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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衙内过来,和小道士并坐一桌。他一拱手,笑道:“如此恶少横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仙长却敢挺身而出,如此仁义,某佩服。”
小道士回礼:“奈何恶少手下,那李军头功夫着实了得,贫道还真不是他的对手。若非衙内及时赶到,后果实不堪设想。”
王衙内叹道:“怀化军小魔头的恶名,成都府路早有流传,今日一见,真真是,无法无天啊!”
小道士说道:“即如此,衙内为何不请令尊参上一本,好为这民间除此大害。”
王衙内摇头:“难啊!怀化军李军头,虽德才不行,品德不彰,且纵子行凶。但此人却是前兵部侍郎的弟弟,在朝中关系非浅。我爹爹虽主政一方,真拿他还真无可奈何。”
小道士断然说道:“今日之事,是衙内解决的。那日后之事,就由贫道来解决。不过是前兵部侍郎,贫道自信还拿捏的住。大不了,贫道告个御状!”
这御状是能想告便能告的吗?王衙内于是大惊,他深深地看了小道士一眼,笑道:“如此甚好!”
想了想,小道士摇头:“这样也不好。贫道再去京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岂不是纵容了这恶少,再为祸百姓几年?”
“请问衙内,我大宋向来以文制武,难道李军头纵子行凶,地方上就拿他没办法?”
王衙内沉吟了一下,答道:“成都府知府张大人,兼任成都府路安抚使,名义上也能管到怀化军。只是据说李军头对张大人也算恭敬,想要张大人出手管这事,怕是大不易。”
小道士说道:“好,过几日贫道就去成都府衙一趟。”
王衙内笑道:“仙长真是慈悲。如此,某以茶代酒,敬仙长一杯。”
小道士回敬,就问:“此时天色已晚,衙内现身在此,这是要出城,还是回城?”
王衙内答道:“不瞒仙长,某这是要出城。”
小道士就打趣道:“看衙内满面春风,出城定是有大好事。”
王衙内腼腆一笑,脸上颇有些羞涩。他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某和仙长一见如故,便实话实说。”
“某这时出城,是去见一位仙子。”
小道士摇头:“这世上哪有仙子?”
王衙内正色说道:“某从前从不相信,可见了她之后,某才相信,这世上确有仙子。”
说这话时,王衙内眼神恍惚,脸上尽是一片沉醉。
小道士取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所谓的仙子,定是衙内的意中人。”
王衙内慌忙摇手:“意中人的话,某听听便是。想某不过是一凡人,凡人污浊不堪,怎能配得上仙子?某也只有在梦中,才敢与仙子相聚。而到了白日,某却是连这个想法,哎,都不敢有。”
他叹道:“凡人怎能配得起仙子?配不起的,配不起的!”
一时,王衙内意兴阑珊!
小道士立时来了兴趣:这世上,还真有如此佳人?难不成,比我的若雪和柔儿还要好?
他连声说道:“说来听听,且说来听听。”
王衙内犹豫了一下:“那些俗人,个个都不信某所说,某便说给仙长听听。仙长非凡人,想来是能理解的。”
闭上眼,王衙内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幸福、极甜蜜的微笑:
“一个月前,某带着几个随从,去西山秋水泉那听泉。当时泉水冷冽,泉响叮当,某就着泉水煮茶,就着泉响弹琴,一时悠然自得,忘乎了所以。待某不舍离去时,天已黑,随从们打着火把,护着某回府。”
“山行寂寂,某意兴飞扬,边走边吟诗。正吟起《空谷有幽兰》时,某耳边忽响起了几声琴声。”
“琴声隐约,却极是动听,某驻足,细细聆听,越听越是神醉。”
“随从们本是不信,黑夜深山中,怎会有琴声?可当四周静下来后,那琴声更是清晰。于是他们大惊,说些什么荒郊野外,不是女鬼,便是狐精。”
“他们拉着某欲逃跑,可某岂肯?如此绝妙仙音,某岂能错过?”
“但听琴声泠泠,在黑夜中,在群山里,悠然起伏。便如一把细细的刷子般,轻轻地刷去了那听琴之人,心中所有的烦恼,所有的欲望。让人只听得,心神俱醉。”
“这等琴音,某是弹不出的。某七岁习琴,平生拜过四位名师,琴艺自信崇庆府内,定是第一。可在这仙音面前,某自愧不如!”
“有如此琴音,有如此琴艺,那人岂可能是女鬼,更不可能是狐精。那人,定是位仙人!”
正文 409 恍然若梦,惊见佳人
黑夜,深山,有人弹琴。弹琴的,岂会是仙人?
哎,这衙内,可还真是个雅人,也是个痴人啊!小道士心中叹道。
王衙内痴痴说道:“琴音直如仙音,听来沁人心脾,某按捺不住,不顾那帮子俗人的聒躁,便随琴声而去。”
“黑夜之中看不分明,某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走了有多远,琴声渐渐分明、渐渐清晰。”
“眼看便要找到了,那琴声却忽然断了。某大急,便叫道,是何方仙人在此弹琴,可否一现仙踪。”
“空谷回音,某这一声喊,激起无数鸟鸣、兽吼,那琴声却再不得闻。”
“某无奈,正要打道回府时,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某便取出琴,置于石上,自己跪坐于旁,静心谈了一曲。”
“有仙音在前,某自是尽了全力。这一曲,却是生平从所未有过的好。一曲谈完,某在原地静侯仙音。仙音却不来,某等了好一会,终于在随从的苦劝之下,无奈回转。”
“走了没多远,仙音却响起,正是某方才所弹的那曲。某狂喜,叫道,得聆仙音,某三生有幸。某向来痴于琴,仙人若有意,还请赐教。”
“这声喊后,却再无音讯。某不死心,便在石旁弹了一曲又一曲,却终是没有回应。某无奈,遗憾而回。”
“休息了两日后,某心痒难禁,便再携琴,去了那处。只是那天夜里,伸手几不见五指,某转来转去,实在也不知当时自己到底身在何处。这样连续找了两次,某也灰了心。于是就想着,再去一回,若还不行。哎,便当那夜不过是做了个梦。”
“最后一次,某是夜里去的。山路崎岖,某转着转着就迷了路。正当某焦急时,远方隐隐的,又有琴声传来。”
“某狂喜,循声而去,等那曲弹罢,便和了一曲。一曲完毕,便无仙音。某连弹三曲,终于仙音响起。那一夜,某和仙人对鸣了一个时辰,方寻路返回。”
“自那以后,每隔一日,某便前往那处,与仙人弹琴。”
“这样几次后,随从将此事告知了我爹爹。我爹爹大怒,说深夜荒山,哪有仙人,不是鬼魅,便是妖精。某反驳道,琴为心声,某和仙人以琴相谈,便如以心交流。某观其琴艺,婉转多变,于细微处见真情,此仙人必是仙子。某听其琴曲,清幽从容,淡定文雅,此仙子必是蕙质兰心。某与仙子以琴交心,岂会分不清她美丑,岂会辨不明她善恶?”
“我爹爹说不过某,大怒之下,便令人将某关了起来。”
“某气急之下,便绝食。一连饿了三日,母亲跪求,爹爹无奈,只得将某放出。”
“自那以后,某便干脆在城外租了房子,再不回家,每日夜里便前去弹琴。这样十来天后,某和那仙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到最后,不过是,她在一方大石上,而某就在大石下。”
“当相距如此之近时,某再忍不住,便请求仙子现身,与某一见。仙子只是不肯。某苦苦哀求,仙子最后开口说道,不可!”
“‘不可’这两个字,某听很多人说过。可从没人,能像仙子说得这般婉转,这般动听。不过是两个字,在某听来,却是又弹了一曲仙音。”
“仙子既说不可,某自不敢强求。可从那夜起,一曲弹完,某怎会和仙子说说话。或者是出一个对子,或者是吟半首诗,或者是讲个笑话。仙子起初不肯回应,可慢慢地,她回应的便越来越多。某与她便如一对文友般,在一起吟诗作对,好不雅致!”
“这样十来天后,我爹爹找到某,说,与某每夜相会的,绝不是仙子,而是女鬼!”
“某不信。爹爹就说,他请了江湖高手,在琴响之时偷偷潜去看过,那大石上只见有琴,琴弦无风自动,而琴旁却绝计无人!”
“某依旧不信,只说爹爹骗我。我爹爹怒极,骂某得了失心疯,强行叫人将某绑了回去。”
“这一次,某绝食了整整五天,直逼得我娘亲也陪着一起绝食。我爹爹逼不得已,放了某。最后说道,若某再执迷不悟,哪怕某是他的独子,以后是生是死,也与他再不相关。”
“某一得自由,便来到了大石那。某生怕仙子见怪,细说了此事。仙子沉吟了很久,忽然问,你真得就那般确定,我是九天的仙女,而不是,山中的妖精,或冥府的女鬼?”
“某正色说道,某确信。”
“仙子沉默了会后,再问,你真的,真的很想一睹我的真容?”
“某欣喜欲狂,狂点头,说,想,极想。”
“仙子叹道,你我绝不应该相见的,绝对绝对不应该相见的。”
“某说,你我神交已久,某在心中已念了你千次万次。若是不得相见,某心中必遗憾一生。”
“仙子长叹,这一见后,你必后悔,我必后悔。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某决然说道,便是悔恨终生,某也要见!”
“仙子沉默了很久,叹道,好吧!”
“话音刚落,某便觉得,似有什么轻轻地绑在了某的腰间。身不由己,某被拉上了那块大石。”
“落地后,某一个立足不稳,眼看就要摔下去。一只美如白玉的柔荑,轻轻地拉了某一把。然后某,某就一眼看到了她。”
“那一眼,是某这一生中,最美最美的一个瞬间!”
当开始听这个故事时,小道士很感兴趣,就如同在听一段精彩的评书。可没听得几句,他心里便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而越到后面,这股不祥的预感便越是浓烈。
当此时,看着王衙内那痴痴的模样,小道士只觉得口中发苦,他暗道:“是你吗?不会是你吧!”
王衙内没有注意到小道士的异常,他沉浸在自己的那个美梦中,他喃喃地说道:“某没错,她的确不是鬼魅,她更不是妖精,她就是仙子,是九天下凡的仙子。”
“只有仙子,才能拥有她那样的美。只有仙子,才能如她那般,纤尘不染,不沾染半点红尘气息!”
“她有多美?听她的声音,便是在听世上最美妙的琴音;赏她的容颜,便是在赏世上最绝妙的名画;品她的气质,便是在品世上最有韵味的诗词!她整个的人,便是古往今来,最为精华的书的画的诗的乐,融合而成!”
她整个人,便是古往今来,最为精华的书的画的诗的乐,融合而成!当听到这句话时,小道士眼前一黑。确定无疑,那人,便是柳清妍!
耳边,只听得王衙内痴痴地说道:“那一眼,某便痴了、便傻了、便呆了。某不知痴了傻了呆了多久,直到她羞涩地一笑,嗔道,哪能这样看人的?某才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