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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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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皇宫已经半个时辰有余,惬意的阳光变得有些狰狞。
忽而尘土飞扬,马儿的嘶吼声,马夫的吆喝声,一匹黑色骏马驰骋而过,停在车队最前面,像是要截住他们似的。地上的沙土和石砾变得比之前多很多,他们已经离开官道许久。
“宁王殿下,是张啸……”姝宜听得清清楚楚,这是诸葛琛随行的公公,正隔着帘子向他说明外面的情况。
“叫他过来吧。”诸葛琛的声音清晰有力,不像姝宜这般在马车中早已颠簸的无力言语。
沉稳的脚步声,两三下就停住。一阵窃窃私语,姝宜听得并不真切。窸窸窣窣的细语停住,姝宜赶忙放下车帘。
明朗的道别声,“哒哒”的马蹄声,还有尘土的味道,张啸走了。
“继续赶路!”高亢的嗓音忽然响起,马车稍稍动了一下,然后步入正轨,一行人继续往前赶路。
能让张啸办事的人,只有诸葛琰一人。姝宜想着,或许这次出行是诸葛琛想出来的,而他派张啸来则是来嘱咐他不要伤害她的。
她思考着各种可能,最后竟仍不知道哪种可能性更多,便放弃这毫无意义的纠缠,借着远行的疲惫,在朦胧中睡去。
渝州,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让平王离开富足的皇城,放弃信手拈来的皇位呢?她要好好看一看。


、一枚银针

在绿萝的搀扶下,姝宜摇摇晃晃地走下马车。阳光变得十分柔和,她的影子变得细长,却还没到达目的地。
“杜若,这是哪儿?”视线还是模糊的,加上夕阳西下,眼前的景色并不清晰。
“姑娘,我是绿萝啊,杜若在路上生病,留在一家驿站了。”哦,是这样。姝宜这才想起来,离开皇城不久,杜若便嚷着肚子痛,脸上豆大的汗珠涔涔地往下流。她塞给茶铺老板娘一颗碎银子,想让她把杜若带到医馆,谁料诸葛琛居然叫人站住。
她和诸葛琛争吵着,以为他不肯让杜若看大夫。她错了,诸葛琛让一名随行的公公送杜若去看大夫,还告诉她,那个公公会两手,遇到小贼还可抵挡一番。她当时吃了一惊,没想到诸葛琛会思考的如此周全。平时他毛毛躁躁的,竟然也如此心细。
“不舒服吗?”姝宜转过头,诸葛琛正冲她挑着眉,“脸色不太好。”
她没说话,胃里一阵恶心,捂住胸口,干呕着。诸葛琛拍了拍姝宜弓起的后背,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摊稀饭似的东西,带着一股刺鼻的酸味。
“老板,看着做什么,快拿杯水过来!”诸葛琛挥着胳膊,见客栈老板呆坐在帐台前,两眼一瞪,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拍桌吼道,“怕少爷我付不起水钱?”
客栈老板正纳闷这两个孩子怎么跟着一大群人,见桌上那锭银子,心下明白,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小的绝无此意。”
这位穿着灰色长衫的男子绕开帐台,跑进后面的小屋,和几个伙计一起跑了出来,其中一个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靠边站靠边站!”诸葛琛接过水,哄着围上来的伙计,把水递到姝宜嘴边,“漱漱口吧。”
淡淡的咸味将口中的味道驱散了不少,可还是觉得有些不适,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她喝了一大口、两大口、三大口,杯子见底,眼睛扫过诸葛琛的黑眸,刚要张嘴,一股异物涌了上来。她弯下腰,使劲按住胸口,“哇”的一声,和刚才一样。
“她要是有任何不适,你们这家客栈就等着……”
“我没事,他们倒了一杯盐水,可以催吐……”姝宜抬起身子,打断诸葛琛的话,又对客栈老板说道,“换一杯清水吧,该吐的都吐了。”
诸葛琛怔住,嘴角牵出一抹微笑,全然不顾早已被吓得丢了魂的店家老板。
暮色降临,窗外点起星星烛光,虽没有皇城那样灯火通明,却别有一番风景。午饭都被吐了出去,姝宜的胃口突然变得大了,话居然也多了起来。
“中午的蛋黄糕竟然和小豆糕一模一样,害我吃错了好几块儿。”饭罢,姝宜抹着嘴,抱怨起来,“我从来不吃蛋黄糕的,我跟蛋黄糕犯冲……”
怎么是蛋黄糕和你犯冲,是皇兄和你过意不去啊。诸葛琛低垂着头,心里想着临行前诸葛琰的嘱托,一丝诡异的恨悄然发了芽。
皇兄不想让姝宜和任何人有联系,除了他安排的人,比如绿萝,比如他和平王。皇兄要他想办法让杜若回来,他便找来一包巴豆,还掺了一点砒霜,足够叫人上吐下泻。杜若那小身子骨,一定不能跟着到渝州了。他要亲自下手,因为这是他和皇兄的秘密。他记得姝宜不吃蛋黄糕,便将药粉掺进里面,谁料……
“你和你三哥长得真像,比他的睫毛长很多。”她看着他陷入沉思的样子,她记得他也是这样。时而对她视而不见,时而又体贴到让人窒息——诸葛琛简直就是诸葛琰的翻版——如果诸葛琰今年七岁,不是皇帝,那该多好。
诸葛琛偏着头,思忖片刻,喃喃道:“我没他那么无情。”
姝宜轻轻笑着,并不搭话。诸葛琰确实无情,但你不也是一样吗,杀了她的亲人,还给了她一刀,难道这是多情的表现?七岁,谈什么情!
“他在乎的东西只有江山,而我在乎的东西……”诸葛琛说着,小拳头紧紧地握成一团,“得不到,也不能毁在别人手里。”
她看着暗自发狠的诸葛琛,揉了揉眼睛,道别过后,来到那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的上房。
她打开窗,看到对面人家的灯亮着,又看看空无一人的街道,霎时明白过来,这里和皇城一样,都宵禁。
“嗤!”窗外一声闷响,一阵飞鸟振颤翅膀的声音。就在在她旁边的窗棱上,插着一根带着红缨的细针。好险,如果偏了那么一点,就会插在她的头上!
她哆嗦着,想赶忙关上窗户,却瞥见随风起舞的布条上带着墨迹。好奇心驱使下,她伸长了胳膊,扯下那抹妖娆的布条。
“子时……三刻?”姝宜展开布条,娟秀的四个小字映入眼帘。什么意思呢?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吗?想让别人在宵禁的时候在大街上溜达,然后被官兵抓住,真是用心险恶。她把布条随手扔在地上,独自洗漱后,静静地睡了。
旅途奔波劳顿,待姝宜梦醒,已日上三竿,外面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她从床头拿起昨晚准备好的衣裳,一件一件地穿在身上。紫色的罗裙没过脚踝,银色的绣线反射着太阳的光辉,镜中的自己十分好看。
“姑娘起来了吗,吃些东西就要出发,今天晚上就能到渝州了。”绿萝的声音隔着门也能听得出来,永远都是那么温润平和。
姝宜把门打开,和绿萝一起走到摆满方桌的一楼。诸葛琛坐在角落里,桌上摆着几个小菜,一盘肉。他见姝宜来了,递上一双筷子,自己也开始吃了起来。
她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询问着一路的行程。诸葛琛闷头吃着,“嗯”了一声,好像饿狼一般,连说话都没有精力。
“昨天晚上有人收到红布条吗?”她放下筷子,见诸葛琛还在吃,嗤笑着,不再说话。
“你笑什么?”诸葛琛终于停下不断往嘴里送肉的筷子,眼里闪过一丝疑问,抬头问道。
“看来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很多。”她说着,哈哈大笑,丝毫不在乎周围纷纷扭头的人群。
“你长过?”诸葛琰哼哼着,不理解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人怎么说话却像个过来人似的,甚至比诸葛珣还要老气,教训起他一点也不含糊。
她当然长过,她还死过一次呢!姝宜笑而不语,夹起一片青菜,放到他的碗里:“光吃肉可不行,青菜也得多吃……不然会变成丑八怪……”
出乎姝宜的意料,诸葛琛真的听了她的话,吃掉了那剩下的多半盘青菜。他抿着嘴,说了句什么,甩下一锭银子,离开客栈。
“我总能比你强大的。”马车的“哒哒”声掩盖住诸葛琛的低语,他们一路前行,再没停下来过。傍晚,正如计划那样,到了渝州边上的一个小镇。
离宵禁只有半个时辰,他们一干人等要找到落脚的地方。然而街上人烟稀少,街道两旁的瓦房看上去破败不堪——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但是和皇城相比,的确逊色不少。
“还是老样子,半天没个人影。”诸葛琛念叨着,纵身一跃,跳下马车,“先在大哥的别院呆上一晚,明早再去府邸拜会吧。”
她听着,心想这样就算到了,再也不用在马车里摇摇晃晃,轻快地跳下马车,脸上心情就写在脸上。踏在异乡的土地上,望着同一个天空,姝宜恁地松了一口气。
前世今生,不也是一场旅途吗?就像天上的星星,我们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哪一颗,也难以在明天还找到它,可是它还是挂在天上,眨着眼睛,正看着你。
“别院就在前面,我们走一会儿吧,我带你看看渝州小镇,和皇城很不一样。”
姝宜没有动,她徜徉在神秘的生死中:“我们在皇城看到的星空,和这里的是同一个吗?今天我看到那个最亮的星星,明天它还是这么闪耀吗?”
诸葛琛瞪着黑眸,不知她如何会想到这样的问题。他拉住她的手,长长的睫毛扇动着,好似能把流转的眼波吹进她的心田:“这些太深奥,我不懂。不过你今天拉着你手的人,明天还会拉着你的手。”
姝宜不知如何回答,时光似乎有霎时的停滞,倾听着无言的欢喜与哀愁。天上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仿佛要看清地面上发生的一切,看清这两个隔着一辈子的人。
他们沿着民房走了大约一炷香功夫,尽管宵禁的时间还没到,街上却空无一人,甚至还看到两个巡视的官兵。
那二人朝他们走近、停住,又转向别处,继续巡视。
“呵,眼神真差劲。”诸葛琛自言自语地说着,轻轻笑出声。姝宜扭头看着她,不知有何好笑之处,满脸的疑惑。诸葛琛哈哈一笑,说道:“他们本想来警告我们,宵禁的时候即刻就到,或者根本是想抓咱们走,可走进一看,穿的却是绫罗绸缎,不是寻常人家。又看咱们两个年纪不大,竟然独自上街,说不定会两手。总之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便溜了。”
确实,他们两人一个七岁、一个三岁,这样孤孤单单地走在街上十分危险。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这样想着,脊背发凉,握着诸葛琛的手加大了力气。诸葛琛感觉到这种力量和依赖,便握紧她的手。
“我来敲门。”两人站在台阶之上,诸葛琛站在前面,一手拉着姝宜,一手叩门。夜空下,看不清门的颜色,但她看得出来,那扇门是漆过颜色的,比其他人家的房屋多了些光泽。
“嘎”,门栓被拔掉的声音,从里面走出一个人。
“宁王殿下,璩姑娘,平王早已吩咐属下备好晚膳,就能您入座了。”
哦?大哥已经知道他们进了渝州?诸葛琛嘴角牵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姝宜,踏进这个远离斗争与喧嚣的别院。


、碧色池塘

在侍卫的带领下,姝宜和诸葛琛一同来到正堂,一个青衣男子正从椅子上站起身,光滑的衣摆有如流云飘过。
“没想到会在别院就看到大哥。”诸葛琛上前拱手,姝宜则要行跪拜礼。然而没等她屈膝,诸葛玠已经将她扶住。
“我远离朝政多年,早已不以王爷自居,你不必拘泥于此。”诸葛玠淡淡地说着,打量着沉默不语的姝宜,“你是璩相的女儿?”
姝宜点点头,看着这个和自己仅有几面之缘的男子。腰间象征着皇室身份的玉佩,还有高高束起的发髻,和当年在崇安宫见到的一样,温文尔雅、器宇不凡。他还是那般沉静,连岁月都无法带走这份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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