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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池砚眼下要行走几乎是无稽之谈,可楚青这血流不止的腿,他这主意便也是最好的了。
小南瓜将楚青一拉,按在了座椅上,“师姐,你坐着,我来帮池砚哥哥”。
山下至庄中的路本只需一个时辰,这一行三人却用了三个时辰不止,到院中时,已是月朗星稀。
小南瓜将楚青的伤口敷了药,将池砚送回房中后,忍不住又去看了楚青,这几日,他怕是受了不少折腾,竟和楚青说着话睡着了。
楚青好不容易将他弄上床榻,自己则坐在一旁的藤椅中。
觉中的小南瓜终是安静了,自己终偷得片刻安宁。
楚青曾怀疑过,小南瓜是否是云中鹤的子嗣,他这清秀的模样,断不是普通出身。可随着她在庄中一年年地长大,她越发为自己当年的这个猜疑觉得可笑。
阿南与他们那师父相差的可是半点?
楚青流落街头巷尾三年,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看去了大半,可她从未见过如小南瓜一般善良的人,他那师父怎配拥有上天如此珍贵的馈赠?
若非你,青山于我,不过一居所,天下之大,求一安身之地有何难?只因你,独独这儿,才是家。
、第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同学们,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半老徐娘在古代是指30岁的女人。 59 修改排版
楚青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自己竟睡在自己的床榻上。她挣扎着下了榻,扶着墙,一只脚跳到了前院中。
不见小南瓜的踪迹,池砚一人扶着石磨,绕着圈子,慢慢移动着,他迈出的步子很小,动作也很慢,看来那日行动恢复自如,还真是天不愿收了他们。
见着楚青,他将石磨上的手放在轮椅上,一点点推到她面前。
“以后不要随意碰我。”,她刻意不提抱字,小南瓜笨手笨脚,又矮自己一头,若是他,自己不可能不醒。
“阿南今日起得早,又不敢动你,看我在院中,便唤我帮忙”,清晨,突然觉得双腿有力,脚下生风,竟像恢复了一般,正想去给楚青瞧瞧,偏生碰到蹑手蹑脚的阿南。
“总之以后不要碰我”,楚青颤巍巍的转个身,只有一只脚站立着,行动着实有些不便。谁料,肩膀被他按住,她顺势便坐在了轮椅上。
“你能以血给我做药引,这区区一抱,你又何必介怀?”,他的声音响在身后,听起来并无多少感激。
楚青转身看他,清冷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许是在院中走了多时,他的两鬓有细细密密的湿汗,她低下了头。
池砚常想起她那一霎的眼神,疲惫、哀伤、夹杂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凉,似乎想起了什么,她难掩一贯冷淡的外表,那一刻,池砚才觉得,眼前这倔强、纤弱、看似无情的女子,尚且十七,有血有肉。
“我此后不再去冰室了”,裙下的伤口看不到,可她行走吃力的样子,想必去冰室的路还是不走为妙。
楚青答得很快,“不可能”。
“你在医堂中为我施针是一样的”
“呵,没了那冰榻,怕是你挨不过我三针”,楚青语气讽刺,却是发自肺腑。
“无妨”,他语气坚决,似不容楚青辩驳。
“你……”楚青见他不将自己的警告当真,又想说点什么,却被池砚抢了先。
“我也不会再喝你的血做引子的药”,他声音里有了愠意,“楚青,今后不许这样救人”。
池砚趴趟在医堂的医榻上,看着楚青跳着脚,熟练地拉开各个药柜,她捣着药,力气倒是挺大的。
“你何时开始学医的?”,捣药的过程甚是无趣,池砚见状便与她聊天。
“七岁”
“药字如何书写?”,池砚突然这么一问,杀了个楚青措手不及。
她思忖片刻,“……忘了”,然后又在石臼中速速锤着,一会儿,她将石臼中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塞进池砚的口中。
池砚郁闷,可口中之物,味甜汁多,随着吞咽,一股清凉流入腹中,很舒服。
“我现在开始施诊,和在冰室不同,若你受不住,告诉我”,楚青点了灯,将针袋一摊,取出一根,在火上烤着。
第一针,似是数万只小虫撕咬背部的皮肤,数不清的触角在皮肉之间穿梭,又痒又疼。
第二针,痛楚从脚部直达天顶,身体中像是植了根弦,随着楚青将针刺深,犹如弦被拨动,五脏六腑都要翻了过来。
第三针,池砚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他已经用尽全力控制,可发抖不因痛苦,只是寒冷。那冷感自心尖蔓延开来,仿佛血液凝成了块,人的心何以承受这样的天寒地冻,他的拳头渐渐松开,撑不住了……
“你不是不能死么?”,楚青的声音似炸雷,将本要沉沉睡去的池砚惊出一身汗。
“冰榻虽有麻痹震痛的疗效,却也同时麻痹了你的血和经脉,才使得你治疗多日,恢复得却不甚理想。若这七针,你忍得了,不出一月,你便能恢复大半”
是啊,他不是不能死么?池砚记起他十七岁那年。
自潍城归来已有两年,南星虽身体没什么大碍,但自那日之后,她再不像过去那般生动活泼,常常一人立于花圃,望着远处,眼中似是盖了一片雾霭,听到他的步子声,柔柔地转身,“砚哥哥,你来了”。
那日之事,他只告诉了父亲和大娘,父亲勃然大怒,晏南星是大娘娘家的姑娘,是曲州骁勇善战的护城将军晏回的闺女。若失了晏回,池家的大业怕是将成为泡影,池天允带着儿子负荆请罪,若不是晏南星以身相护,怕是自己早就死在晏回的刀下。
两人便这么订了亲,这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两小家伙自小一块长大,结为连理是迟早的事,何况怎么看,他们都似天造地设。
可池砚不愿意。
他将南星当做妹妹,就算那么一瞬萌生了男女之情,也因池天允将这当做手段而灰飞烟灭。
南星不懂个中缘由,她的心意不加掩饰,这两年来,自己便只能常躲着她。
若不是大娘的嘱托,自己定不会带她去潍城。
若不是去了潍城,南星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若不是……
这世间即便云中鹤这样的神医,也造不出半颗后悔药。
直到一年后,他、常山携南星出游台州,却遇歹人,南星为了保全他,胸口生生挨了一刀,险些丧命,他才动了情,松了口,允下了这门婚事。
又是一年,池家上下张灯结彩,再过两日,便是二少大喜的日子,池二少玉树临风,晏小姐乃曲州第一美人,两人青梅竹马、情深意重,这郎才女貌眼看着就要成她美救英雄后的另一段佳话。
然这新娘子却在当夜离家出走,直到三个月后,带着一身的伤病归来。
她抱着他,“砚哥哥,贼人将南星掳走,我拼了命才跑回来”。
世事变幻莫测,彼时池天允已在燕地扎根,晏回倒失了势,两家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池天允对晏南星突然消失心怀不满,这简直当着整个江湖拂了自己的面子,现下这身子骨又一副随时毙命的样子,这桩婚事便这么放下了。
晏回看着病痛缠身的女儿心痛不已,无奈虎落平阳被犬欺,晏南星又铁了心要跟在池砚身边,自己只能作罢。
令他还算宽慰,池砚不似他那狡诈的父亲,他在晏回面前立誓,虽尚未成婚,但他定会对晏南星关怀备至,倘若哪日断然背弃,定当五雷轰顶。
他遵守了对她的承诺,除却不得以,几乎不离开家。在家中时,也常常待在南星身边,为她吟诗,为她谱曲,餐餐经他手,夜夜伴枕眠。
晏回不苦苦追究女儿有实无名还有一因,便是晏南星此次归来,患上了这肺疾。
每日咳个不停,走到哪她密密麻麻的咳嗽声就传到哪。看了不下百个大夫,却无一人有计可施。池天允虽惺惺作态,可池砚却是个好孩子,几年前那件事……若是南星哪日撒手而去,池砚背着个早年丧妻的名头,可不好过下去。
也怪这丫头不争气!
原本是面目秀丽、家世显赫的娇小姐,现如今却成为抱着手炉才可过活的深闺妇人。夫人和堂姐找她长谈了好几回,劝她多去寺中祈福,或去佛堂诵经,求的菩萨保佑,这病怕是也会好得快一些。她一并拒绝,总是抱着一个手炉,坐在池家的花圃中,也不知究竟在做些什么。到后来,连晏回这个亲爹爹都不再过问起她。
若不是两家的因缘际会,怕是她和自己也确实是一桩佳话。
池砚并非不心痛,儿时南星正如其名,似天边最亮的那一颗星,走到哪都吸引旁人的眼光。私塾中的少年羡慕池砚家境殷实之外,更眼红这美人相伴。而如今,他回到自己宅子中,只能在花圃中找到她,原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如今却如痴呆废人,除却那一声声“砚哥哥”,再无半句闲话。
若说十五年华的他仍是少年,尚未明白贞节对于少女的含义,虽这件事被两家保密的很好,却仍是池砚心中的伤口。这十年,南星日益破败的身体和神情淡漠的眼神,都像无声的称砣压在他的心上。他已然不是那个莽撞的少年,他气度非凡、运筹帷幄、一手流光剑使得池天允也不再小觑他,却越发觉得歉疚十年前那事,及南星这二十多年的陪伴与情谊。
人人劝他早已仁至义尽,他如今的身份需要更美丽、更有才情、更柔情似水的女人,才配站在他身边,配得上一声“二少奶奶”,而不是常年居于花圃中的半老徐娘。
池砚却似是铁了心,不顾池天允的颜面,上一次的江湖大典,他竟将南星带在身旁,引得全场哗然。
晏南星虽然一脸病容,但大家闺秀的气度仍在,坐在池砚一侧,面对周围的窃窃私语倒也能面不改色,叫的好些所谓的英雄豪杰一阵脸红。
人都是都是愚昧、易变和冲动的,先前的流言蜚语一扫,竟纷纷送上祝福,池砚一一笑纳。
自那日,池砚爱妻的美名便传开了。他记得,她妩媚一笑,梨涡轻陷,“砚哥哥,你待我真是好”。
南星,你曾说,池砚你为何丢下我,你此生不准离开我!
南星,我此生都不会离开你,无关五雷轰顶的誓言,你于我,是歉疚,是担当,是责任。
、第十五章
楚青的话不假,脱离了冰榻,虽每次都如炼狱之痛,但成效也是今非昔比。不过三日的光景,他已经能长时间保持站立了。
小南瓜看着院子里练习的池砚,既高兴又失落,他哀怨地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楚青,“阿青,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你是不是快要出师了?”
楚青看着已能小步行走的他,不禁暗暗感叹,这人还真不是一般人,那七针竟能这么忍了下来。
云中鹤第一次在她身上试这个针的时候,她才不过八岁,入庄时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在庄中难得享了几日的自在日子,却又得承受这样的痛。她自然是在第一针便晕了过去,云中鹤便将她带到那万年的冰室中,皮包骨的身子被摔在坚硬的冰榻上,撞击的痛感却在瞬间被寒冷所替代。
她几乎每次试针都快要死去,可也许云中鹤便是看中了她对活的那份渴望,她总是能含着最后一口气。刚开始那两年,她的背上布满了红点,她无力反抗,那年伤得太深,加上那个不长眼的又在自己尚未痊愈之际雪上加霜,自己那条非得靠云中鹤这一月一瓶的续命丹才可延续下去。
少时,她会突然失了方向,为何非得活下去?这世间,已无一物值得她楚青眷恋,苟活下去又是何必?
最后一次,云中鹤正要下针一刹,楚青开了口,稚嫩的声音在冰室中,有些不协调,“我不扎了,我也不吃你那个丹了,死便死吧”。云中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她抱在怀中,回到了庄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