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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转头就要往屋内跑,无意间眼睛掠过香樟树下,却忽然站住了脚,脸色亦古怪起来:“格老子的,那天师呢……”
今朝闻言,猛然转头看去,原先树下的尸身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曾出现过。迅速地拈了一个算诀,心里一跳,大吼出声:“迟桑,带着玲珑走!”
说来也巧,话音刚落,方才还下得无休无止的雨忽然收住了,浓重云层散了开去,露出一派清光,碧清的天幕上有人轻声笑:“呵,将将才杀了人,这会儿却准备逃了?”
天府大帝喜奢华好浮夸,一身紫蟒长袍的袍裾铺了几尺远,不沾半点尘埃,前呼后拥呼风唤雨,那排场遮了大半个天幕,站在云端上,腰身挺得如同修竹一般孤傲,冷冷地看下来,眼里俱是不屑和轻蔑。
“格老子的,你说谁要逃?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等着你这正身呢!转世算个屁,有本事你下来再和老子打一场?”同样傲气的神兽哪里受得了这嘲讽,昂高了下巴,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
天府却并不搭理他,盛气凌人的眼一转,嗤笑起来:“颜渊?我倒料不到你也在这,你旁边的那个小姑娘是……今朝?崇恩的义女,东王公的徒弟?听说你当年独自闯镇邪塔盗紫灵珠,这份勇气和毅力,本君倒是佩服得很哪。怎么,这会儿你们两个也预备趟这一趟浑水?”
颜渊嘴角噙了笑,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去天府落在今朝身上的视线,笑道:“天府,我在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说起来这也是我妖界的事,好歹担了一个妖王的虚名,总要管一管的。我说那天师的尸身怎么转瞬间便不见了,原来是你下凡历劫的转世。不过依我看么,如今虽被迟桑误杀,于你本尊却是并没什么害处的。”
“哈!”云端上的人失声大笑,“颜渊,你当本君不知你的前世?设想若你今世是颜渊,与你那小情人相处得蜜里调油,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再如意不过,不想半途冲出个冒失鬼将你这一世杀了,你说你的前世会如何?抑或,我现下里就将你杀了,看看你的前世泊玉会不会活过来?”语声悠扬,眼中却隐隐起了杀意。
妖王亦是刚直的性子,不惧不避,朗声笑道:“若果真如此,我必然找那人偿命;可若我这一世满手血腥滥杀无辜,以杀虐为乐,那即便是冲出个冒失鬼将我杀了,这也是我应得的,我无话可说。”他站在云下,仰头不卑不亢地看着天府的眼,分明是立于泥地中,那通身的气势却直逼上云端高高在上的大帝,“当日我佛慈悲,说大帝既不懂何为慈悲何为博爱,不如下凡历劫一次,也许能够体悟一些,倒不知大帝可体悟出来了么?”
云端上的人一甩广袖,嗤之以鼻:“本君何须懂得何为博爱何为慈悲?只要本君高兴,区区一个人间又算得了什么?如来说的话,本君早忘了!”
“您贵人多忘事。可我却记得,这次也望帝君慈悲博爱,迟桑在您眼中,岂不是与后辈一样,帝君便高抬贵手,不要与年轻人计较罢。”
“哼!”云端上的人重重哼了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蓬莱岛的泊玉公子,名头说到六界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在我天府眼里,便什么都不是!本君不过看在你父君东王公的面子上请你喝几顿酒,却几时轮得到你来对本君指手画脚!司命!”
旁边立刻有人应声而出,一副书生打扮,腰中插了一支狼毫与一本线簿,一脸的平板与迂腐。
“你说说,这迟桑都犯下了哪些天条?”天府挑高了眉,兴致盎然地预备听那罪状。
“神兽貔貅迟桑,一犯天规之四,不顾仙妖殊途私自下凡与妖相恋,尚且可赦;二犯天规之六,擅自干扰上仙历劫修炼,扰乱命盘。原本天府大帝历劫完后,修为境界将飞升神道境界,却被迟桑搅扰,修行被阻,此罪不可赦。大帝已上报天庭,天帝着大帝亲领天兵天将,即刻提迟桑上界,不可拖延。”迂腐的书生,声音亦是平平的,一板一眼的照本宣科。
“天府,”不及司命星君读完,今朝早跨前一步,一字一顿道,“迟桑当年是我的坐骑,如今虽化作了人形,我毕竟也算是他的主人,坐骑有错,首该责罚的当是主人,若有刑罚,我可一力承担。”
“嗯?”天府斜睨过来,手中不知何时托了一樽美酒,“你承担?哈!今朝,若不是看在你青华大帝孤女的身份上,若不是崇恩在众仙面前力保你,若不是青耕浑水摸鱼而天帝睁一眼闭一眼,你当你今日会在哪里?早被拔去仙根押上诛仙台灰飞烟灭!岂能容你人界、妖界、鬼界、修罗界四处逍遥!你自己亦是犯了无数天规,还想保他人?笑话!若本君今日决意带走迟桑,你是不是预备再与众仙对峙一次?”他忽然一摔酒杯,仪仗中的众人齐刷刷地变了模样,捧香炉的婢女、开道的小厮、甩拂尘的小童,转眼间变作了天兵天将,银锴加身,煞气冲天。
“今朝,老子不用你保,要我回天界便回,有本事就扒老子的皮喝老子的血!”今朝还想说什么,迟桑却早一步扯住了今朝的袖子,一步上前,一拍胸脯豪气冲天。
天府在云端上闲闲地居高临下看着,今朝却坚持着不让迟桑走,僵持间忽听耳旁颜渊轻声说:“今朝,放手罢。这样的光景,我们没有胜算,天府那样的性子,经不得别人一点的忤逆,到时只怕救不回迟桑,却连你自己也搭进去。”
握成拳的手指被轻柔小心地掰了开来,汗湿的手心相贴,熨帖在了一起,没来由地就让人安定了下来。有时候妖王冷静缜密的可怕,仿佛平日的胡闹荒唐都是假象,这才是他的真本性,该如何时便如何,合该是一界之王。
她猛地回头:“若今天要被带走的是我呢?你不过因为今日被带走的是迟桑,所以才说出方才那番风凉话来,可他是迟桑,他于我是亲人,是兄弟,是自己人!”
若真要细细思量起来,万年前的当初,无人陪伴尽是嘲讽的当初,她所有的不过就只是一只貔貅,白日里再累也咬牙不吭声的固执仙子,究竟也只是一个小女孩,再强悍的人也会疲累也会想依赖,便只有在深夜抱着貔貅,依靠着这一团温热慰藉自己,絮絮说起师兄师姐,说起已逝去的父君,说起今日学的术法,说起那泊玉公子。几百年的做伴几百年的依赖,将一切心事尽付于这漫长光阴。后来貔貅化作了人形,会说会笑会动,嘴上骂骂咧咧不饶人,满脸不甘不愿,实则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受过不少伤,亦受过不少气,有时候气极了也会暴跳如雷着将她劈头盖脑的一顿骂,可也不过一夜,第二日便又是那张臭脸那个性子,一年复又一年的陪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带走?
“你……”素来潇洒的妖王竟被逼得狼狈后退一步,眼前的人一脸固执,若有心看一看,还能发现那双眼睛里的怨和恨。那一刹那颜渊胸口微疼,连笑容亦是苍凉,“今朝,你若执意要迟桑留下,我便舍了命,陪着你。”
真真是因果报应丝毫不爽,从来都是她夸父逐日一般追着他,从来都是她受尽千般苦楚幽幽忘川水中过,今日合该轮着了他,亦来尝一尝这苦味。
作者有话要说:嗷,忘了说了,今朝玉要入V了(掩面),入V通告在文案上,8月9号入V,倒V从第二卷开始,没看完的亲们加紧看哈……
五十五
“颜渊,我……”这才察觉出自己的语气,今朝嗫喏着想解释,却被男人抬手止住。
“没事儿。”男人勾出一个轻佻的笑容来,甚至眨了眨眼睛,“大不了我们这对鸳鸯就死在一起罢了。人间有俗语说生同衾死同穴,若真能如此,也不枉我颜渊这一生。”
云端上的人像是听笑话一般,不以为然地冷笑连连。
“帝君,你可别不当真。我说的是真的,初时听到这话,我与你是同样的反应,要到如今才知道这话真正蕴含的意味,我很知足。”
“格老子的,你们俩这是做什么呢?演戏文哪?不就是回天庭一趟么,顶多跪着听天帝那老儿念叨几句罢了,再不成,就再去镜湖底下关三百年,三百年后出来,老子还是一条好汉!行了行了,都给老子让开,老子这就走了。”迟桑已是一脸的不耐,拨开今朝和颜渊便走,忽然又瞪圆了眼睛,回头叮嘱,“你俩就别再给老子整什么妖蛾子了。替老子好好照顾着玲珑,就对她说老子天庭有事回去一趟,不出几日就回来的,啊?”
说完不及今朝与颜渊有所反应,腾起云来,倏忽间便到了天府身侧,上下打量着这归位的“天师”:“老子来了,这下子你满意了?可以走了?”
天府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开道的小厮一声“起”,洋洋洒洒的一整队仪仗便缓缓动了起来,迟桑驾着的云很快便湮没在众人中,依稀只瞧见他回头咧开嘴笑了一笑。
“走吧。”来时快,去时也干脆,不消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派碧青的天光。凡人只当是初夏傍晚的一场雷雨,却不知这一场雨,累了几个人一世的命盘。
唤了钱来将玲珑从人间的大宅子接回了妖王府,小傻子将迟桑走前的话奉若圣旨,眼也不眨地守在玲珑床前,仿佛要将亏欠迟桑的统统弥补在麻雀精身上一般。
麻雀精身上的伤不重,泰半是些轻伤,搽了妖王府的跌打药便好了。倒是人一直不愿醒来,待到那升至中天的圆月照亮了清渠,才幽幽醒转过来。
不问身在何处,不问自己伤势如何,劈头第一句话便是迟桑:“今朝仙子,迟桑呢?”
“他……”老实的仙子不擅说谎,虽已在心里练习了几遍,开头时仍然语塞了一下,定了定神,再说下去时却是通顺了,“你也知道,他本是南极长生大帝手下的神兽,被泊玉讨了来送给了我,然而长生大帝也算是他的主人。明后几日是长生大帝的诞辰,在天界摆了宴席请迟桑过去喝酒,因着你仍在昏睡,事态又急,他便径直走了,托了我来照顾你。”
“哦。”麻雀精淡淡地应了声,双手习惯性地拢在袖中,别过脸去,“仙子,我累了。”
于是便关了门退出房外,银辉下妖王抱着臂弯倚在墙上等,见今朝出来,去牵她的手:“醒了?”
“醒了。”
“瞒过去了?”
“不知道。”玲珑那双眼睛,像是相信,又像是不相信,抑或其实是知道了一切却不愿承认,自欺欺人。
寥寥几句,再多就没有了,两人一径沉默着,在月色下慢悠悠地走。其实本不该是这样的,也曾在月色下陪着他散过步,她不多话,他却会费尽心思来逗她,讲起哪家的长老固执,讨人厌得很;哪家的长老聪明,十分对人胃口,偶尔也讲起沙棠他们几个的风流逸事,这时少不得就要牵扯到自己惹过的桃花债,便结结巴巴地解释懊悔,嘴里是赌咒发誓的玩笑话,月色下的神色却再认真不过。实在没话讲了,便在亭中坐了,抱着她听那虫鸣声,流光易逝,漫漫长夜也不过一朵花落的时间。
而今却是一径的沉默,踟蹰半晌,今朝终于磨蹭着脚尖说出话来:“颜渊,我今日不是故意针对你的……”说了这一句,便再说不下去,笨口拙舌的人不擅撒谎更不擅解释,纵有满腔的话语,翻来覆去却只有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不像解释,倒更像为自己开脱。
“我知道。”颜渊朗声大笑,“你又怎会怪我。”他似毫不在意,将今朝搂进怀里,语气轻松地调笑,脸被埋在他胸前的人却看不见他眼中的苦涩。
其实,你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