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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笃定地思量着,怀安公主掩去眸中昙花一现的怨毒,噙着颇为慈爱的笑意,举止得体地喝下了女子敬来的这杯茶,殊不知她的一颦一笑,已然被另一双眼尽数收了去。
“来来来,今儿个不用进宫,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年夜饭。”
下一刻,饭桌上就猝不及防地响起了一家之主的招呼声,令各怀心思的几人纷纷收敛心绪,提起筷子应承起来。
可惜,想也知道,这一顿所谓的“团圆饭”,不可能真就吃得和乐融融。江茹宁憋着一肚子的火,食之无味地吃了些菜,就不顾尚有长辈在场,绷着个脸扬长而去。江河海为此皱了眉,连她的母亲怀安公主也暗怪女儿太过冲动。唯有在一旁悠悠看着好戏的云伴鲜夫妇,面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以无懈可击的包容之姿昭示着嫡长女与嫡次女的差距。
饭后,姑且收起对二女儿的不满,江河海好声好气地询问了大女儿的身体情况,从女婿口中获悉其已然康复,他心里的那块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这个时候,怀安公主已经离席去“教育”自个儿的宝贝女儿了。饭桌上没了那对戾气与阴气齐飞的母女,这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长子江培远生怕母亲和二姐不高兴,是以等她二人相继离开后就没敢逗留太久,起身求得了父亲的允许,便行了礼往后院去了。江河海坐着坐着,发现女儿和女婿也不大搭理他了,自然也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妻女那儿出什么岔子,故而索性带着小女儿一道走了,把偌大的厅堂留给他们夫妻二人独享。
于是,等人都走干净了,装了半个时辰的云伴鲜得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自个儿那业已快要笑僵的面孔。
“大病初愈就要唱戏,真累。”
沈复听她抑扬顿挫地说着,禁不住哑然失笑。
“累了?我给你揉揉肩。”
见男子作势就要将手伸向她的胳膊,云伴鲜吓得往后缩了缩身子。
“干吗突然对我这么好?”
沈复哭笑不得。
“我以前对你不好么?”
云伴鲜想起他这二十多日来的悉心照拂,莫名其妙地就热了耳根。
不好?当然不是。
“好是好,但不是这种好法。”
沈复觉得,她倒是说了大实话。
“那是怕你还没法接受,所以我才藏着掖着。”
那现在呢?
很快,他就可以从她亮晶晶的眸子里读出这样的问句。
“如今……没有这个必要了。”
以前,怕你没法接受,所以不敢对你太好——遇上这样的男人,云伴鲜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可是转念一想,像沈复这样循序渐进、把握分寸的做法,的确是没让她生出任何无所适从的感觉,反倒是在与之一同历经生死劫难之后,自然而然地对他敞开了心扉。
所谓“水到渠成”,不外如是。
这样想着,云伴鲜不着痕迹地勾着唇角,挪了挪身子,拿后背对着身侧的男子。沈复心知这是她完全接纳的表现,故而真就好脾气地凑了上去,卖力地替她捏揉起肩膀来。
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云伴鲜觉着,被相公伺候可真是舒服啊。
不过,她不是个得寸进尺、不知进退的人,且不谈古时候那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就是换做她这个半路出家的现代人,也没法心安理得地由着丈夫跟个小弟似的为她服务。是以,没享受一会儿,她就侧过身来按住了他的一只手,示意他可以停下了。
“怎么?嫌我的手法不好?”
“怎么会呢?这不是舍不得你辛苦嘛。”
得,娘子的脸皮也跟着变厚了,挺好。
两人相视一笑,恰逢屋外响起了烟花绽放的声音,云伴鲜便提议上外头去看烟火。
候在较远处的丫鬟们及时递上了厚实的大氅,沈复动作自然地接过,亲手替妻子披上,云伴鲜也投桃报李地拿过他的那一件,跟个贤妻良母似的为他穿上。完事儿了以后,夫妻俩手牵着手一道跨出厅堂,这便抬眼望见了夜幕下那绚烂夺目的礼花。
云伴鲜看着看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往丈夫那儿倚了过去,沈复无意间见此情形,索性伸出挨着她的那条胳膊,毫不避讳地将她揽到自个儿的肩膀上。
女子顺势依偎在男子的身上,莫名觉着暖和了不少。
“好久没这样看烟花了。”过了一会儿,她冷不丁如是说道,令沈复先是莞尔一笑,后又发觉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好久没这样’?”片刻,他敛了笑意,神色古怪地低头看她。
许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异常,云伴鲜纳闷地仰起脑袋,在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啊呀……是我表达不清,我的意思是,好久没像这样,和自己亲近的人安安静静地看烟花了。”
这个沈复,居然以为她很久以前和哪个男子一起紧挨着看烟火!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好吗!
眼见妻子急着解释后又嗔怪着看了他一眼,沈复这才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须臾,他依旧搂着她柔软的身子,心平气和地张开了嘴。
“你几岁入的宫?”
“十三岁就进宫了,那会儿还没及笄呢。”
云伴鲜知道他是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所以才问起她何时入宫之事。因为,一旦入了宫,就很难再轻易出来。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像她这种以厨娘身份进宫的女孩,必定是要跟着御膳房的前辈们拼命替皇家准备宫宴的,别说是回家同父母亲人团聚了,就是抽出空来赏一赏宫中烟火,怕也是一种奢望吧。
“十三岁之前,倒是每年都和爹娘一起过年……”说着,女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故的养父和离开的养母,又回忆起四岁以前同生母云氏还有养父养母一道度过的佳节,心里头忍不住就难过起来,“也不晓得娘现在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有福利
☆、一岁除
诚然,自从半年前养父桃代李僵,云伴鲜和云夫人就再没联系上。她不是没有想过寄去书信,奈何每每想起养母临走时那一句冷冰冰的“我们云家没有女儿”,她的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苦痛,故而几次都已提笔写成了信,却还是一声不响地烧掉了。最后的一回,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托人捎了信去,却迟迟没有等来云夫人的回应,这无疑是在她本就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又补了一刀。
如果养母真打算与她从此恩断义绝,那她该如何自处?
“岳母终究是养了你十几年,这份母女之情,不是说断就断的。”一股寒意不由分说地自心底传至四肢百骸,她听到沈复忽然柔声开了口,“眼下,她只是还没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你要给她一点时间。”
“嗯……”云伴鲜轻轻应了一声,眉宇间的忧愁却仍是挥之不去。
“别多想了。”沈复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兀自和声细语地安抚着,“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陪你一道回去看她。”
“嗯。”女子回以紧紧依偎的动作,让人愈发怜惜了。
一对璧人就这样静静地相依了一会儿,直到云伴鲜毫无预兆地离了沈复的身子,抬眼看着他道:“说起来,今年宫中居然没有举办宫宴。难不成……”
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让沈复险些失笑,他随即截了话头道:“难不成,你觉得是因为皇上失了你这员‘爱将’,连除夕夜宴请群臣的心思都没有了?”
云伴鲜窘:虽然她有一瞬间是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但不论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好吧?
“我才没这么自负。”她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地替自个儿正名。
沈复也无非是在同她开玩笑而已,因为他觉着,和娘子嬉笑调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既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又能让自己看到女子娇俏可人的模样。
“我只是觉得,这前朝后宫,兴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女子就收起了不满的神情,转而一本正经地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沈复也敛了笑意,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悠远而深长。
关于几乎一年一度的除夕宫宴突然取消的消息,他也在前两天就打听到了。他不是没考虑过向身为礼部尚书的江河海探问个中缘由,但他更深知妻子不会赞同他这么做。所以……
“再耐心等等吧……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我们便可无需假借他人之口,去探知朝堂上的变幻风云了。”
突如其来的一番言辞,令云伴鲜不由得注目而去。电光石火间,她看见了男子眼中的深邃与精明,竟没来由地觉着心头一跳。
四个月……会试,殿试……
不得不承认,她这位夫君,似乎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自信——又或者说是……野心。
云伴鲜被这不期而至的念头吓了一跳。
也许,他在这几个月里所隐藏的,不仅仅是对她的情意。
只是,那又何妨?她本就是一个要报仇雪恨的人——靠着自己的力量,也靠着夫家的势力。是以,沈复将来的地位越高,权利越大,于她而言就越是有利。
思及此,她并不张嘴接话,只默不作声地往他身上靠了靠。
翌日,大年初一,江河海天还没亮就穿戴整齐,进宫朝贺了。江府里少了他这个和谐大使,云伴鲜和怀安公主便没了虚与委蛇的必要,前者同夫君一觉睡到大天亮,后者则如同往年一样接受着三个小辈的新年问候。等江河海打宫里回府之后,她也没去抱怨身为晚辈的云伴鲜夫妇竟然没来给她拜年,倒是江茹宁一如既往地心有不甘,一逮着她爹就阴阳怪气地告了状。
江河海敛着眉毛不搭腔,一旁的怀安公主也喝着热茶不说话。在她看来,老爷一回家仍是头一个跑来见她们母女,这就说明,在他的心里头,她们的地位还是在那个贱丫头之上的。这一认知,让她心下舒坦了不少。
不过,得意归得意,那个大年初一就给她添堵的臭丫头,她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所以,她由着自个儿的女儿拽着夫君数落长姐的不是,只在边上静观其变。
“好了!”直到江河海听着听着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面色不霁地打断了江茹宁的话。
少女一下子就噤了声,可下一瞬便愈发不悦地扯开了嗓门:“爹你这么凶做什么?!是他们目无尊长在先,难道女儿还说错他们了吗!?”
尖锐的质问声声入耳,本就被朝堂上的风起云涌闹得心事重重的江河海瞬间头疼了。
“你大姐大病初愈,昨儿夜里守岁,又没好好歇息,睡得晚些,也情有可原。有你这样抓着揪着不放的吗?”
话音落下,江茹宁大吃一惊。
爹爹居然指责她……爹爹居然为了那个狐媚女人,这样指责她?!
次女难以置信的神情赫然入眼,江河海也骤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对女儿来说委实有些重了。是以,缓过劲儿来的他忙不迭好言哄慰起来,却不料头一回挨了父亲严词批评的女儿竟当场气得甩开他的手,哭着跑了出去。
江河海见状,顿时越发头痛,怀安公主自然也不可能再坐得住了,她先低眉顺目地替女儿说了几句好话,再柔声细语地宽慰了男子几句,最后才将教育女儿的任务揽到了自己的头上。
江府当家点点头又摆摆手,示意妻子可以去追女儿了。
“老爷,你没什么事吧?”谁知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