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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轻轻地走上前在颜渊身前蹲了,妖王警醒,有人靠近时早已醒了过来,探出是今朝的气息后,也不睁开眼睛,只眼睫颤了颤,笑嘻嘻地等着今朝对他做什么,倒像是十分期盼的样子。
“别在这睡,入夜以后凉。”小傻子哪里会懂妖王弯绕绕的心思,傻乎乎地要给他去拿棉被。
“回来。”他仍是闭着眼,手一伸,把今朝揽到膝上,优雅地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地说,“我是妖,妖怎么会受凉。”
“可你最近施法施的频繁了些,元气难免受损,风寒也容易入体。”
“原来你知道了啊。”颜渊这才睁开眼,可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碍事的,我是谁,我可是妖王。”这语气颇得意洋洋,倒有点像迟桑了。
其实又怎会不累,前些日子刚给扶疏输了妖气,尚未恢复到十成十,如今却又没日没夜地驱策着斑鸠四海八荒地寻找迟桑,斑鸠并非实体,不过是他用法术变幻出来的式神,变幻出一只并无大碍,可若是几百只,便是再强大的人也撑不住这样的消耗。于是困倦地在这椅上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中却是今朝入魔后的妖异样子,赤目黑发,鲜血淋漓的十指间抓了一颗不知道是谁的心,一脸漠然地正要捏碎。
这梦境太过真实,梦醒后竟是一身冷汗,湿了背上一大片,便再也睡不着了。
今朝还想说什么,被他一把搂到怀中,紧接着肩头就一沉,侧头一看,那人的下巴正抵着她的肩窝,困倦的一双星眸半开半阖,喃喃道:“让我再睡一会儿。”
喉中一哽,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今朝侧头去看地上的影子,两人正是挨着墙根拥在一起,地上的影子就是一个贴合的紧密无间的形状,说不出的美好。
正静谧间,忽然庭院里有羽翅扇动的声音,两人俱是睁眼看去,只见院中有一只斑鸠跌落在地,翅膀委在地上仿佛折了一般,仆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嘴里衔了纸卷,一双眼睛盯着颜渊看。
外边钱来听到了动静,往里探头看了一眼,看到斑鸠时愣了一愣,忽然狂喜地手舞足蹈起来:“王,有消息了!”
不等颜渊说什么,他兀自跑进来,取走了斑鸠嘴里衔着的纸卷,恭恭敬敬地呈到颜渊面前。
纸上不过短短几行字,说是檀陀地藏近日将要去地府济度地狱道众鬼,可下地府向他打听。
将这纸上的字复又看了几遍,颜渊这才折起纸张来,指尖朝地上的斑鸠一点,那鸟的形体便渐渐散了开去,化作一道白烟返还了颜渊身上。
今朝傻了眼,看着那化作白烟的斑鸠还未回神,却被颜渊握住了手:“今朝,有眉目了,我们下地府。”
不是第一次下地府了,一样白幡飘飘的铁围山,一样遍布彼岸花的奈何桥,只是奈何水中趟着的怨鬼却少了许多,耳中亦没有地狱中受苦的怨鬼的呼号,清净一片。虽是地府,却漫着清和平静的仙气。
颜渊一脸兴味:“不愧是地藏菩萨,好祥和的泽瑞。”
“地藏菩萨自是有这福泽的。”今朝与颜渊齐肩走着,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大约是檀陀地藏的到来,所有鬼差皆忙着去伺候那一位了,一路行来竟没有看到半个鬼影。一直走到楚江王殿,亦是空空荡荡。
两人正疑惑间,忽听后方有人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声音慈悲,如空谷中的钟声,振聋发聩,如醍醐灌顶一般清明了神智。那声音分明是低声而柔和,却又仿佛传遍了整个地府,念着一部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尔时南方大香云来,雨大香雨;大花云来,雨大花雨……”一卷念完,竟是悄然无声,半晌才有幡然醒悟的众鬼齐齐念道:“我佛慈悲。”
今朝和颜渊正要寻那声音的来源,忽听那声音又道:“既是今朝仙子与泊玉公子来访,何不现身一叙?”
两人对视一眼,循着那声音走去,不过寥寥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山谷中,一身黑袍的楚江王带着部下,正屏气凝神听着中间那檀陀地藏讲佛。山谷下有千百饿鬼,俱是双手合十垂头低颂,檀陀地藏慈眉善目,正低了头将手中的莲花洒向众饿鬼,转过头来,竟是一副出家僧人的模样,头戴毗卢冠,一手持锡杖,一手持莲花,一双慈悲的眼看透了污浊恶世里种种苦难与求不得,分明全身是一层柔和的金光,却竟不能与他直视。
六十一(已修)
今朝不由自主地就双手合十,弯下腰去念了一声佛,抬起头时,慈眉善目的檀陀地藏一掌竖在胸前,叹了一声:“孽缘。”便再无其他言语。
倨傲的妖王却挑高了眉,不像是求人的样子,倒像是来讨债的:“菩萨,尔曾说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立下度尽六道中生死流转的众生的大愿,如今有人不甘死去,魂魄却落在不知何方,尔度是不度?”
慈悲的菩萨将锡杖点了点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六道五浊,无非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天诸道;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不知施主所说之人,是哪道,又是受了哪浊的烦恼而堕入轮回?施主但说无妨。”
“神兽迟桑。”颜渊也不废话,干脆利落地说了出来。
檀陀地藏微微的一沉吟,五指捏了一个算诀,方道:“施主且放宽心。迟桑勿需度,罪苦众生堕入地狱,泰半皆是沉沦五浊解脱不得,迟桑却无怨无恨,命中之劫前世已应,今生喜乐安好勿需挂念。”
“我只问你他魂魄落在何处,有了他魂魄归处,他今生我们自会照顾着。”妖王不耐烦听一堆佛理,蹙了眉催促。
檀陀地藏也不恼,依旧是一副从容慈悲的样子:“死前所念之处,便是死后魂魄归处。”
便连一旁始终沉默的楚江王都忍不住出言相讥:“当局者迷,不想你们却迷至如此地步!但凡形体所灭之人,灵魂多在生前不舍处流连徘徊,继而俯身于所恋之处的事物上,你们竟连这也想不到,真真是迷了心智!”
一语惊醒梦中人,行刑前去探望迟桑时他说的话在此刻一字一句清晰地被回忆了起来,说是死了以后,只愿附在院子里那棵她平日爱在底下打瞌睡的梧桐树上,日日守着她看着她,便也足矣。
一旦想到,便再也等不下去,今朝双目满溢着激动的神采,拉着颜渊就要走。却被檀陀地藏慢悠悠地喊住:“施主且慢。”
回过头去,菩萨一双怜悯众生的眼正看着她,双手合十叹道:“施主,所做之事皆有轮回,因果报应丝毫不爽,既做了便可放开心,切不可惦念着以往苦难,否则怨灵入体心魔成谶,纵是我佛广设方便也解脱不得。”
“什么?”今朝诧异地问,一脸茫然。
檀陀地藏不语,五指捏诀,片刻间手掌掌心浮起一方佛印,金光闪闪正气凌然。今朝还在纳闷间,身边的人动作极快地挡在她身前,广袖一扬将她罩在身后,似笑非笑道:“心魔还需心劫解,在下虽不才,却也自信有这资本护住她,四海八荒间食人恶鬼修罗无数,还望菩萨早去度化。我们便不打扰了。”
一时间僵持不下,楚江王只在一旁冷眼看,对峙了半晌,檀陀地藏掌中佛印金光散去,渐渐消弭无形,转过头去复又度着谷中瘦骨嶙峋的饿鬼,再不看他们一眼。
颜渊拉着今朝就走,相握的手颤抖着有些湿滑,像是无尽恐惧的样子。今朝也觉出不对来,反手握住颜渊:“颜渊,怎么了?你在怕什么?”
没人回答她,只有身后檀陀地藏的诵念声悠悠传来:“随所在处,若诸有情,爱乐别离,怨憎合会……随其所应,安置生天涅槃之道。”字句皆是佛理,像要度化人成佛,再不受这情爱之苦。
直到出了地府,满脸阴霾的妖王才松了口气,恶狠狠地转头看今朝:“傻子!他刚才那是要度你啊!如果我不挡着,你这小傻子就被佛印净化了个无情无欲,剃光了头发出家做尼姑去了!你是成佛了,那我怎么办?嗯?”口气凶残龇牙咧嘴,的确像是一匹恶狼。
差点儿被度化的小傻子还睁着一双眼呆呆地问:“他度我做什么呀?”
颜渊的表情有一瞬间僵在脸上,却很快又变成再自然不过的姿态,打哈哈道:“不知道。那老秃驴指不定是觉得你一个上仙和我这妖鬼混不成体统,好度了你重回天庭呢。”
知晓了迟桑魂魄的归处,回程便轻快了许多,小傻子掰着十个指头算:“颜渊,等我们找到迟桑的魂魄,就把他救回来,这样迟桑也不用怕化成人形的千百年间出什么意外,玲珑也不用等上千百年,这样挺好。”
颜渊也笑得轻快:“好啊。等会儿我们就把他救回来。”
于是小傻子兀自笑得更开心了,却不知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颜渊眼中的阴影重重。
到了人间,方还走在东街的街头,便看见尽头有许多人聚在一处,对着玲珑老宅庭院里的那株梧桐树指指点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却又不敢走近,像是有忌惮似的。
今朝一急,差点儿便腾云驾雾直飞入院中,幸好被颜渊拉住了手,带着她不急不慢地朝尽头踱去。
人间的这一朝正是繁华的太平盛世,便有许多生活宽裕的妇人不用担心家里柴米油盐吃穿用度,闲来无事便搬着马扎聚拢在一起说人闲话,东街的王家闺女私会野男人;西家的李麻子夜半翻了隔壁寡妇家的墙,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此刻也如同往常那般,对着玲珑的宅子指手画脚唾沫横飞,那满脸的忧色倒像是朝堂中担心国运民生的丞相。
颜渊走近了,笑嘻嘻地朝一个大婶作了一个揖,好奇道:“大嫂子,这宅子里是怎么了?怎生有这么多人围着?”
不耐烦的大婶霍地吐掉嘴里嚼着的瓜子儿,猛一回头正要瞪这不识相的插嘴之人,一对脸瞧见颜渊的相貌,顿时无端端的温柔了起来,还扶了扶鬓边的那朵大红花:“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怪道不知道我们这县城里的事。这宅子啊,可是个凶宅。”一手指向那老宅子,大婶的表情忽然诡异起来。
“凶宅?”
“可不是。这宅子都废弃了很多年了,听说闹鬼,有人亲眼看见这宅子里有白影飘来飘去,所以平常都没人敢往这门前过。前些日子,听说这院里的梧桐树上栖了一只鸟,叫声可好听了,尾羽也漂亮的很,跟彩虹似的眩眼,大家都说这是凤凰哩,都说是上天的神仙看不惯这宅里的鬼,派了凤凰来降它的,若真降了这鬼,我们大家伙儿的住着也安心不是。没想到今天早上这凤凰却被赶走了,还是被一只小麻雀给赶走的!公子你是没看到啊,那麻雀个儿挺小,像是这宅子里的家雀,斗起凤凰来却毫不示弱啊!这小翅膀一挥一扇的,愣是把人家凤凰给啄了几口,凤凰居然拍拍翅膀飞走了!唉,这下子可没指望喽,本来还想借着这凤凰压一压鬼气的,如今看来,这鬼可厉害着呢,连天上来的凤凰都拿它没办法……”
一番话直把今朝听得一愣一愣,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那大婶似是十分有成就感,指点江山愈发说得眉飞色舞,正唾沫横飞间,宅子那扇掉了漆的老旧木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门开了半扇,里头却无人。此时亦没有风,就更显得诡谲。
方才还聚在一起凑热闹的人瞪大了眼睛沉默了半晌,忽然不约而同地齐声大叫起来,跑的跑躲的躲,转瞬间门前已是一片空荡。
“是你搞的鬼?”今朝问颜渊。
颜渊还不及开口,门后有人淡淡地接过话头:“是我。”
正是玲珑,依旧穿着一身素衣,鬓边那朵白花已泛黄,马上要枯萎的样子。
“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