,已足足十多年。”
“不过是乌合之众,乱臣逆子。”泰定帝闭起眼,不知是不想面对兰成王,或是近在咫尺的,昭阳妃子开始泛出乌青色的尸体。
他甚至有些羡慕自己这位不够忠贞,却怀有极大野心的美丽妾室——足够强大而冷静地,当得知大势已去后,却还能用绝望颤抖的手服下毒药,体面超然地主宰的生死。
“皇叔,如果早知有这一日,我定会不择手段地杀了你,而绝非顾及什么史官所言。”踉踉跄跄地,泰定帝去往勤政殿右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敲响代表上朝的铜鼓。
那声音浑厚,可传出很远,甚至在昨日此时,还是其威严的象征,此刻确如云板,四声致哀。
兰成王抱胸站在其身后,神色转为肃穆,“过于介意别人的目光,是无法成就大事的。我的好侄儿,朕已决定改元应元,此番之事,今后就称‘应元之乱’,你意下如何?”
“朕已是你阶下囚,所能够做的不过是死后冤魂不散,日日夜夜诅咒,祸乱朝纲罢了。”这皇帝突然笑了,“真是巴不得赶快去死,也望叔父牢牢看住这宝座,好让我来得及投身成倾国妖妃,祸乱朝纲。”
“祸乱朝纲?你也就这些出席罢了,”兰成王悲悯地摇了摇头,眸光居然显得慈爱,“你想死,朕成全你。”
这日正午,泰定帝被砍杀在缀锦院中。那是大内之中,秋日里来观赏红枫的绝妙去处,此刻正值炎夏,枫树一色做青绿,并不得一脉血红。
泰定废帝亲择佳处,抬眼望去,只淡淡说道:“此处甚好。”穆柯手起刀落,鲜血遽然喷射,竟溅得满树如红枫飘落。而后新帝下旨,将泰定废帝与方馥馨埋葬缀锦院中,具体何处,却无人知晓。
而这一切发生之时,如梦却陷入昏迷中。京城一场变乱,流离无数,就连袁骁王爷功臣之尊,也无从着手寻觅医者,只能用人参吊气。等局势可控之后,才请人来仔细查看,却说是小产后身子虚弱,几乎被掏空了,幸而根基尚在,但也得调养个三四年方才能够有起色。
这是杏林名家,三四剂汤药灌下去,如梦也就悠悠转醒。眼前先是一片模糊,身子虽然已经不痛,心中却觉得空落落。
今日天气不是太热,阳光瞧着却也不怎么刺目,如梦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缓缓地浸润在一寸床边的阳光中。
这是自己的手吗?她觉得罕纳,何时居然变得如此细弱苍白?而也就那一瞬,大内那一夜记忆又不顾一切地呼啸、席卷而来……
着火的昭阳宫……
奔走呼号的宫人……
这些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或许能够救得赫日黛部一次,却无法救起他人。
扭头看去,袁骁其实就在细纱屏风的另一侧,那般英挺的侧影,从相识开始,就不曾变过。
“呀……”如梦尝试着发出声音,喉咙却传来一阵烧灼的痛楚。
可却已惊动那位小王爷,急急忙忙地绕了进来,他心中这般急切,以至于带到的屏风,整个人却被绊倒,恰好倒于如梦身前。
右手的伤看起来还没好,他却伸出左手,如害怕失去那样,不断触碰,描摹心爱之人的脸颊,口唇与眉眼。
此刻,这房内极为安静,只是窗外传来蝉鸣,是这般倾力地送走长夏。
“如梦……”虽千言万语欲诉,但此刻能言说的,不过是名字而已。
思绪突然被放得极为绵长,仿佛看见从西荒寸草不生至帝京细雨杏花,日夜星驰,一路行来,所求为何?却终有一日能够懂得,何为追逐。
而今乱世倾覆,却成就彼此执手相对。如今只盼此情可久,另有百年之后。
到那时不管谁先遇上谁,也定会如每次相遇时那样,只愿唤你名一声。
但求回眸粲然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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