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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若雪轻叹一声,从身后搂住笑西施:“凌芳,你听我说……”
“且住!”笑西施忽然喝道,她转过身,看着许若雪。她流着泪,却郑重说道:“奴家深信,以李郎和夫人的心性,必不会存心欺骗一个可怜人。两位既这么做了,必有自己的苦衷,有不得已的理由!”
“可这些理由、这些苦衷,奴家却是,不想知道!”
“这么些年来,奴家心中一直有个梦。在梦中,有位俊俏的郎君骑云而至,将奴家解救出苦海。从此他与奴家双宿双栖,只羡鸳鸯不羡仙。”
“奴家一直在做这样的梦,可奴家也一直清楚,这只是梦。而梦,当不得真!”
“可这几天,这梦,竟成了真!”
“真有一位俊俏似神仙的郎君出现,他乘剑而来,一剑为奴家削了十二朵玫瑰,再和奴家弹了首《高山流水》”
“他为人豪迈,举止潇洒,即武功绝世,也通晓诗词,实实在在是这浊世间,第一的男儿。”
“更紧要的是,他怜奴家、惜奴家、懂奴家,他没有看轻奴家,和奴家几番缠绵,无尽恩爱。他所有的一切,每一点每一滴每一丝每一毫,都无不贴合奴家的心意。”
“他还说,要为奴家赎身,要纳奴家为妾,要和奴家过这一生一世!”
“瞧瞧,奴家那做了十几年的美梦,不都成了真?”
“既然成了真,那就,请不要告诉奴家,这一切都是假的,好吗?”
“就算它是一场梦,也请让奴家知道,曾有那么几天,奴家活在了,这世上最真、最美的梦中!”
不过是,一场梦,而她愿活在,这梦中!
怜惜、愧疚、自责、心痛等等诸多情绪,萦绕在许若雪心中,于是她无言,只能无言!
笑西施凄然一笑,摇了摇头。走到窗边,她看着院中小山似的各色彩礼,也是沉默。
室内,一时寂静。
一会儿后,许若雪正色说道:“此事,我是对不住你。但以剑为誓,我认认真真地说两件事。”
“其一,这事事出意外,但从始至终,我绝无害你之心。我的确怜你惜你懂你,此心可彰天地!”
“其二,你若随我离去,我必给你一个极好的归宿,保你今生平安幸福!”
笑西施点头,说:“我信!”
她嘴上说“信”,却并未回头,依旧看着小院。
许若雪于是叹道:“哎,凌芳,你真做出了选择?”
笑西施终转身,涩声说道:“李郎,这梦实在太真、太美,所以奴家不愿醒来。哪怕奴家后半生,都活在对这梦的回忆之中,也是心甘、也是情愿!”
“凌芳,莫非你信不过我的承诺?”
“奴家深信不疑。只是身处那种地方,奴家早已习惯,要抓住眼前的好处,不去管将来的承诺。那怕这是,李郎的承诺!”
“这么说,你决心已定!”
听得这话,笑西施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有两行清泪滴落:
“是,奴家,决心已定!”
正文 259 大梦一场、大醉一场
三人尽皆沉默。
这时,有丫环上楼,说:“姑娘,李家四郎正在前楼等候,却不知,姑娘见还是不见他。”
笑西施答道:“请他稍等片刻,奴家自去相见。”
丫环答应退去。
小道士心中长叹,最后深深地看了眼这川蜀第一花魁娘子,说:“我先下去。”
笑西施却移步上前,踮起脚尖,轻闭眼,轻张唇,轻声道:“夫人,请再吻奴家一下。”
小道士一把抱紧她,就是一吻。
唇分,小道士转身离去。下楼时,惊觉自己的眼角,有泪流下。
哎,这换了女装后,自己便也如女人般,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小道士叹道。
看他离去,笑西施一头扎进许若雪怀中,泪又如雨下。
她紧紧地抱着许若雪,嘴里喃喃说道:“李郎,李郎,奴家的绝世李郎,奴家的梦中情人,奴家的今生爱人。”
许若雪心中大悲、大疼。
笑西施放开她,也说:“李郎,请再吻奴家一下。”
许若雪倾身,倾情一吻。
唇分,笑西施笑道:“奴家的李郎,来时乘剑而来,是那般的洒脱、那般的豪迈。却时,也请如此洒脱、如此豪迈地,乘剑而去。好吗?”
许若雪深深地点了点头。
她身子一晃,便已站在栏杆上。她最后看了笑西施一眼,“铮”一声,长剑出鞘。这“铮”声未绝,她人已如离弦之箭,衣袂飘飘间,向远处射去。
来时,她乘剑而来。
去时,她乘剑而去。
来时,她口中吟得是: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去时,她口中吟得是:
三夕欢长,一世离殇,虽是梦一场,不相忘。
此心能向谁诉?鸳鸯枕上,泪千行;相思被里,余冷香。
只空恨,情深不好,销得魂碎,却无药方。
唯倚阑干,看,天蓝了天苍,叶绿了叶黄。
吟声尚在耳边,人却已消失不见。
笑西施捂着嘴,踉跄了几步,终跪坐在地。
她哽咽着,说道:
“唯倚阑干,看,天蓝了天苍,叶绿了叶黄。”
“呵呵,好词啊!“
“无愧是李郎,奴家的,绝世李郎!”
……
大街上,一男一女,相依而行。
久久不发一言。
良久后,许若雪叹道:“我一生行事,向来极少后悔。可这一次,我真后悔了。”
“哎,自己一时任性,贪图一时快意,却生生伤了一位姑娘的心。我,我,哎!”
小道士劝道:“你终究圆了她一个美梦,终究曾带给她无尽的欢愉。人生在世,能大梦一场,能大欢一场,纵使最后留下了遗憾,怎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强。”
许若雪摇头:“虽然人生得意需尽欢,可一时的得意,却要付出一世的心伤。这其中的得失,谁能说得清?”
小道士沉默。
再行一段,许若雪再叹:“其实,她的选择错了。”
“男人,都是这副德行,便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而得到后,初时的新鲜劲一过,却又纷纷弃之如敝履。”
“想那李四郎,犹豫了这般久,想来是对她的出身和过往,大是介意。他最后答应,也不过是看到自己的禁脔,却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心中大是不甘。如此,她进了李家门又能得到什么好?女人以色事人,终不能长久啊!”
“若是她随我而去,我知夫君的性子,定然不会轻视于她。有你我真心待她,她以后必得平安幸福,这样岂不大好?”
小道士说道:“她如此聪明,这些道理岂会不懂。即敢嫁过去,心中定然有七分自信,能拢得住那李四郎的心。”
“若雪,你给的承诺虽美,可承诺是否能变成现实,她无法把握。这样,还不如抓住自己,能抓得住的幸福。”
“哎,她能成为川蜀第一花魁,自然聪明,自然自信,意志自然坚定。她决心即定,谁能改变得了?”
许若雪苦笑:“事到如今,我只希望李四郎真能待她如初,绝不相负!”
小道士叹道:“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路是她自己选择的,便由她走下去吧!”
这一声叹后,两人又沉默。
晚上,许若雪提了两壶酒,和小道士对酌。
酒过三巡,许若雪醉醺醺地说道:“夫君,我不想再做男人了,明日我便变回女人。”
小道士大惊:“你不是一直深恨,自己不是男子。这好不容易得此机会,可以化身为男人。这离一月之期,可还有足足半个月,你怎么忽然就不想了?”
许若雪说:“我一直都以为,做男人极好。少了许多枷锁,多了无数自由。可以大口喝酒,可以尽情喝肉。可以风流快活,可以随意闯荡。便同是行走江湖,也方便了太多,快意了太多。”
“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做男子远没有我想象中的好。虽然的确少了许多枷锁,多了无数自由。可也少了许多轻松,多了无数负担。”
“就比如笑西施,我自是能放肆地摘了她的芳心。可之后,我却得负责她的一生。一个人的一生太过沉重,我的双肩柔弱,却承担不起。”
“所以,做男子很多时候还不如做女子。至少女人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男人后面,或者无聊,但可以轻松地过此一生。”
“这世道,对男女到底是公平的。不过是,有所得,有所失。有所失,有所得。”
小道士默然,只能举杯,与许若雪对饮一杯。
两壶酒喝完,许若雪已大醉。
斜倚在小道士,她醉眼惺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忽然把酒杯往地上一丢。
酒杯碎裂。脆响声中,许若雪哈哈大笑:“罢了,罢了,终究是大梦一场、大醉一场!”
“不过区区数日,我洒脱过、豪迈过、霸道过、风流过。我爱过,悔过;我乐过,伤过。做男人的种种滋味,不过区区数日,我尽已尝尽。如此,我还有什么遗憾?”
“大梦一场、大醉一场,待醒后,我依旧是我,依旧是绝世女侠许若雪。”
“明日,就做回我吧!”
第二天一早,小道士和许若雪出了嘉州城。
出城时,身后人群喧嚣,有人奔走相告:“大消息、大消息,李家四郎要纳川蜀第一花魁笑西施为妾,现在用了四抬花轿去接嘞。”
小道士和许若雪止步,看了眼这番热闹,然后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黄昏,两人回到了那个山谷。
一切从这儿开始,自然,一切从这儿结束。
从隐蔽处找出藏好的包裹,两人取回自己原来的衣物。
拿出黑色膏药,小道士说:“若雪,将它贴于喉间,两个时辰后,倒转乾坤的神效便会消去。”
许若雪定定地看着这黑色膏药,神色复杂难明。好一会儿后,她才伸手接过,转身离去。
“两个时辰后,你我水潭边相见。”
明月初挂树梢。
山谷,最高的大树,最粗的树杈上,许若雪正躺在那!
她左手血海剑,右手小酒壶,对着明月,饮了一口酒。
“若我是男子,世间再无男儿!”她轻笑道,笑着笑着,这笑意便慢慢扩大。眼看轻笑就要变成大笑,这笑却又慢慢地敛去,最后化成了一丝苦笑。
她眼前,又出现这十几日来的种种,从一剑飞来,直到一剑飞去。
她叹道:“我是男子,自是绝世好男儿。可惜,我却不愿再做男子。”
“大梦一场,大醉一场,许若雪,终究还是那个许若雪。”
说完,她飞身跃下,进了山洞。
两个时辰后,小道士往水潭边走去。
此时的他,已恢复了平日的装扮,便连道髻,也精心打理过。
此时,明月大好。
小道士心情更好。
这些时日,他的经历虽然香艳的,足以让天下的男人流尽口水。离奇的,足以让天下的文人瞪碎眼球。可他心中,却一直有种浓浓的别扭,和深深的委屈。
而现在,好了,一切都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