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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隐约听到了龙御夜哀伤的喃喃。
父皇一直看着他,眼中渐渐多了好些的神采。俊秀脱尘的龙御夜,如傲世梅霜,在天之骄子的优秀皇子们中脱颖而出,一枝绝秀!
父皇是欣慰了。
即使父皇是多么热衷于将皇冠扣在齐宕的头上,对龙御夜,他也是疼爱有加的。见到今日羽翼已丰的龙御夜,他也是衷心慰藉的。
是君王,也是慈父。如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父皇也只是想在临终前好好地记住阔别了七年,在他的记忆里已有些模糊了的龙御夜的相貌。
什么时候,母亲也到了内室,父皇的心腹太监也在一旁擦泪,全然不知。
这个阳春三月的夜晚,整整两个时辰,父皇与龙御夜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彼此静静地记着对方的面貌。惟恐看不够。亦或者,父皇是要保存体力,多留在尘世分毫。
半月前,父皇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竟没意识到,适才能艰涩开口说话的父皇,正是回光返照!
……
“娘娘,皇上驾崩了。”老太监的声音沧桑的如同又老了十岁。
我想哭,却哭不出。龙御夜更如呆了一般,怔怔地跪着,一动也不动。
老太监拭干了泪,出了内室,在母亲的寝宫外敲起了丧钟。
君王丧。
钟声浑厚沉重,余音袅袅。震荡着人的耳膜。
是那时,龙御夜才回过了神一般,近乎落魄地伏在父皇的身上哀痛。
我也愣了一般,明明已听到了各宫娘娘们,那些大臣们往昭阳宫而来的脚步声,也愣了似的明知道眼前该做什么,却想不起来。
该做什么呢?
还是平姑姑提醒了我。
我冲到龙御夜的身边,使足最大的力气一把拉起他,“快跟我走,他们来了!”
龙御夜置若惘闻。
“走啊!”我吼道:“右相的人马上就过来了!”
话毕,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我拉着他转身就往内室的暗门走去。转身,再一次瞥过父皇已阂目的龙颜,泪流满面。
却是拉不动他。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要意气用事么?想都没想,我就返身冲他大吼:“这么缅怀父皇,早七年你去哪里了?现在这么痛悔有什么意义?你要不保全你自己,父皇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他不该是不深明大义的人啊,父皇驾崩,他的难受不是假的,可是,七年后的他早不是当日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贵妃与右相一到,他的处境岌岌可危,他难道没有想过?
他也不驳斥我什么,也不反抗,也不动怒。只是那般哀戚地看着我,忧伤的眼神仿佛蒙了一层薄雾,是痛,是疼,是难过……
虽然今日才第一次与他相见,他留给我的,却是深深的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笑容。那般的俯瞰天下的气魄。眼前的这个会是未来大周皇帝的男人,此刻却孩子般的……只是一个死去了父亲的寻常人家的儿子般的心扉痛彻……
这样的身体里、灵魂里本能的痛,震住了我。我甚至有些自责适才那样地对他大吼。
试问他想留在这里,又有什么错?
虽然我的情急,只是忧心右相与贵妃一到,他的安危……
可是我还是没有什么资格斥责他的。
刚刚死去的这个人,是我的养父,更是他的生父!
到底是因为刚刚驾崩的那个人,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我才可以做到此刻这样的镇定么?不,不,在父皇没有了呼吸的那一刻,我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都被抽空了。
那样的疼痛……
龙御夜,看着我的眼神中的哀痛不减,我几乎感受的到他的凄迷,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自此而游离,到处漂泊无所寄托的情感……
“我想再看一眼父皇。”
许久,他开口。声音哑涩的让人心颤。
他果真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月。我拉不动他,只是他暂且不跟我走,只是想再看一眼父皇,然后踏上通往他未来的光明的那一条君临天下的路。
是在那一年我才明白,生死都有定数。人的生老病死,是谁也抗拒不了的因果循环。我的父皇,龙景帝的逝世,只为了成就下一个声名灼灼的大周帝王。
第一卷 相思青萝 022 武斗
几乎是与龙御夜从父皇卧寝的暗门离开的同一刻,贵妃、右相等人一拥而入内室,俯跪于刚刚离世的天子的塌下。
听到右相虚假的哀号,贵妃娇媚的哭丧,龙御夜转身直视父皇卧寝的眼神,凌厉的杀机逼现!
真正地想要杀人的眼神!
“快走啊!”再不制止他,我真怕他会返身回去。蛮力地拉着他,在无人的深宫后跑着。跑着。
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很冷,迎着夜晚的寒风凛冽,我却是满身热汗。
回观龙御夜,面色却阴沉的吓人。虽然被动地被我拉着跑着,他眼中的佞气和寒意却不减。我拽着他的手,只觉得如同握着块寒冰。那样的冷。我知道,他的父亲刚刚离世,他却不能待在他父亲的身边,送终,凝视他父亲阂目的容颜,超度法事,做那一切的丧后事宜……对于一个儿子而言,对于一个东宫储君而言,不仅是不孝,沉痛,更是对他那高贵身份的一种侮辱!
可是皇宫中机关重重,俱是贵妃与右相的天下,他这一宫太子,在此危险时刻,更是不能露面。
当我拉着他一气跑回了我的寝宫,当我全身虚脱似的顺着冰冷的宫墙滑至地面时,没了被我的手钳制住的桎梏,龙御夜的眼眸倏地一凝,那汹涌的杀气就要喷薄而出,他转身,意欲离开我的寝宫,再回到父皇那里去!
“龙御夜!”我听到我的声音尖锐地冲破喉中,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吼:“龙御夜你敢说你七年之后再回大周,只是因为听到了父皇病危的消息么?你敢说你回大周,没有一丁点的想要继承皇位的意志么?你回大周是为了什么?你回了大周月余,忍痛不来探望父皇又是为了什么?在外隐忍七年,回京隐忍月余,你到底为的是什么?就为了立时现身,功亏一篑,成为众矢之的么?你要成佛成魔在于你,别忘了左相对你的寄托,睿敏长公主对你的厚望,表姐对你的等待!你要表姐一家为你陪葬么?你不顾及卿卿性命,你对的起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下你的先皇后么?你好自私!”
他浑身一震,欲冲出我的寝宫的身子蓦地一颤!
“先皇后……”我微一窒,“先皇后她在天上看着你,你是东宫太子,父皇这一生唯一册立的太子。先皇后她在看着你,看着他日你身披龙袍,做一个万世留芳的大周皇帝。”
我扶着宫墙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语气不再犀利,只是不忍见他的积郁与萧索,和缓地劝勉道:“你的性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你关系着先皇后整个家族的荣辱,关系着左相一门的兴衰。你若出事,左相必倒。届时朝中大乱,我大周数百年的基业外强中干,祸起萧墙……龙御夜,这不是父皇想要看到的。”
我说的这些话,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又岂会不明白?当年年少离京,对父皇的怨怼,早在七个春秋里消佴的无影无踪。只余想念与悔恨。迟迟未归,怕是那一同流着皇家的血液,与父皇身为一个君王旗鼓相当的倨傲与自尊在作祟。彼时父皇离世,他方明了,那该死的自尊与亲人的失去相比,是多么地微薄和可笑!
当正视了自己的心,当那亲情被血淋淋地剖露了出来,血脉相承的骨肉之情,浓到了骨血里的父子之情压倒了一切。甚至于那理智都可以被抛弃了。我若不制止他,我毫不怀疑他会不顾一切……不顾一切的生死存亡,只想着在父皇下葬之前,尽他最后的孝道。
隐忍。
隐忍!
隐忍啊,龙御夜!
许久,他的神志才仿佛没在梦中。醒过了神,有了意识与思考。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颤,迎着风。说不出的戚惶与哀伤。他的眸子似闪了一闪,转身盯视着我的眼。
不过晚上的几个时辰过去,他那惯常笑谑的眸子充血样的红。因为神志虚脱而呆滞的眉宇,微微蹙起,又带一丝探究地松了些……又蹙起,不是蹙起,是拧着,纠结。
那死沉的眼神,在我忧虑地仰视中,渐渐地微一闪动。本是深浅不一,伴随着他剑眉的纠结的黑瞳倏然一凝,银瓶乍破似的两道寒光自他的眼中射出。
“该死!”
薄唇佞然地低吼出两字,他的袖袍一挥,我猝不及防地帖服在宫墙上。顾不得被他那一挥,我重重地摔在墙上的疼痛,我还没扑过去,已是冷冷的一声怒吼。
“龙御夜!”那三字出口,我才意识到,我的声音,不比他的冷意少一分。
可能是因为我的声音太过尖锐,他本已大步要跨出我的内寝的步子微微一滞。只是那一滞,我已猛然地抢过去,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袍。
“龙御夜你不要出去送死!”
身在敌营的他,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我毫不留情地道出了这个事实,想是‘送死’二字大大地刺激了他那高傲的尊严,他的眸子沉痛而危险地眯成了一弯细线,射出来的寒光似乎想要将我凌迟。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他似乎是忍着最后的耐心,一字一句地咬出了这几个字。声音因悲痛而低噶,听在我的耳中却是警告味十足。
在我还没从震悸中回过神,他已嘲讽地一哂,袖着龙纹的黑色袖袍再度一挥,那磅礴的力道竟是扑面而来,饶是我武学根基深厚,也往后趔趄了几步。
当一个人处于绝痛之时,当一个人的悲切甚重的时候,身体里的力量竟是那样的大。震慑天地。仿佛积蓄了若干年的能量全都汹涌而出,望而生畏。他并没施展丝毫的武力,我也有如临大敌的感觉。
却是这股熟悉的如临大敌的感觉提醒了我!
“嗖——”
刹时银光宛转,化在夜空中的金气呼啸。旋然移身,我和我的剑,已经幻作一道屏障,拦在了他的面前。
“想走?问问我的剑!”
冰冷的几字脱口,他蓄满怒气的眸子鹰一般地攫住了我。没有丝毫我在此情此景硬要拦下他的诧异,他的黑眸中无一丝兴致以及与我再周旋的耐心。
我再度冷冷地道:“今日希望你侥幸败在我的剑下。若我不敌,即便你出了我这寝宫的大门,也是死路一条。要么不消我动手,你主动地跟我回去,要么……你就去送死!”
“不自量力!”讥诮的四字,几乎是从他的唇齿间哼出来的。
我亦是牵嘴揶揄:“我可没兴趣将我们母子三人未来的命运托付在一个死人的身上!众位皇子夺嫡,除了你之外也不乏优良者,我孤注一掷选择投效你,而非占尽了京城中天时、地利与人和的龙天浚,我是为了什么,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不过希冀今日舍身护主,保你平安。你登基后能记得我今日的恩情,记得我今日曾与你患难与共过,以求得母亲与齐宕的终身平安。我既将赌注押在了你的身上,岂容你此刻有什么闪失?”
计较母亲与齐宕,为了他们的平安,我绝不容许我行的每一步棋,走的每一步路出现什么差错。
龙煌灼对我的忽视,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意外。这样的意外,我绝不容许再出现第二次。
也再承担不起这后果。
眼前的男子,那本就已经鹰一般攫住我的身影的眸子恍惚暗淡,转瞬已是更加森寒犀利的目光,锋芒毕露!决绝与狠佞的眼神,掩映着吹刀断发的锋利。
他的眉紧紧地皱着,蹙着。目光一点点地浓缩,汇聚成了瞳孔中心的那一焦点。隐隐可见煞气周旋,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