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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 脸拿来两个空杯,命手下弟兄倒满红酒:“分桃?呵,老子也是后来才晓得,那是被抄家的镇西王府女人。早知庚老弟你对她无意,又何必妨碍老子弄她。那般白白 净净一块小鲜肉,你把她赶了,让她一个人在这世道上怎么活?羊入虎口,生吞活剥。”一边说,一边隔空敬了庚武一杯。
脑海中那旧时画面一晃而过,那“小个子”宁被打死也不把帽摘下,宁用冰碴子化了洗身也不肯与众汉子下澡池,爷儿们对她一吼便汪着眼睛瑟瑟发抖……却原来竟是女儿身。
庚武勾了勾嘴角,修长手指捻着酒盏,只不动声色道:“那过去之事又何必再提?如今摆在眼前的船运生意,还望老扒兄看在生死一场,给兄弟网开一条活路。”
正说着,门外一名兄弟进来禀报:“大哥,货到了!”
“抬进来。”疤脸扬声命令着,又把满布刀疤的脸抵近庚武耳畔,压低声音道:“看到了吧,这些都是盐。实不相瞒,我疤脸背后之人是漕台他小舅子,这运河上的生意有门道,庚老弟若跟在我门下跑私盐,几趟下来就保你发家。”
杯中酒水轻荡,浑浑浊浊不明。蓦地想起一路上那榔头叔侄影射不明的对话——
“那卖盐的都富的流油……”
“找衙门讨路费,那这一路悄悄摸摸为哪般?”
“老夫公务缠身,这里不便多言……”
庚武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对疤脸亮了杯底:“多谢帮头抬举,然家中尚有高堂娇妻要养,一帮兄弟亦愚拙,干不了那有风险的买卖。还望老扒兄放条活路,恕庚某自生自灭,价钱甚么的,好说。
“呵,放着那个死心塌地跟你的小鲜肉不要,这般迅速便回去娶了媳妇,也不知到底怎样的女人才能盖得住她?”疤脸支着胳膊往后一靠,伸出四根手指头:“挂老子牌,四成分红,货随你走。”
“三七。一船兄弟还要养家吃饭,实在经不起耗。但收货走货不从帮会排号,货主庚某亦自己寻,老兄只须叫手下放路便可。”庚武为难地挑了挑眉,隽颜却冷肃,不退不让。
如今这码头已然被自己霸占,他一艘不挂牌的新船,不信谁人还敢把货叫他运,这三成红利乃是白拿。
“好说。我疤脸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既然谁都没吃到,那过去的帐便化了。欠了你一条命,这生意我不为难你。”疤脸戚戚笑着地睇了庚武一眼,让人把路放行。
“那在下这厢便谢过帮头。”庚武拂开袍摆站起身来,对疤脸抱了一拳,大步缱风出了仓库。
“就这么放他走啦?帮头,就这么白白放他走啦?!”阿晓搓着指头步步尾随,暗搓搓地叫阿枫快跟自己跑。
疤脸睇了一眼,叫人把门拦住:“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想入帮的就站住,不想入的挖眼割舌~~”
……
堇州是个大城,甚么南南北北西洋货,琳琅满目乱花人眼眸。正是晌午时分,大街上人来人往,那勾栏粉头花枝招展,满街市胭脂飘香,见两个陌生俊逸公子从身畔走过,纷纷捂帕邀搭,欲拒还迎。
庚武冷颜不睬,见前方一家玉器店与一衣庄紧挨,只将方步直行。
小黑跟在后边,不解咕哝道:“大哥,方才那个刀疤说的什么‘小个子’、‘镇西王’的又是谁人,好像与大哥很是相熟?”
他问得委婉,然而那黑眼珠子提溜提溜,分明早已把个中内容听清。
庚武冷飕飕睇了小黑一眼,沉着嗓音道:“一同吃过牢犯罢,连名字都不曾晓得。那过去之事莫要胡乱揣测,回去叫她知道了多想。”
她?嘿嘿,是嫂子吧,女人们天生一口醋缸子,怕嫂子知道了不放他进房才是。
“哦,”小黑撇撇嘴,偏又道:“那燕沽头还去是不去了?美娟那妞拧起胳膊来可疼,她若拷问起我路中所闻,我可不晓得怎么答她。”
小子,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一路上不晓得把手指头扳数过几回。
庚武脚步一顿:“不想答不上她,那就随我来。”
“干、干嘛。”一道墨黑长袍萧萧拂过,小黑打了个颤……天爷,再北上要死翘翘了。
“拖了数日才返航,不买点东西你好回去见她?”前方清宽身影却不回头,精致嘴角微微上浮,隽颜上略过一丝宠溺。
那丫头爱娇,这一路上耽搁,回去又不知要与他怎样躲猫儿……忍了这许多天,他还怕她对自己不理。
☆、第38回云中花月
小院内清凉寂静,只闻窗外鸟啼声声,老大夫半闭着眼睛,那苍老指尖摁在脉搏上凝思,好半天了都不见动静。
“大夫……”阿绿便有些紧张。
张锦熙抚了抚肚子,叫阿绿不要打断。
“啾啾、啾啾——”
“姐夫养得是什么鸟儿,叫起来好生清脆?”
“你说是甚么鸟儿,它就是甚么鸟儿。”
“琴儿不敢。”
隔着一扇半开的窗棱,那清晨的灰白天井之下,一黝一杏两道身影在花坛边玩着捉迷藏
梅孝廷着一袭黝青团云袍搭月白对襟短褂,正立在鸟笼下逗着鸟儿。他养的鸟儿都名贵,挂得亦高,那精削下颌微仰,俊秀面容在枝头下好生惹人贪看。偏他眼神却又飘忽,好像是在看鸟,好像又是在看人。
十 五岁的琴儿在花坛边浇水,那喷头上的水珠便频频洒落出界限。这边厢的都浇了个湿透,才发现那边厢的一滴也无。想要过去,路却挤呀,要过去得擦过他身边。他 却把她路一堵,她往左,他一袭清逸身影便在左边一移,她往右亦往右。那衣裳上一股沉香沁馨幽雅,说他是故意,他却又做得那般自然而然;看他的俊颜,却分明 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可恶啦,怎么能这样逗人。
“二少爷。”没人的时候叫他少爷,叫一声脸就红了。
爱看这脸红,可惜人却不是她。
梅孝廷凤眸微挑,一柄玉骨小扇在鸟笼框上轻划:“姑娘家家,大清早的,这般惶急赶去做什么?”
“表姐叫琴儿跟了师傅学刺绣,绣坊里的活儿忙,大家都在赶。”琴儿立在梅孝廷胸膛下,眉眼欲抬又不敢抬。她才从乡下来,不晓得如何与这样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少爷交道。
梅孝廷把她心思尽收眼底,却偏挑眉做讶然状:“哦~,你还会刺绣?跟的是甚么师傅,如今绣庄可是你姐夫我在当家,晚去了我替你说一声便是。”
琴儿便觉得自己的分量在他心上重了,心跳怦怦然的:“是秀荷师傅,绣工可厉害,花样儿比别的绣女都出彩,老太太特地叫我与她学。”
“秀荷?……呵,她这般快就出师了嚒?”梅孝廷默了一默,复又幽幽勾起嘴角。
琴儿不晓得他意思,只倾羡地点点头:“嗯。可不是,师傅才比我大一岁就带上了徒弟,人也生得可好看。听她们说这个月中才嫁人,相公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琴儿羡慕来不及。”
捧在手心里疼么?哼……从前他也把她捧在心窝里疼。
梅孝廷倾覆下腰,薄唇贴近琴儿的面颊:“你自己不好嚒?做什么要去羡慕她?
那男子容颜绝色,明明在笑怎生莫名阴冷,琴儿又羞又怕,退后一步道:“琴儿一个乡下来的卑微丫头,哪里能和师傅比……也不会有人真喜欢。对了,听姐夫的口气,好像认识师傅?”
“怎 会无人喜欢?那么你却是看不到我的心了……爷可没送过屋里那个耳环。”梅孝廷抵在琴儿的耳畔,见她耳际一串玲珑翠玉耳环晃荡,便不擦痕迹地叼了一口:“她 关秀荷又算甚么身份?不过一个三教九流的戏子所生,还是我梅孝廷不要掉的女人。你当她嫁的是谁人?一个大营里放出来的牢犯,不过在那运河上吃着糙饭罢,有 甚么值得你羡慕。”
牢犯?
耳环被那一叼,忽而烧起一片红,琴儿讶然睁大眼睛——自古牢里头关着的莫非杀人越货的恶匪,跑船的亦是那粗蛮赤膊的糙汉——“可惜了她那样好看……二少爷为何不要她?师傅手艺好,娶了她,日后还可以给绣庄当家呢,老太太可宝贝她那双手。”
娶了她……呵。
梅孝廷勾了勾嘴角,用扇尾微弹琴儿的下巴:“傻瓜,你不是该帮那张姓的女人说话,倒可怜起她来了。”
那凤眸中镀上绝凉,琴儿看了莫名心疼,卯着唇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琴儿,该去上工了。老太太那般看重你,不要总误了时间。”屋子里张锦熙眼神黯下来,和颜笑着催促道。
“诶,姐姐。”琴儿隔窗看她一眼,瞅见她眼中亲亲疏疏笑得莫名,便有些局促,对梅孝廷福了一福:“姐夫我走了。”
“二少爷,您的帖子,是独眼黑山掌柜来的,说有一桩生意特特找您。”荣贵拿着门贴跑进来。
“哼,他一个破土匪,能有甚么好生意~”梅孝廷接过帖子,凉薄地掠过窗内张锦熙欲言又止的眼眸,冷蔑地拂袖离去。
她越渴望他,越把他身边亲近的都遣走,他便越不会与她好脸色……越不去看她所怀的骨肉。
老大夫松开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锦熙心口一紧,嗓音凉凉的:“魏伯……怎样了?”
“怕是不妥了,应是当初二少爷带着病体所怀,脉相实在微弱……少奶奶做好准备吧。”
张锦熙五指并紧在少腹上,一瞬间眼眶顿地通红,嗓音虽刻意压制,却仍听出哽咽:“如此也是没缘分了……拜托魏伯暂且不要与人说道,我怕老太太她一时承受不来。”
“二少奶奶吩咐的,老夫照做便是。”老大夫启好药方,净了手背起医箱。
张锦熙连忙叫阿绿递上丰厚谢仪,见阿绿送出门去,一个人便望着空空院落发呆。那贝齿
在下唇上轻磨,慢慢地咬紧起来。
——*——*——
梅家绣坊扩大成了绣庄,宽敞的绣房内满桌面叠着花样、布匹和针线,放眼过去一片儿花红柳绿姹紫嫣红。眼看就是九月了,空气中的凉意渐甚,北面的冬天比南方来得早,时而十月初便要下第一场雪,宫中的娘娘们可耐不住寒,今岁的冬衣半月内便要往京中送。
绣娘绣女们都在埋头干活,偌大的屋堂下只闻见针线布匹的西索碎响。一连坐了一个多时辰难免腰骨发酸,说几句话儿来调调气氛。
十九岁的绣娘阿珍怀孕了,四个月大,肚子就已经小西瓜一样鼓出来。
“哟,瞧瞧,该不是里头怀着两个?”姐妹们看着那隆起的衣裳,啧啧笑着夸赞。
阿珍低头爱宠地抚着肚子:“猜不来。叫隔壁接生的婆子看了,说是小子贪吃,一个人噌噌地长肉儿呢。”
“一个也好呀,你婆婆念了快四年有吧?多容易才被你怀上。如今可会动了?”
“还不常,时而会小小动一下,可乖。”想起婆婆近来颠覆往昔的热情,阿珍眼中有幸福有欣慰。
秀荷好奇地咬着针线头:“还没生呐,就能看得出来生男生女有几个,真那样神?”
“可不,你怀了我也叫婆子帮你看。庚三少爷那副硬身板,一叫你怀上保准就是两个。”姐妹们笑着看过来。
秀荷低头理绣样,羞嗔道:“我可不与他怀,狼一样的,整天板着张脸,生下来小东西他也不会喜欢。”
“不然。面冷心热的男人疼起媳妇来才要人命,他要疼你呀,就盼着你给他生。”
“是极。你不想与他怀,难