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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结界,便瞧见白泽手执书卷,于窗户边静静地坐着,神态安详;而迟桑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翘起二郎腿,一副纨绔的风流意态。
两人同时发现了今朝的到来。迟桑一咕噜翻起身,提脚就冲过来,却忘了收势,一头撞在透明的结界上,龇牙咧嘴地做鬼脸。白泽放下书卷,施施然走过迟桑身旁,问:“今朝,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白泽,这是带给你的书,人间书肆里新出的戏本子。迟桑,这是给你的,集市上买的九连环,这段时间再忍一忍,他……他想必很快会放你们出来的。”
迟桑捂着额头过来抱怨:“今朝啊,你要和泊玉使小性儿到什么时候啊?你是好了,见着泊玉就躲。遭殃的可是我们哪,日日对着泊玉那张棺材脸,依我看,你一日不和泊玉和好,他一日就不会放了我们。”
天性好动的神兽捱不住静,摇头晃脑地哀求,左耳一串金铃清脆:“今朝,今朝,看在我帮你想法子,替你激出泊玉的真心的份上,你就行行好去见一面泊玉,替我们求求情吧。格老子的,你是不知道啊,老子都快被憋出伤来了!”
今朝沉默了,透过檐下的濛濛细雨望着远方楼阁重重,仿佛层层叠叠的都是心事。不是不愿见他,却是不敢见他,她的心思,本就属于潮湿阴暗的一丛青苔,是隐晦,是禁忌,不能暴露在灼烈日光下。
白泽温声道:“迟桑,不要逼今朝了。如果你觉得闷,我可以讲故事给你听。”
迟桑打了一个哆嗦,一脸嫌弃:“白泽,你把老子当什么了?”又叹了一声,“得了,今朝,老子知道你脸皮薄,抹不开面子,再者说了,这种事儿,合该是老爷们主动的,这样想来,你躲他倒是对的。”忽然耸了耸鼻子,“咦,他来了,今朝你快走吧!”
说着,走廊拐角果然出现了一方精致的白色衣袍,今朝掉头就跑,耳边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像是要跳出喉舌。
长仪看着消失于曲廊尽头的今朝,摩裟着光洁的下巴,笑得意味深长:“泊玉,这可是反过来了啊,从前是她追着你跑,如今倒是你逮她不住了。”
那小小的背影很张惶,像是某种小兽,于丛林中左顾右盼,怯懦又固执。直到那背影再也看不见,泊玉方缓缓说:“若是我从前肯在她身上多用点心,若是我肯早些承认自己的情意,她对我也不至于这么没有信心。”
长仪爽朗,拍拍泊玉的肩:“咳,做什么说得这么悔不当初似的,过几日就是咱妖界的女儿节了,你要后悔啊,就抓住这机会和今朝好好说一回,这不就得了!”
妖界原先是没有女儿节的,因着山妖水怪贪恋人间凡尘的热闹,艳羡着那名目众多的佳节,端午、中秋、重阳、七夕,回来后便也鼓捣出了妖界的节日,菖蒲艾草,粽子月饼,倒也像模像样,其中这女儿节原先不过是人间的七夕乞巧节,千万年的下来,渐渐的也演化出了妖界特有的一种仪式,倒也是妖界的一个盛大节日了。
说起女儿节,狼王长仪指手画脚眉飞色舞,直说得唾沫横飞:“这女儿节可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可以过,那些个刚刚化成人形的不算,嫁作人妇的也不算,专是指那些初长成的豆蔻少女们,选了代表自己的花骨朵儿来,扎成一个花球,由家里父兄挂到专门的地方去,到了女儿节那一日,就有平日里暗暗爱慕着少女的少年们,搭弓拉箭,若是能一箭射中代表那姑娘的花球,来年这一对新人可就有指望了!嘿,你别说,还挺灵,据说这是花神娘娘庇佑着的呢。”舌灿莲花,狼王一副好口才。
呵,这天界哪里来的花神?分明都是由西王母统领着。泊玉失笑,不以为然,可就是不由自主地垂了首,盯着自己苦练过箭术的双手,女儿节呵……无妨,那就当讨个吉利罢。
十九
茶花精近来找今朝找得有些频繁了,纵然平素泼辣爽利如人间北方的朝天椒,到了女儿节前夕,一张芙蓉面上也是布满了红霞,十指纤纤扭成麻花,一副女儿娇态。
“今朝,你说,什么花适合我?”
今朝古怪地看她一眼:“自然是茶花了。”
便是茶花也分很多种,人间有好事者给茶花们取了名儿,绯爪芙蓉、花鹤令、雪皎……一个比一个香艳,尽是江南王谢子弟一蹴而就的风流。
“那我选了花儿,要挂得高些还是低些?”
挂花球的地方是一片苍翠桃林,这会儿桃花都落了,只剩星星点点的翠绿叶子,姑娘家里的父兄若是诚心要为难小伙子的,便专挑刁钻古怪的角度摆放,可要是摆得太高,茶花精心里便要急了,只担心自己的三郎射不中,要是摆得低了呢,却又不甘心,总是要磨他一磨的,茶花精在心里为难念叨了许久,终于想起面前这个仙子也是个姑娘家,止不住好奇地问:“今朝,你选了什么花儿?”
今朝低了头:“我没选花。”她于妖界,本就是一个外人,何来的父兄替她挂花球?
“哦。”茶花精自知失言,立刻掩了口不再提起,转而絮絮说起妖界的其他是非,一会儿也就散了。
茶花精走了以后,便起了风,春末夏初的时节,恰逢上了杏花凋落,那花瓣轻飘飘的随着风打了个转儿,便悠悠的飘到了遥遥远方,直飘摇到了婆娑的窗台,被她拈了起来,问一旁看书的狼王:“长仪,杏花如何?配今朝吗?”
长仪嗤笑一声:“她哪里有杏花的红艳香浓?用杏花的花球去配她,岂不折煞了她!”反手扣下书,又说,“婆娑,你把今朝的花球挂上去,真的会有人去射吗?”若是孤零零的无人问津,这要叫姑娘的脸面往哪搁?去岁女儿节的时候,有过虎族的这么一个虎妞,别人的花球多多少少都插了一支箭矢,独独她的完整无缺,连片花瓣都没掉,这虎妞回去后便寻死觅活地闹了好几天,这要换做今朝,他小小一个狼族可扛不了。
“呵,”婆娑眯起眼睛,“到时候啊,只怕不止一个人抢着射箭呢。”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粉拳往长仪身上捶了两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有人灭自己威风的?你可别忘了,如今你要暂时当今朝的兄长,替她挂上去的!”
长仪连忙讨好地笑:“是是。”心里却到底是不以为然的。
第二日便是女儿节,鸡族因太过亢奋,天微微亮时便打了鸣,家家户户的女儿们便穿起了绫罗纱,一时间簪粉香溢满了桃林。
今朝还在睡梦中,便被婆娑的敲门声惊醒:“今朝,今朝!起来了,赶快打扮打扮!”
今朝自迷迷糊糊中醒来,打扮是不用打扮的,依旧一身黯淡的黑衣黑裤,堪堪跨出门去,便被婆娑从头到脚嫌弃了一番:“哎呦,我说今朝啊,今儿个女儿节,你好歹倒打扮打扮啊,这一身黑的,你是去奔丧哪!”一边说着,一边摇着扇子推她进门去。
口拙的今朝哪里说得过婆娑,又因着她肚子里有孩子,也不敢挣扎得太厉害,只能乖乖坐在了梳妆台前,由着婆娑给她描眉上胭脂,婆娑有一双巧手,水色胭脂细笔描着,再平凡的素颜也生动了起来。
“好了。”半日后,婆娑方停了手,细细端详着,得意地掩着口笑,“总算是有点姑娘家的样子了。”
今朝平素苍白的脸色染了绯红,平白的添了点喜气,换上了茸黄嫩绿的衣衫,虽说不上是倾国倾城,可到底也添了几分烂漫娇俏之色。
这样一耽搁,赶赴盛宴的时候便迟了,整片桃林人声鼎沸,一边是英姿勃勃的少年,一边是含羞带怯的姑娘,更有来凑热闹的各种精怪们凑成一堆笑语喧哗,调皮的还未完全化成人形的小崽子在人堆里窜来窜去,一派热闹的锦绣风光。
今朝纵然不爱热闹,也被这气氛感染了,笑吟吟地看着桃林,每棵桃树上皆坠满了各色的花球,花球底下坠着写了姑娘芳名的名牌,更有疼爱自家姑娘的父兄们,还用了妖法变出了这个时节不会有的花骨朵,姹紫嫣红的争奇斗艳,简直比春光还要烂漫上三分。
婆娑趁着今朝分神,四下里一寻,果然瞧见东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桃树上坠着白色的花球,底下小小的一个名牌,写了今朝两字,这么素白的颜色,在一群姹紫嫣红的重蕊叠瓣中被埋没的十分不显眼。
今朝正看得入神,忽闻前方一阵起哄喧闹,婆娑立刻来了兴致,拉着今朝一把钻入了人群,入目所及,正前方一棵桃树上坠着茸茸的一团绯爪芙蓉,正是茶花精的花球,却有两个英气勃发的少年搭弓拉箭,箭矢遥遥地直指花蕊。
婆娑傻眼了,挤到茶花精身边,劈头就问:“茶花,这不是虎族的太子吗?三郎要和他比,这可是……”十分的不看好。
虎族太子一身劲装,猿臂蜂腰,骏马英才,踌躇满志的样子,相比起来,一身灰衣的三郎的确是不显眼,非常不显眼。
茶花精显然也很紧张,瞠大了杏眸,贝齿咬住柔软的唇,一瞬不瞬的盯着三郎。
虎族太子瞅了三郎一眼,率先凝神眯眼,食指一放,那箭如闪电一般迅疾的射去,“呀!”茶花精轻呼一声,揪紧了绣帕,在看到那支箭只射到了花球偏下时,又很快放松下来,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眉眼都舒展开来。
周围的怪惋惜了一番,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到了三郎身上。平日佝偻的三郎此刻挺直了身形,箭扣在弦上,“嗡”的一声,弓弦还兀自如蝉翼一般抖动着,那箭却早已稳稳地插在了花球的中心,不偏不倚,丝毫不差。
“三郎!”茶花精的惊喜神色掩饰都掩饰不了,早扑将了过去,一双桃花眼潋滟着直盯着三郎的脸痴痴的瞧,直惹得周围的观众笑声阵阵。
陆陆续续的,又有缤纷的花球被射中,成全了不知几对佳偶。那花瓣零散开来,锦重重的落了一地,今朝正瞧着茶花精与三郎,忽然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淡淡地说:“今朝,你这媒人倒做得不错。”
是泊玉,脱去了平日的轻裘缓带,短衫襟袖,衬得身段越发的颀长挺拔,可纵然一身英气,也掩不住那风雅俊秀的江南男子的气韵。
今朝瞧见泊玉,下意识的就要逃,被他轻轻一揽腰身,阻了逃跑的去势,往他那边搂了搂,又很快若无其事的放开,问:“为何躲我?”
今朝只觉得被他碰触过的腰身肌肤一片酥麻,越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垂了头,目光就落到了泊玉手上提着的一把弓上,她心里一黯,他这是,要射哪家姑娘的花球吗?也是,他游历人间多年,看惯了风月场,见多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缠绵情事,便是在这里看中哪家千娇百媚的女儿,想必对方也是愿意的……
想得出了神,心里越发一阵一阵紧缩着痛,忽然远处一声大喊,震回了她的心神。
“今朝!今朝!”这喊声越来越近,是大大咧咧的迟桑,边挥着手边扑腾着朝这边跑,迟桑爱凑热闹,这样的盛会定然是少不了他的,跑动中一头银发在日光下灿灿的逼得人侧目,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今朝面前,大嗓门就嚷开了,“今朝,那边那棵桃树上有你的花球呢!”
“……”今朝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却眼见着泊玉负手缓缓踱到了那树前,看了看那花球,色若春晓地一笑:“今朝,这花倒确实像你。”
花球是春日里的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白花,一簇簇的再普通不过,偶有牛羊路过,低了头啃食,花瓣被啃得七零八落,碾作了尘泥,却没有香如故,确实是再平凡不过了。
早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精怪们听到了方才迟桑嚎的那一嗓子,朝这边挤了过来,窃窃私语。
“噫,这花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