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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过去了”,苏莞烟轻轻拍拍上下起伏的胸口,纤长的手指在他的眼周围慢慢描画,末了细密的浅吻落在颊边,额头相抵,贴着耳朵细声安抚:“王爷,都过去了。回到大都,皇上仁厚自然不会太为难你。”
还欲再说却有些张不了口,也许韩辛辰不知晓等着他的是什么,苏美人又怎么能不知道。一次、两次,楚王爷要面对的背叛可不只是一个陈千里。
难得是个满月,银色的月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纵然是眉头深锁,却一点也不影响本尊的英俊模样。白日里他拼死守着自己的样子又浮现出来,苏美人轻叹口气趴在他的怀中,环抱住他的脖子,低声道:“舍不得你啊,莞烟想着,若是今日真死了恐怕也不如现在难过!王爷,人心都是肉长的,要割下一块谁不会疼?只是若大仇不报,我家数十口人命岂不白死。楚烈此生所负之人众多,若有来生,愿十倍百倍还与你们,不图回报但求一个安心。”说着眼角渐渐湿润,苏美人抽抽鼻子却怎么也止不住不争气的泪珠,牙齿紧咬住他的衣襟才没发出声音,从前他只道娇弱女子才会哭哭啼啼,现下倒有些明白人们常说的那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从锦阳府到大都走来也就是半个多月的行程,但韩辛辰与苏莞烟二人是完全不同的心境。韩辛辰日夜惦记着皇位上的好大哥要怎么收拾自己,苏莞烟却宁愿希望在路上多留个一时半刻,手刃仇家的时刻来了,他反而恨不得把时间一拖再拖。
“秋老虎”发威也很是厉害,大都虽在北方,热起来却比江东毫不逊色。半个阶下囚的韩辛辰摆不起来王爷的架子,只能与苏莞烟挤在简陋狭小的马车中,顶棚的帆布被烤得发烫,热烈的阳光几乎于直接落在身上。
“等见了皇上,只怕是他都认不得我”,韩辛辰把手里的纸扇摇得“哗哗”作响,拉着苏美人的手却丝毫不松开,生怕是自己一个不注意他就会逃跑似的:“我们就像那碳烤的鸭子,盛到大哥面前都从里熟到外,摆好筷子就能蘸酱吃。”
“我是鸭子,你可不是”,苏莞烟看着他抿嘴浅笑,倾身贴上前:“你要是……也是蛟龙。”
韩辛辰闻言撸起袖子,胳膊伸到苏美人面前,笑道:“不然你先尝尝八分熟的龙肉,嗯?”
“不吃,咸的慌”,苏美人瞥了眼胳膊上未擦干的汗珠,笑着推开他,向后坐了坐。
“嫌弃我?”韩辛辰扬起眉毛,一把将人拉进怀中,张口轻咬住他的耳朵,舌尖沿着耳廓画了一圈,低声笑道:“你才不是任人蹂躏的野鸭子,苏美人是我勃颈上的朱砂痣,心头的一滴血,要命着呢!”
苏莞烟并不推开他,红着脸眨眨眼睛嘟哝:“腻死了!我看定是哪个狐媚子教你说的这话,真是恶心死个人!”
“最称心的已经抱在怀里,还有哪只狐狸能入得了眼?”韩辛辰死抱着不撒手,才不管那粘腻腻的汗沾湿了几层薄衫。
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苏美人面皮再薄,也舍不得他的怀抱,侧脸慢慢蹭着他,叹气道:“王爷,你答应过我的,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不要我。”
“楚王到!”
韩辛辰才想笑他,行进的人马忽然停了下来,掐细的嗓音已然昭示了来着的身份。楚王爷无奈地松开臂膀,一手拿起身边的木盒,一手压着苏美人的膝盖轻声道:“你不要乱动,一会儿我叫你,你再携着木盒出来。丹书铁劵是父皇留下的免死令牌,见它如见先皇。切记不要乱说话,今日你我性命都要靠它庇护!”言罢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浅吻,他急慌慌地转身离开,看漏着苏美人如死灰般的脸色。
马车停在正宫门口,各级官员、宫俾、太监自不必多说,光左右侍卫就将近三百人,具是清一色的黑甲银*枪。大哥已不是从前的大哥,杏黄长衫白玉带的温润书生样已经看不出来。目光灼灼,黄袍金龙加身,站在眼前的是大燕朝的正英皇帝。
又不是秦王韩辛酉那般明目张胆的作乱犯上,韩辛辰便是沦为今日境地,也并不觉得自己理亏,草草施礼道:“大哥别来无恙?若是大哥想与我叙叙兄弟情义,只要一封御笔四弟怎敢不来,大哥何苦大动干戈呢?”
正英皇帝冷着脸不做声,身边的太监厉声问道:“楚王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韩辛辰满不在乎地咧嘴笑笑,环抱起胳膊反问道:“我老老实实地在江东呆着可没干什么逾界的事!四弟觉着,大哥怕是听了谁的谗言。”
“你意图不轨还敢狡辩!”身着酱紫官袍的老头闻言跳了出来,一把山羊胡抖抖,指着韩辛辰怒道:“楚王之心路人皆知,你怎敢信口雌黄!”
“张大人严重了!家父仙逝,长兄如父,就算一朝胞弟犯错,大哥要打要罚那也是我们家里的事情,你一个外人何必指手画脚”,韩辛辰仰脸看着正英皇帝,长叹口气:“况且四弟并不知自己犯了何罪,从前父亲教诲万事下定论总要有个依据,无凭无据的罪名就算我勉强承认,心里也是不服气的。”
“皇上切勿听信楚王所言!陛下的家事便是国事,什么哥哥弟弟的论调不过是大事化小的狡辩之词”,一把岁数的张大人被这番言论气得不轻,手指颤抖着指向韩辛辰:“你休要狡辩!休要狡辩!”
“你要证据?”正英皇帝不似张大人那般激动,似是结了千年冰霜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四弟看看这个够不够分量。”
连续三声击掌,韩辛辰却不见皇帝身边有人走出,倒是自己身后有了动静。他心里一揪,莫不是莞烟把暗号听错了,回身看着轿上走出的人,轻呼道:“莞烟,快回去!”
脸上的红晕没有完全退下,然散开的头发已经被梳了上去,灰色的方巾扎得端端正正,苏莞烟径直从韩辛辰身边走过,眼睛虽不看他,却掩不住满满的哀色。
韩辛辰尚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愣怔怔地看着苏莞烟跪在正英皇帝面前,呈上他护了一路的宝贝:“草民乃江东潞州楚烈可证明楚王确有谋反之心!木盒中乃是先皇遗物丹书铁劵,楚王韩辛辰意图借此宝物冒称先皇授意他可取代皇上……”后背的目光盯着他浑身烧得慌,苏莞烟沉下口气接着道:“不仅如此,楚王在江东横行跋扈、滥杀无辜,民间早已是颇多怨言。十年前,草民年少不懂事,只因在潞州酒馆戏言‘恶犬类其主’便惹恼了当时的四皇子。事后,楚王韩辛辰捏造楚家对先皇不敬,灭了我楚家满门。不过五字却赔进去整整二十六条性命!皇上,大燕律历有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小人今日只求皇上还楚家一个公道。”
“四弟,可认得此人?”正英皇帝扬起嘴角,盯着前一刻还神采奕奕此时却如同丢了魂魄般的韩辛辰冷笑。
苏莞烟低垂着头毫无勇气回头看他,长久地沉默后,听见韩辛辰苦笑着回复:“认得!怎么不认得!我的苏美人,忍了这么久你也挺不容易的……”
韩辛辰神情恍惚,嘴唇轻动却发不出来声音,正英皇帝瞧他这幅模样也不太可能再多辩解,朝左右招招手,冷声道:“楚王韩辛辰以图谋乱、草菅人命罪不可恕!来人!押他入天牢,听后审理!”
侍卫涌了上来架住韩辛辰的胳膊,才一用力,就听见他忽然大喊:“我千方百计要救你,你谋得却是我的性命!苏美人你骗惨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中,目标周日完结。
加油!
☆、第六十八章 苏美人
饶是太阳再大也挡不住彻骨冷意,谈不上悔恨,却也没有一丝一毫大仇得报后的畅快淋漓,反倒是胸口尖锐的疼痛刺激得他浑身微微发抖,眼泪湿了袖口,想要唾弃自己没出息,可张口剩下的只有一串长叹。
“人都散了,公子也回去吧!”小哲说话不见起伏,平淡淡的像是往常说的“公子,该吃饭了”“公子,时辰不早该休息了”一般:“蒋公子说往后还要您配合才好定他的罪,公子回去好好休息吧。”
苏莞烟仿若听到不见,将身子压得极低,跪伏在地上始终没有抬头。通州暨南寺的莲花灯上他端端正正地写下“平安”,豫州宅子里人皮面具下的灿烂笑容犹在眼前晃动,往日的美好就像是烟雾,真真假假谁又能分得清,可只消风一吹就散的无影无踪。直到日头偏西,他才哑着声音幽幽道:“小哲,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他害你全家性命,公子怎么做都是应当”,小哲垂手立在他身后,冷声回复:“只是心肠冷硬成这般的也并不多见,楚王如何待您任人都看在眼里。”
苏莞烟直起身子,想要站起才发现膝盖以下早已没了知觉,双手撑在地上踉踉跄跄地勉强起身,眼角发红,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其他:“小哲,楚烈自认为从不是冷心肠的人,只是他待我好是我欠他的,他取我满门性命是他欠我们楚家的,这两件事从不对等,更不能一笔勾销。”
小哲皱皱眉,很快恢复成一脸麻木,逆着染了血色的余晖盯着苏莞烟看,半天闷声道:“小哲不懂,公子为何要把帐算如此的分明,糊涂一点不好吗?”
“有的能糊涂,有的不能”,苏莞烟揉揉眼睛,眼白上或红或青的脉络分明,嘴角抿成一线,摆出绝决之态,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悲伤。
对于苏公子和楚王的烂事,小哲谈不上有多少同情,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就是自作自受,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整得你死我活,到头来于谁也不过徒增悲伤。只是今日,他忽然有点明白苏莞烟的所作所为,心里猛地一动,觉得平日怎么看都是一副惺惺作态的苏公子竟然有些可怜,算计来算计去,死的人活不过来,活的人又要赔进去,看似是赢家却输的比谁都惨,这一世不过二十余载已是满身伤痕。不管是苏莞烟,还是凌淮陌,哪个不是绝顶聪明,可又有谁能有个好下场?小哲撇撇嘴,果然人不能活得太聪明!
大牢不是没进过,只是锦阳府的牢狱又怎么比得了大都天牢的阴森沉重。密不透风的青色石墙在火把的照射下散着血光,石顶上唯一的小窗漏下零星光点,各种各样的刑拘被一丝不苟地摆放在墙边,透过飘着白眼的烙铁似乎还能听到不久前凄惨的嚎叫。
“王爷关在里面”,带路的狱卒轻蔑地斜眼瞥了瞥苏莞烟,说起话来却是恭恭敬敬,“苏公子请跟紧我,要到王爷的牢房得穿过……”
狱卒的话未说完,就看见有犯人扑到了栅栏上,极力伸出手想抓住来人,面目狰狞,大声吼叫道:“我是冤枉的!我不想死!大人!我是冤枉的!”
听到有人开喊,转眼的工夫就有数不清的手伸向过道,喊冤的声音充斥满狭小的空间。
苏莞烟攥紧手中的食盒,不安地上前两步跟紧狱卒。
“都是些要死的疯子”,狱卒满脸不耐烦,脚下步子也不由加快。穿过“疯人巷”,他甩甩手里的火把,将一把钥匙递给苏莞烟道:“王爷就在最里面,小人在此等候,苏公子若有什么吩咐就大声喊小人。”
渐渐听不到嘶吼声,回荡在耳边的只剩下闷闷的脚步声。只有最里面的一间有人影,苏莞烟刚走到牢房门前,就听见韩辛辰轻声道:“楚公子是来看笑话的?”
牢房比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