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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给了一个“宣”字。
很快,小內侍就引来一个二十几岁相貌平平的青年男子,虽然是十二月的寒冬,但是他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青色绸袍,箭步如飞地走来。
与其他大臣那毕恭毕敬的样子不同,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着一种狂放不羁的傲气,带着仿佛天下诸事都不值一提的洒脱。
谁又没有年轻时鲜衣怒马的时候!皇帝看着这个年轻的状元郎,沉郁的脸色稍缓。
“参见皇上。”黄和泰给皇帝作揖行礼,如松柏般的姿态中有敬,却无卑。
皇帝示意他免礼,又给他赐座。
黄和泰撩袍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朝书案上凌乱的折子看了一眼,不动声色。
“皇上,今日臣继续讲《名臣传》,成朝曾谅。”黄和泰目不斜视地看着皇帝朗声道,“上次说到成宣宗御驾亲征,为白狄蛮夷所俘,成朝危在旦夕。消息传到京城,曾谅一介文臣临危受命,亲自率兵二十万,对抗白狄二十五大军,之后白狄大败,释放被俘虏的成宣宗,然而新皇成代宗已经继位,一国自然无二主,归国的成宣宗就此变为太上皇被软禁在宫中。此后,曾谅辅助朝纲,整顿边务,让边境得以太平十数年,直到成宣宗复辟后,曾谅遭奸人陷害,最后含冤而亡……”
黄和泰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中,偶尔在中间点评几句,很是随性,但又偶尔有独到的见解。
皇帝听得入神,心道:学史,是为了以史为鉴,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成宣宗若非学成太祖驱逐鞑虏,御驾亲征与白狄作战,又何至于为白狄所俘虏,又怎么会有后面成代宗的事,又怎么会被软禁在宫中近十年!
所幸,最后还是拨乱反正!想着,皇帝半是感慨半是唏嘘地叹了口气。
“皇上何以叹息?”黄和泰忽然出声问道,“皇上近日可为了西疆之事烦心?”
皇帝愣了一下,原本稍稍缓解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满腹心事在此刻涌了上来。
虽然有不少人在他面前说过这黄翰林狂妄,但是照他看,这个年轻人倒是颇有几分名士风流,言行如一,是个真性情的。
不像有些人啊!
皇帝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这黄翰林说话一向言之有物,所提见解也往往甚得他心,与他说说倒也无妨。
“正是。黄爱卿,今日朕刚刚收到了威远侯从西疆送来的折子……”
皇帝不疾不徐地道来,他说话的同时,小內侍在一旁给黄和泰添茶,倒水声与皇帝的倾述声交杂在一起,等传到屋外时,就差不多什么也听不到了。
两个小內侍静静地躬身守在御书房外,而恩国公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苍老的脸庞低垂不语……
太阳越发西斜了,通红似血的颜色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当日,夕阳快要落山之际,皇帝的圣旨就由几名天使浩浩荡荡地送至齐王府,怒斥齐王其身不正,行事无端,教子无方,以致令韩氏一族皆蒙其耻,责令降亲王为郡王。
接着,皇帝又在圣旨中责韩淮君叛君背国,意图挑起两国战火,其心可诛,革除其一切官职,并逐其出韩氏宗祠,其妻蒋氏则没为官奴……
圣旨一出,在齐王府掀起一片轩然大波,齐王妃更是气恼得直接晕厥了过去,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宫中的皇后很快也得了消息,立刻派李嬷嬷把此事告知了还跪在御书房外的恩国公,恩国公微颤颤地在长随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踉跄地离去了。
圣旨已下,他再跪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件事不止震动了齐王府和恩国公府,没多久,事情已经如同野草疯长般传扬开去,不论勋贵还是百姓,都知道了齐王府韩淮君叛走一事,朝堂上下、整个王都彷如遭到雷霆一击……
紧接着,齐王府再起波澜。
一个消息如同那离弦之箭般从齐王府传出,急速地传入恩国公府和宫中。
听说,韩淮君的夫人蒋氏为保体面上吊自缢了!
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一旦被贬为官奴官妓,为了清清白白地离开人世,为了留住最后的一分体面,大都会选择自缢而亡……
一时间,王都本就被搅乱的局面又起了一波震荡,彷如有什么东西骤然坠入湖中,引得湖面荡漾不已,久久无法平息……
然而,对于遥远的南疆而言,这点波澜根本就没有产生一星半点的影响。
碧霄堂里,南宫玥正倚在内室的窗边看萧奕送来的飞鸽传书,小萧煜在一旁的小床上呼呼睡得不省人事,内室中,只有母子二人。
萧奕送来的信是厚厚的一叠,他自离开骆越城后每日都在写,往往是积累了一叠信,再一次性让信鸽带到骆越城来。
如往昔一般,他的信不像是信,更像是在记录他自己的日常,只要是他觉得有趣的,就会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堆。
比如,他这一路上的见闻,哪怕看到一只稀奇的鸟,他都会写上几笔,兴致来了,就三两笔地把那鸟给画了出来,再顺便夸一句说自家的小灰比别鸟更为英伟矫健。
南宫玥看着信纸角落里画得简练却有几分神韵的飞鸟,嘴角浮现些许笑意……好一会儿,她的手指才动了,翻到了下一张。
这是……
南宫玥怔了怔,这一张不是文字,而是画了一个胖娃娃,圆鼓鼓的脑袋上戴着一顶猫儿帽,一双桃花眼是那么眼熟……
是小萧煜。
南宫玥唇畔的笑意更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继续往下看。
萧奕说他昨晚做梦梦到了她和臭小子,问她臭小子有没有乖乖听话?现在会走路了吗?又会说多少个字了?
南宫玥在心里回答着这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眸中熠熠生辉,仿佛在与萧奕对话一般,心中雀跃。
“咿……”
仿佛是心有灵犀似的,小床的方向传来小家伙轻轻的呻吟声,南宫玥循声看去,就见小家伙正用他的小肉拳头揉着眼睛,显然是睡醒了。
小家伙只要睡醒了,就要一定要见到自己,南宫玥赶忙走过去,在小家伙哇哇大哭前抱起了他。
小肉团乌黑的眸子盯上娘亲后,就抿嘴笑了,他还没完全睡醒,那带着几分憨态的模样把南宫玥稀罕得不了,干脆就给他裹上小斗篷,然后抱到窗边坐下,陪她一起看他爹的信。
小家伙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画着胖娃娃的绢纸,指着它“煜煜”地叫了起来,仿佛在说,那是我!那是我!
南宫玥失笑地就把那张绢纸交到了他的小肉爪里,小家伙捏住绢纸后,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大眼睛仔细地端详起那幅画来。
南宫玥一手揽着小家伙圆滚滚的腰身,一手捏着后面的那几张信纸,继续看着……
再翻过两张信纸后,原令柏的名字开始出现频繁地在萧奕的信中,看得南宫玥不时会心一笑,再然后就是普丽城……
从十一月二十四攻入普丽城开始,信的内容就是以战况为主了。
南宫玥看信的速度不自觉得变慢了,似乎想从中找出那些被萧奕隐瞒下来的字句。
十一月二十五,萧奕让汶西里给西夜王带去了战书……
萧奕攻下普丽城后,于三日后,十一月二十八,就又拿下了滋寒城,然后再故技重施地把那滋寒城的败军之将作为战书送至下一个通正城,表明他将于三日后攻城……
听说,才这么几日,萧奕这个名字在西夜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听说,西夜王已经派了一万援军赶往西夜东南境,想必她收到信的时候,援军也快到了。
看到这里,南宫玥的手指不由微微用力,然后,目光落在信纸上的最后一行字上——
“计划进展顺利,阿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南宫玥一霎不霎地盯着那行字好一会儿,目光近乎是痴了。
她的阿奕答应她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她只要在家里耐心地等着她的阿奕回家就好……
想着,南宫玥的表情变得无比得柔和,如春风化雨一般。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信纸都一一收了起来,却在收拾最后一张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小家伙觉得这张纸桑画了自己,那当然就该是属于自己的,小肉拳死捏着不肯放开。
未满周岁的小萧煜的力气当然不可能比过他娘亲,可问题是绢纸太脆弱了,南宫玥就怕太用力的话,绢纸会破……还有,小家伙会哭。
看着小家伙晶亮如点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南宫玥无奈又好笑地松开了手,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道:“煜哥儿,你可要把你爹的信收好了,等你爹回来了,再拿给他可好?”
小萧煜仿佛知道娘亲妥协了,也在她的嘴角亲了一记,然后就“咯咯”地又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弯月般,把他娘亲又迷得神魂颠倒。
内室里洋溢着母子俩轻快的笑声,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鸡同鸭讲的话……不知不觉中,夕阳已经在西边的天空落下了小半。
一阵清脆的挑帘声忽然响起,百卉快步进来了,急声禀道:“世子妃,不好了,五姑娘不见了!”
室内瞬间随之一静。
第782章 走水
萧容玉不见了?!
南宫玥眉头微蹙,迎上百卉的目光,问道:“百卉,怎么回事?五姑娘今儿不是和卫侧妃一起出门了吗?”
百卉正色回道:“世子妃,今儿午后卫侧妃带着五姑娘出去玩,在半个时辰前路过吉利坊,谁想吉利坊忽然走水了,引得附近一片混乱,把五姑娘和丫鬟挤散了。卫侧妃急坏了,命丫鬟婆子们四下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人,就派人回来通禀一声,请世子妃派些人过去帮着一起找人。”
小萧煜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百卉,在娘亲的膝盖上扭了扭圆胖的身子,“咿呀”地叫着,试图吸引二人的注意力。
南宫玥却是没心思安抚小家伙,赶忙吩咐道:“百卉,你赶紧让阿蓝带着碧霄堂的护卫,还有王府那边的护卫去找吉利坊那边找人……”顿了一下后,她抱着小萧煜起身道,“我也过去看看……”
百卉急匆匆地领命而去,院子里骚动了起来,海棠、画眉她们急忙去备车,南宫玥把小家伙交给了绢娘照顾,很快就在护卫们的护送下离开了碧霄堂。
吉利坊位于城北的瀚食街,距离碧霄堂也不过三条街的距离,在车夫的策马疾驰下,不过一盏茶功夫,南宫玥一行人就赶到了瀚食街。
瀚食街上,一眼望去,就可以确定吉利坊的位置,那里的火虽然已经扑灭了,但还余下些许青烟袅袅升起,连着天空都被那烟尘提前染上了一片深灰色的阴霾……
附近围观的路人还没有散去,街上看着竟比平日里还要热闹喧哗,只是隐约透着几分唏嘘与感慨。
“踏踏踏……”
几十匹骏马的马蹄声重叠在一起,隆隆作响,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众护卫护着一辆朱轮车浩浩荡荡地疾驰而来,这些护卫只是这么策马扬鞭,浑身就释放出一种生人勿进的凌然气势,顿时让街上的不少路人都避到了两边,交头接耳地揣测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连王府的人都出动了?”一个年轻人好奇地问旁边的人。
立刻就有人接口道:“难道又是有南蛮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