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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我拖着运动后疲惫却又出奇清爽的身子走到熟悉的咖啡店。
等一个人咖啡。
一间在任何美食杂志、城市地图里都遍寻不着的小咖啡店,只存在熟客记忆里的古怪传说。来到此处,想说点话的意思大过於想喝杯东西。想点东西的欲望大过於你真的喝掉它。
“今天来点什么?”老闆阿不思随口问,将一块我没点的蛋糕递给我。
“来一杯血流成河之杀手特调吧。”我坐在老位子,不客气吃着招待的蛋糕。
这间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老位子。每个人都在寻找独属自己的座标。
也所以,所有的老客人每天都在乱点咖啡,算是证明自己的独一无二。
“要加子弹吗?”阿不思冷冷地问。
“………………加两颗好了。”我皱眉,很怀疑又很期待等一下会看到什么东西。
阿不思转身去调弄我的血流成河特调,态度还是那么地酷,我忍不住讚叹,如果她去当杀手,一定也是相当有个人风格的高手吧。
我迳自走到柜台跟工读生小妹打招呼,向她要了一大杯冰水。
工读生是两个月前报到的大学生韦如,紮着装可爱的马尾,她的特色是老在笑,这是好的习惯,因为无论是我的委託人还是我的目标,鲜少在看到我的时候还笑得出来。我大概是喜欢看她一直笑的关系於是老爱找她讲话,一改我总是在咖啡店里翻杂志嚼空气的习惯。
在上一次闲谈中我知道她家是在卖马桶的,还很殷勤地向我介绍了好几组适合不同大便风格的马桶,要不是杀手时期遗留下的警觉调调,让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住在哪里,向韦如买一座免治马桶倒不坏。
“怎么衣服皱成那个样子啊,还流那么多汗?”韦如看着我推回空杯,再帮我倒了一次冰水。
“刚刚在街上有个老奶奶皮包被抢了,日行一善是我的家训,我只好义不容辞冲去追歹徒,后来追累了,就进来喝杯咖啡。”我这次喝得慢些。
“那老奶奶呢?”韦如歪着头。
“什么老奶奶?”我瞪眼。
“你都乱讲。”韦如哈哈笑。
“你们不也乱调咖啡。”我弹了弹马克杯。
我们随便聊着韦如的大学生活,讨论她到底应不应该退选一个机掰老学究的通识课,以及该怎么一个老是用她洗发精与润发|乳的小气室友相处。
阿不思端来我的杀手特调。
深红色的液体里漂浮着半片荷叶,底下沉着两颗花生米。放下就走。
“………………”我深呼吸,憋气喝了一小口,味道当然百味杂陈,但比起之前的经验还不算太坏,只是不晓得几个小时后会不会让我闹肚子。
“蔓越莓?”我闭上眼睛,感觉残留在舌尖上的滋味。
“蔓越莓,加上微酸的蓝山咖啡。”
阿不思坐在苹果电脑前上网,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韦如好奇地研究我的表情,我故意装出非常难喝的模样,逗得她哈哈发笑。
“对了,九十九先生,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算是城市运气系统规划吧。”我认真道。
“啊?什么?”
“城市运气系统规划,是最近立法院刚通过在行政院经济部底下的专案,一共编列了十年的预算。简单说起来,就是研究各个乡镇城市的民间运气是如何自然运作的,通过大量数据的计算去标示每个行政区域、甚至小街小巷的运气指数,最后得知哪些地方是所谓的福地。”
“统计运气?”韦如疑惑的模样,像只猫。
“你不相信运气?”
“相信啊,只是听起来好神喔,工作内容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觉得运气的指标是什么?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说他运气好?”
“捡到钱啊,跷课没有被点名啊………………”
“还有?”我提示韦如。
“中乐透!”韦如吐出舌头。
“冰雪聪明喔。透过台北银行的保密资料,我们把每一期的乐透与大乐透的头彩、二彩、三彩得主的居住地与彩卷购买地点统计起来,然后纳入奖金金额为主要参数,这还不够,我们还会统计奖金超过十万元以上的各大活动奖金得主,将这些幸运儿一网打尽,用探勘的方式详实侧写每个地段的运气值,最后交给中研院建立模型。”我扭动脖子,摆出中年男子特有的事业沧桑,说:“呼,我们公司承包下大台北地区的所有路段,这阵子可真够累的。”
“好奇怪喔,知道运气以后可以做什么啊?”韦如傻傻地笑。
“哈,当然是拿来作都市重划的科学依据啊,知道哪些地段的运气指数高,就可以将重要的金融大厦、电影城、贸易商圈、百货公司、甚至是政党指挥中心设在那些地段,将有限的资源做充分的发挥啊。”我露出神祕的笑,嚼着咖非里的花生米:“这些资讯可值钱得很,不少财团打算从我们这里挖到第一手的资料,好提早标购土地呢。”
韦如一时没有接腔,我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脸看。
“屁咧。”她突然大笑。
“哈哈。”我耸耸肩。
说着说着,我的血流成河杀手特调也喝完了。
真是愉快的夜晚,我吹着口哨离开等一个人,拦下计程车回家。
坐在后座,我研究起自己。
我从没问韦如交了男朋友没。虽然对我来说她年纪太小,追求交往这类的念头压根没在我脑子里出现过,但如果知道正妹名花有主了,聊起天就会少了那么点兴緻。
乾脆不问,乐得欣赏她没有主人的笑。
“司机先生。”我脱下鞋子,横躺在后座。
“?”司机看着后照镜。
“随便绕,花半个小时再到我刚刚说的地方就好。”
我闭上眼睛。
四天后,我打开报纸,头版登着鸿塑集团的当家二少爷意外死亡的消息。
由於超速过快,鸿塑二少的林宝坚尼跑车在滨海公路失速打滑,冲破栅栏摔落悬堐,第一时间死亡。初步勘验死者体内并无酒精反应,不排除有自杀可能。据悉,并没有人知晓鸿塑二少开车原本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
第五天,报纸的头版出现鸿塑集团的王董事长从国外飞抵台湾处理儿子的后事,多日未明的行程终於曝光,原来王董在欧洲祕密进行了一笔手机晶片代工的大生意。
可歎的是,再多的钱也无法唤回儿子的生命。
“然后,股价涨停板呢。”我看着手机里的即时股票资讯。
贪财。
我前天一口气在鸿塑股价位於低点时买了三十张,我想依照王董再度出现的时间,这一笔利空出尽的跌多涨回还是要赚的。而且,鸿塑可是连儿子都可以宰掉的强人,所精心豢养的企业怪兽呢。长期持有,可以拿来当我的养老金。
“鸿塑还得再死几个人,但那应该无关痛痒吧?”我胡思乱想着,走到便利商店,用ATM汇了一笔漂亮的款项给催眠杀人神乎其技的蓝调爵士。
原以为事件就此落幕,却没想到这只是失控的开始。
已有三天了,我发觉自己被盯上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盯扰感,我并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人出现在附近,或是有什么具体的证据显示我被监视了。我只是偶而听见非常细微的拍照声,却也很不确定。我没有G的猫耳。
身为杀手,或杀手经纪人,我必须多疑,但我的资历让我与歇斯底里这四个字保持距离。我确认最近发生的事,归纳了几个可能并排除剩一。难道是王董想要杀我灭口,所以派了另外一组杀手等着取我性命?一想到这里我头皮发麻,我并不是杀手神话,我是一个会死掉的人,尤其我知道绝对不能看清杀手这一行里的任何人。
这种监视的无名压力持续到第五天,我终於找到了原凶。
那天早上,我在等一个人咖啡里看报纸吃早餐,王董突然精神奕奕走进店里,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皮箱。
“九十九先生,这里安全吗?”王董快速伸出手。
我愣了一下,手才伸到一半,王董就不耐烦地转手拍拍我的肩膀,力道沉猛。
“我想是安全吧。”我的脑子里迅速转了一些东西。
比起我们上一次见面,王董这次出场没有任何噱头阵式,甚至连一个参随也没,让我大感惊讶。但我脑子里转出来的东西,让我非常火大。
这里不该是王董出现的地方。
“王董,你派人监视我?”我瞪着他。
“是。”王董答得很乾脆,甚至,有一种“果断”的硬气。
“说。”我冷冷道。
“我必须观察你这个人,确定你是不是足以担负我所交代的任务。你放心,我觉得你的确是个能保密的专家,任务之外的生活也很单纯。某种意义上,你就如你所言,是个非常优秀的经纪人。”王董用老闆对员工的态度说话。
“这次是什么单子?”我有点不快,但还是保持业务的风度。
“不是单子,是任务。”
“Well,任务。”我放弃。
“九十九,你对正义的理解是什么?”
“没有特殊的见解,跟一般人一样吧。”
“很好,我对正义也没有独特的见解,一般说来,独特跟偏颇常常是一体两面,都很危险。”王董毅然决然找到我们之间的共识,略显亢奋说:“如果把正义比喻成市场,找出最多人对正义的共识大区块,就是正义真正的定义。”
“我们家杀手卖的,并不是正义。”我察觉到王董话中的隐意,赶紧说道:“杀人就是杀人,理由不是我们找的,所以即使有正义这种报偿,我也不想拿。钱,钱才是杀手正当的报酬。”
“这你放心,钱我有的是。”王董根本不必拿出支票,嘴巴里的数字就很有效力。从皮箱里拿出好几本八卦杂志、以及成叠的报纸剪报,示意我翻看一下。
我一边看着王董拿过来的资料,一边觉得纳闷。
王董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到一丝儿子新丧的悲伤,这让我有点毛骨悚然。某种联系上,我也算是杀害他儿子的共犯环节,而他的爱儿死没几天,王董看着我时还能如此滔滔不绝,真的不同凡人。
至於资料,还真是一点都没特色,主要就是最近弊案缠身、被在野党猛烈炮轰的前总统府秘书长汪哲南一连串的负面报导。汪哲南被某周刊拍到在曼谷赌场接受厂商招待一掷千金的画面后,缠在他身上的弊案就像沾在鞋底的烂口香糖,怎么也刷甩不掉。
我假装仔细翻看,等待王董自己开口。
“这个人,身为国家器重的权谋人物,现在却被弊案打得千疮百孔,差点连执政党整个信誉都给拖垮,今天早上总统最新的民调已经降到了百分之二十,这样国家机器还能顺利运作吗?做官跟做生意不一样,做官要对全民负责,做的事得对得起老百姓。结果,你看看?”王董从激动转为叹息,身子后仰靠着椅子,我真怕他肥大的身体把椅子给坐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