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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声音略高了些,引得一旁惜春侧目。釉玉见引起了他人的注意,轻捏漱玉一下,声音如同含在嗓子里一般,道:“你和她计较什么,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她什么身份?好不容易借着老太太的面子从王府里请个嬷嬷过来,结果人家嬷嬷不肯教。人家都说了,‘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她一向是教导参加'大选'贵女的,若是教导了'小选'的。京中就这么大的地界,传出去了,这降下来,再往上升就不好升了。’不管好赖,咱们家里还是有两个供奉嬷嬷的,人家可没嫌弃你。”
当日薛家的接风宴上,就“从宫里请嬷嬷来教导宝钗”贾母落了薛家一个大面子。后来王夫人果然拿着贾母的帖子为宝钗去请供奉嬷嬷。王夫人精挑细选,为宝钗下了大气力,因为有贾母的面子,请来的嬷嬷在京中颇有名气。因为请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当时对方以为是教导三春,结果来了之后,发现是教导宝钗。了解了薛家的门第根基之后,知道宝钗参加的是小选,那嬷嬷不管薛家怎么挽留,都辞了去。
因为前后不到半日的功夫,知情的人又少,薛家丢了这么大的一个脸,自然瞒得紧,所以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因为那嬷嬷走之前是辞了贾母才离开的,所以个中情由,贾母是知道的。既然贾母知道了,那么贾敏这边也就知道了。有了这样的难堪,薛家也不好意思再提请嬷嬷过来的问题了,因此这事就被她们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过去。和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的薛家不提,其他人本来不关己事,自然更不会过问。
漱玉听釉玉开头一句,还以为对方让她展现大度呢,没想到后面把话说的那么刻薄,也是个不厚道的,忍不住偷笑起来。因为不敢笑出声,漱玉只好使劲用帕子捂住嘴巴。惜春看见她低着头,肩膀还一耸一耸的,伸出手指,轻戳她的肩膀,问道:“林三姐姐,你怎么了?”
漱玉憋得满脸通红,笑得眼里都泛出了泪花。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拿帕子拭去眼角边的泪水,挺直腰身,对惜春摇摇头表示没事。漱玉知道轻重,像薛林两家的门第在那摆着,那是大面上的,若是和宝钗说什么,以势压人,还无所谓,因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像刚才釉玉所言之事。打人不打脸,这样的尴尬隐秘之事,自己知道就行了,绝对不能外传。
在釉玉和漱玉说悄悄好的时候,黛玉一面示意一边伺候的润叶和桐叶将茶具收拾起来,重新沏茶过来,一面道:“家里倒是还有一套宜兴紫砂茶具,造型雅致古朴,乃是名家之作。后来母亲把它给了我们姊妹用。只是那套茶具只有六个杯子,今日吃茶的人多,所以我就没拿出来,不然这茶给谁不给谁实在是个难题。母亲那里还有一套木鱼石的,乃是从前朝宫中流出来的奇珍,不过杯子更少,才四个。母亲教导我们的时候,倒是说‘茶乃天下至清至纯之物,品茶亦是大雅之事,而这工夫茶更是雅中之雅,有着什么‘春宜牛眼杯,夏宜栗子杯,秋宜荷叶杯,冬宜吊钟怀’等诸多讲究之处。’我这边所为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别的不说,单吃茶人数,就有‘独饮得神,二客方胜,三四为佳,到五六人嘛!这也就太过滥了些。’”
宫中流传出来的器具和她后面所说的诸多讲究,一下子就把宝钗的“工夫茶乃是吃茶小道”之论给驳了,而且暗含着,宝钗之所以会有这样错误的结论,乃是因为并没有接触到那个层面。虽然宝钗一直表现的不以为意,实际上,出身商家,一直都是她心头隐痛,如今被黛玉这么一说,脸色顿时就变了。
探春见宝钗神色不好,忙出言打岔:“五六人就觉得过滥了,那么我们今日在座的一共九人,岂不成赶牛牵羊了?”说完,拉着史湘云起身,对依旧坐着的二春道:“二姐姐,四妹妹,如今茶喝过了。我们也不能白来一遭,且看看这房里都有什么好书,也好带回去做个消遣。”
让她这么一说,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开来,也都起身走了过去,在书架前站定。宝钗挨个书架看了过去,见里面经史子集无所不包,还有山川地理游记、奇闻异事札记之类的杂书,忍不住摇头道:“‘女子无才就是德’,按道理说,我们是不应该读书识字的。既认得了字,就应该捡于你我有益的书看才是,这才是大家闺秀正经该有的行止。像我们女孩儿,终究女红针线,女戒妇德才是立身之本。”
湘云和惜春正对着一本小品散文看得有趣,听宝钗这么一说,忙不迭的把书放了回去,讪讪的看着宝钗。釉玉道:“薛姐姐这话乃拾人牙慧,断章取义,实不可取也。若是按照薛姐姐的意思,著写《女诫》的曹大家,作《内训》的徐皇后,还有撰著《女论语》的女学士宋若莘,《女范捷录》的刘氏,这四人就不该为识字之人。可是若是那般,本来她们所撰写的《女四书》被誉为女儿家闺阁里的诵读之物,这样一来,那我们这些后人岂不无书可读了?”
见宝钗张嘴欲驳,釉玉摆摆手,阻止了她,又道:“众而周知,曹大家还曾续写补完其兄所修的《汉书》,写过《东征赋》;仁孝皇后也曾另著过《劝善书》一部。二人才学卓著,有如此才学之人,若是只看薛姐姐认定的对你我有益之书,怎能写出如此好文章?究其根本,女子无才就是德这句话中的‘才’应解释为‘出类拔萃,非泯于众’,只有这样之‘才’方可为之‘才’。有这样才华之人,类似武瞾、鱼玄机之流,舞文弄法,做出丑事。这样的人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
“因此母亲每每教导我们,说我们女儿家,本就局限于内宅方寸之间,所争所论不过家长里短,因此更要读书识字。要我们读书识字并非让我们学得满腹经纶,为的是读书明理,开拓眼界,见识和心性,从而为人处世不至于一副小家子气,琐碎无知,只看得到眼前鼻子底下三寸的利益,让人笑话。……况且书架上的书,我们读了可有什么关碍?”
对于古代对女子的封建思想教育,作为一个新时代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贾敏对此深恶痛绝。只是她知道,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这个社会的大环境的。而且她的子女也是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这样,她不能把孩子们教导得满脑子离经叛道思想,那样的话无法在这个社会生存。可是若是让她们全然接受封建思想的荼毒,这也是贾敏所不能接受的,因此她做事尽力在框架范围内达成目的,关于三玉的读书识字就在一例。
在一旁听战的湘云跃跃欲试,欲发表见解,被一边的迎春扯了一下衣袖,道:“我们还是听着为好。”湘云看了看身旁静默不语的迎春和惜春,想了想,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决定学她们二人只带眼睛和耳朵,不带嘴。
宝钗没想到本来正经八百的道理,却被釉玉好一顿驳斥,然而她还无从辩驳,因为思量过去,对方说的也有道理。偏偏宝玉还在一旁添油加醋:“真是这话,身为女孩儿,本就是天地钟灵毓秀钟爱所来,乃是极清贵的存在,应好好教养才是,怎么就‘女子无才就是德’了?如今听了林大姐姐的言语,才明白,以往是我们谬误了。像《女四书》这般教女孩自轻自贱之说之书,该撕,该烧……”
探春见宝玉在一边添乱,忙打断:“二哥哥可是胡说,你又犯痴病了。宝姐姐你莫要理他。不过不管怎样,在我看来,女孩子还是要识几个字才是,但是《女四书》乃是教导我们女儿家修身持家、知礼守节之要义的紧要之书,我们行事自然还是以其为守则为要。”
探春在这里和稀泥,不过言语中更偏向宝钗一点儿。黛玉笑着说了一句:“按照薛姐姐的意思,我们都是不识字的好,可是在座的却皆都识字,这可怎么好?”反问过去之后,黛玉又道:“这也就罢了,只是让人奇怪的,既然薛姐姐你觉得身为女子当为不识字为好,那么当初为什么要识字呢?纵使家中请人教导,也该不去学习才是?”
“人家都说‘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这倒好,眼前却有一位‘吃到了葡萄反而说是酸的’,真是令人纳罕!”漱玉嘀咕了一句,虽然声音不大,可是满屋皆能听到。
一时间,宝钗只觉得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晌恢复正常,笑笑,一派自若的说道:“其实我倒不是反对读书,只是我认为……终究还是以针线纺绩之事才为我女儿家的本分,……至于读书,……不过是闲暇之余看看罢了。”言语之间转换有些生硬。
惜春见宝钗这么快就恢复原状,暗自咋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若是她被这么一番批驳下来,早就不好意思在这里待下去了,定会告辞而去。可是宝钗却摆出一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的模样。
釉玉指着东面墙上的大壁挂还有两个大中国结道:“这些都是我们姊妹的手艺。当初绣这个壁挂的时候,我们姊妹三人通力合作,还绣了大半年才完成。”那壁挂自众人一进屋就看到了,画中江河奔腾澎湃,浪花似乎要破壁而出,山石嶙立,立体感十足,飞鸟活灵活现,纤毫毕现。技艺精湛,令人赞叹。若非釉玉说破,她们只当是林家哪个绣娘绣的,或者从外面买来的,哪里想得到是三玉所绣。
宝钗细细看过,赞了一场之后,道:“三位妹妹倒是手巧,只是女红虽是我们的本分,若是过于出奇追巧还是失了本意,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说罢了还大方地看着三玉笑了笑,仿佛她刚才说的才是正道,她乃是为了三玉好才是。
漱玉听了,差点没气炸了肺。合着今天宝钗是来砸场子来的,自来了之后没多久,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毛病,反正就是不对。
黛玉伸手拉住了漱玉,阻止她发脾气,对着宝钗露出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的表情,道:“虽然女子要以针线女工为主,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整日不停地作衣裳鞋袜未免不像?何况若是活计都由我们做了,家里养的针线上人,身边的丫头们让她们做什么?没个作主子的和奴才抢饭碗不是,实在是失了体统。纵使闲了绣个荷包帕子的什么,身边的人还大惊小怪呢,哪还敢作正经的衣裳鞋袜。因此,我们只好在这奇巧之上下功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书中宝钗总是一副知心大姐姐模样,教导这个,教导那个,似乎她的言行才是世上标准的言行准则一般,但是实际上呢?不得不说曹公的春秋笔法之高,运用似褒实贬的手法来意识宝姐姐的“好”。
☆、第六四章 钟表
面对宝钗的“教导”,黛玉毫不客气的绵里藏针还了回去。这次就算探春想着帮宝钗打圆场;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长辈们;特别是王夫人在教导她们的时候;都说姑娘应以女红针黹为紧要;可是满府看下来;不管是倡导这个观念的王夫人;还是吝啬非常的邢夫人;及至管家的凤姐;一年到头也不见她们摸几回针线。
就算三春自己;也不过闲的时候;动手做个荷包、香袋、扇套……,真正动手作衣裳鞋袜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长辈寿日,她们作上一件两件以表孝心,或者给府上“凤凰蛋”宝玉做那么一件半件的。虽然所受的教育是如此,可是谁也没把它当作生活首要之重。
相比较起来,李纨做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